第61章 粉色信箋
華燈初上,暮色四合,一輛單車橫穿在行人寥寥的街巷。微風拂面,揚起單車後座少年額前的幾縷發絲,穿過衣領,撩起了少年的衣衫,親吻着他的肌膚,将他眉間的淡淡愁緒心事透露給初秋的夜晚。
“哥哥,不是說今天公布成績嗎?你們怎麽放得這麽早?”宋景主動開了口。
他低沉的嗓音無形中像一雙手,輕扣籠罩在宋晚洲周身的屏障,等候裏面的人做出回應。
然而宋晚洲從上車便一直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絲毫沒聽到宋景說的話,只是木讷地點了點頭。
宋景回過頭看着臉上寫滿心事的宋晚洲,皺了皺眉,腳上蹬腳踏板的動作更用力了些,專挑着有小石子的道上騎。果不其然,坐後座走神的宋晚洲颠了兩下,下意識抱緊宋景的腰,面露驚色,小聲地問:“小景怎麽了?”
隔着人行道旁的梧桐樹,昏黃的路燈燈光時隐時現,照在宋景臉上,更顯臉上的落寞。
他撇了撇嘴,不滿道:“哥哥,這句話應該換我來問你,你怎麽了?”眼裏閃過一絲不快,聲音沉沉的,“是在學校遇到什麽人了嗎?一直心不在焉,我和你說話,你都不理。”
“沒有,”宋晚洲小聲辯解,“只是...”
只是什麽,宋晚洲躊躇着開不了口。
岑悠凡讓他轉交的信箋成了燙手山芋,被宋晚洲藏在書包裏,不知道該何時交給宋景。
本來是挺簡單的一件事,他只需要按照岑悠凡要求的那樣,轉交給宋景,再将宋景的回複告訴給岑悠凡。可是宋晚洲卻一磨再磨,想讓本該屬于宋景的信在書包裏再多呆一會,晚點再說。
宋晚洲話裏的猶豫落到宋景耳中格外刺耳,他臉色陰沉,抿着嘴不再說話。
秋風透過兩位少年身體間的空隙吹進宋景空蕩蕩的心房,捎來煩躁,舌尖的血腥味讓他感到挫敗。
伸出長腿,側着身子将單車停在居民樓下,宋景緊蹙眉頭,撥動車鈴,出聲提醒,“哥,到了。”
宋晚洲如夢初醒,眨了眨朦胧的眼睛,緩緩松開仍然環在宋景腰上的雙手,下了車,被書包帶着稍稍往後趔趄了兩步,穩了穩腳跟,站在一旁等宋景鎖車。
宋景站在宋晚洲身後,看着他由于背包太重微微駝起的背,将手從兜裏拿出來,穿過背包與宋晚洲汗濕的背之間的空隙,稍稍往上提了些,讓肩帶與宋晚洲被勒紅的肩膀隔開,面無表情,淡淡地說:“我幫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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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浸濕襯衫緊貼在單薄的後背,巷口的晚風輕拂,掠過一片輕顫,宋晚洲下意識往前躲閃,護住裝有信封的書包,“小景,沒事,不用了。”
宋晚洲異乎尋常的言行和直白的拒絕徹底刺痛宋景本就煩躁的心,他胸膛起伏,隐隐咬牙,放下還帶有體溫的手臂,邁開腿,不再等宋晚洲,獨自上了樓。
望着宋景明顯不悅的背影,宋晚洲睫毛微顫,輕咬嘴唇,小聲喊:“小景...”
回答他的只有宋景用力踩在階梯,回蕩到巷口的腳步聲。
宋晚洲垂下眼眸,緊捏背包的肩帶,踏着宋景的腳印,緊随其後。
他知道宋景生氣了,但他開不了口解釋,在心裏嘆了口氣,腳步沉重,寄托于宋景的脾氣來得快走得快,等他稍微緩和一點再将信交給他。
宋晚洲心想,他大概是瘋了,不然為什麽不解釋,惹得宋景生氣,分明只是一件小事情,被他躲躲閃閃,反而弄得不清不楚,又傷害了宋景。
誰也沒開口,沒主動宣戰,無聲的冷戰卻蔓延到兩室一廳的每個角落。
兩人對坐在飯桌兩邊,宋景照常挑出碗裏的蔥姜蒜,一道洋蔥肉絲,洋蔥盡落在他碗裏,肉全夾給宋晚洲。
宋景沉着臉,無聲撥弄着碗裏的飯粒,餘光瞥見宋晚洲時不時擡起的眼眸,凡是兩人對上了視線,宋晚洲就立馬移開,俨然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
“我吃飽了。”宋景滿腹火氣,幹脆放下碗筷,瓷器與桌面玻璃相碰,發生脆生生的響聲,他站起身,看見宋晚洲碗裏絲毫未動的飯菜,氣得牙癢癢,雙手握拳,最終還是洩氣地松開,“媽說今天不要回老宅,他們都在醫院。”
宋晚洲微微點頭,跟着放下碗筷。
兩人打車來到醫院,關之文正坐在床邊給宋寬予削蘋果,看到兩兄弟一前一後進來,輕聲責怪道:“等會奶奶也要過來,不是讓你們就在家裏做作業,別來了嗎?”
