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方牧也的出生如何,在秦弋第一眼看到方衍修時就能意會到,方衍修僅僅只是穿着簡單的絲麻襯衫往他面前一站,秦弋似乎就能看到他背後的整個財團。
“牧也是我最小的孫子。”頂層花園套房裏,方衍修遞給秦弋一個文件袋,“他的出生證明和相關照片都在這裏面,你可以看一看。”
秦弋接過來,沒有說話。
“按理說,我并不用向你證明什麽,只要我想,我可以不顧你的意見,直接帶牧也走。”方衍修緩緩地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對牧也很好,他很依賴你,所以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嗯。”秦弋看着那些滿是外文的資料,輕輕應了一聲。
“牧也在國外出生長大,中文名是我起的。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小兒子,是建築師,他的母親,是一位畫家。”
難怪當初唐蔓會說方牧也對字母很敏感,以前外語應該很好,難怪方牧也對畫畫的興趣那麽濃,難怪他能夠不用看說明書就拼湊出一個複雜的機器人,那是需要空間想象力的。
原來都來自于父輩的基因與家庭的熏陶,來自于他的成長環境,一切都有跡可循。
“牧也每年放假的時候,都會回國陪在我身邊。我們都決定好了,到時候等他大學畢業了,就回國來,這是牧也自己提出來的,他的父母也同意了。”
“前年,也就是牧也十七歲的時候,他一個人回國,被綁架了。”
秦弋的身子顯而易見地顫抖了一下,他擡起頭,看着方衍修。
“商業紛争,想必你也能懂。”方衍修撚了撚手指,“如果是普通的綁架勒索,無論他們要什麽,我都可以給。”
“但是對方只是想報複而已,他的父親是我曾經打垮的一個集團老總,因為不堪負債,自殺了,他的兒子,也就是綁匪,純粹是為了報複方家,所以挑了最小的牧也下手,他知道我最疼這個小孫子。”
“牧也下飛機那天,我安排了司機和保镖接他,卻沒能等到他回來。”
方衍修嘆了口氣:“他們就像半路突然消失了,通訊全部中斷,我派人去找,一無所獲。”
“幾個小時以後,我收到了照片和視頻。”說到這裏,方衍修的面上浮現出追悔的痛色,“他們抓着牧也的頭發,把他的後腦勺往牆上撞,牧也當時的哭聲和慘叫聲,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秦弋的心狠狠一痛,像是被一只利爪緊緊揪住,手指冰冷地僵硬着,微張着嘴,臉上的血色褪盡。
他知道,有些報複手段更甚于此,更殘忍于此,可是那是方牧也,十七歲的方牧也,帶着滿心的快樂和憧憬回國見自己的爺爺,卻在瞬間跌進地獄,去面對他從未面對過的殘酷和暴力。
秦弋以為方牧也曾經在福利院受過的欺淩就已經是極致,他從來沒敢想,方牧也在失憶之前,會有這樣的經歷。
他也許無法感同身受,可是現在僅僅是聽到簡單的語言敘述,他就已經被心髒裏的痛意壓垮了,視線慢慢模糊,秦弋擡手捂住眼睛。
“跟瘋子真是沒有道理可講。”方衍修嘆了口氣,“我問他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他卻說自己什麽都不要,只想讓我嘗嘗親眼看着親人死在眼前的滋味,他的父親就是在他面前自殺的。”
“我們鎖定了他們的位置,是在隔壁一個沿海的市,可是還沒等我們趕到,綁匪又發過來一個視頻。”
“他們把船開到了海裏,一群人站在甲板上,我派出去的三個保镖,被他們押着跪成一排,挨個在後腦勺上打了一槍,然後扔進了海裏。”
“最後是牧也,他的褲子上全是血,尾巴也不見了,被割下來挂在桅杆上,血淋淋的。”
“視頻有點晃,牧也已經暈過去了,但是我清楚地看到他們朝牧也的後腦勺上開了兩槍,又在後背上開了一槍,然後把他踢到了海裏。”
秦弋有些恍惚地搖了搖頭:“不可能,小也的頭上沒有槍傷,身上也沒有。”
“對,所以死的那個不是牧也。”方衍修點點頭,“當時情況太急,我們始終忽視了一點,最後槍斃的時候,保镖們都是露了側臉的,只有牧也一個人是背對着我們被扔下去的。”
“但是因為之前那個抓着頭發把後腦勺往牆上撞的視頻裏确實是牧也,後來他們又用一根被砍斷的尾巴來特意強調身份,所以我們都沒有懷疑,認為牧也确實死了。”
“我們趕到海邊的時候,只在一個燈塔下發現了牧也的司機,他受了傷,告訴我牧也和其他保镖被帶上船了,那一刻我不得不相信,牧也确實死了。後來我們派了船去撈屍體,也動用了警方的直升機,但是由于根本不清楚具體位置,所以什麽都沒發現。”
“牧也出事的時候我就通知了他在國外的父母,可是他們還沒下飛機,那個視頻就已經宣告了牧也的死亡。這一年多來,就算他們不在我身