“作業不多,晚上回去做是一樣的。”宋晚洲把專門買的香蕉放在病床旁邊,剝了皮遞給宋寬予,又接過關之文削了一半的蘋果,将上面殘留的果皮削掉,“爸爸好些了嗎?”
不喜歡吃蘋果的宋寬予得意地看了一眼關之文,意有所指,“還是陽陽知道疼人。”
關之文悄悄将手伸進被子,擰了一把宋寬予大腿上的肉,微微揚眉,“你爸就是不服老,醫生說讓能閉上嘴靜養兩天就好。”
宋景從進入病房就一直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默不吭聲地玩手機,不知道在玩什麽,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聽着三人的互動,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宋晚洲,皺了皺眉,握着手機出了病房。
宋寬予還以為宋景又是哪根經沒搭上在鬧脾氣,“小兔崽子今天又在鬧什麽?”
他和關之文都不得解,只有宋晚洲知道原因。
“是我惹小景生氣了。”他垂下眼眸,輕抿嘴唇,解釋道。
宋寬予和關之文哪裏相信?每次都是宋晚洲為宋景找理由開脫。
“陽陽別老是慣着小景,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想起早上看到兩兄弟的親昵,關之文眼皮跳動,輕聲提醒道。
宋晚洲幫着關之文照料了一下午宋寬予,宋景黑着一張臉靠在病房門口對着的走廊欄杆上,任誰喊他都不答應。
就連反應遲鈍的宋寬予都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不太對勁,等他們走後,朝關之文挑了挑眉,“關教授,小景和陽陽又吵架了?”
關之文用牙簽将她吃剩下的蘋果塊塞進口不遮掩的宋寬予口中,剜了他一眼,語氣不善,“吃東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從醫院回來後,宋景一語未發,‘嘭’的一聲摔上卧室的門。
宋晚洲聳拉着眼皮回到卧室,坐在床上,将夾藏在書本裏的‘罪魁禍首’拿出來,躊躇不決,最後還是捏着粉色信箋的一角站起身,抿了抿嘴,輕扣宋景的房門。
“小景,能進來嗎?”他輕聲問。
無人應答。
宋晚洲擰了擰門,打不開,門被宋景從裏面反鎖了起來。他指尖在信封的邊緣反複摩挲,四個菱角早已沒了原先的鋒利,多了不少毛邊。
宋晚洲再次開口喚了兩聲,然而宋景仍然不理會他。
他嘆了口氣,真的傷了宋景。
信交不出去,宋晚洲将自己反鎖在房間裏,緊咬下唇。
他心想,他可能真的學壞了,做了壞事還居然會因為宋景的冷漠而心懷僥幸。
僥幸什麽,他說不清楚。
夜深了,原本緊閉的房門打開,宋景沉着臉走出來,輕車熟路用鐵絲撬開宋晚洲的房門,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宋晚洲已經睡着了,蜷曲身體側躺在床上,半張臉陷在柔軟的枕頭裏,一只手半擋在眼前,另一只手輕搭在床頭櫃上還亮着的臺燈燈罩上,明明是極其不舒适的睡姿,卻意外睡得很沉。
宋景撇着嘴蹲在床邊,輕拿開宋晚洲遮住臉的手,看到他臉上隐隐的淚痕,咽了咽口水,心軟了些,伸出手小心翼翼順着淚痕從眼角撫摸到唇珠,薄唇微微開合,無聲道:哥哥,你好不聽話啊。
将宋晚洲搭在外面的手虛握在手中,描摹着他臉龐的輪廓,久久移不開眼,似乎要将一整天少看了的全部補上。
宋晚洲睡得不太安慰,眉頭緊蹙,在宋景專注且灼熱地注視下微微動了一下,但沒醒。
輕輕關掉臺燈,宋景站起身,借着窗外月色,看到枕頭下好像藏着什麽東西,露出了半個角。
宋景将它抽了出來,依稀辨析出封面上畫着的是愛心,蹙了蹙眉,擱在鼻前嗅了嗅味道,令人犯嘔的濃烈香水氣息撲面而來,皺起的幅度更甚。
他背對着月光,眼裏閃爍着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勾起唇角,臉上挂着冷漠又疏離的冷笑,哼了一聲,原來就是這種東西讓他哥哥瞞着他,獨自煩惱了一整天。
宋景恨不得立刻搖醒宋晚洲,當着他的面将它撕成粉碎。
他倒要看看又是誰瞄上他的專屬物。
宋景粗暴地拆開信封,将上面的愛心貼紙揉皺在手中,抽出裏面寫得滿滿當當一頁紙的情書。
他瞳仁可怕地抽縮着,眼裏帶着火焰,似要直接将紙張燒穿。
看着上面明顯陌生的字跡,剛看清第一排,宋景一愣,很快便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細讀下來,嘴角上揚,重新浮現笑意。
原來宋晚洲煩惱的是這個。
宋景笑得詭異,眼裏的火焰越燃越旺,小腹油然而生一股異樣的灼燒感,重新找了一張新的愛心貼紙貼上,然後小心翼翼放回它本來在的位置。
他舔濕食指,輕揉開宋晚洲眉間的褶皺,小聲地說:“哥哥怎麽連吃醋也這麽可愛。”
“怎麽辦,哥哥,我真的快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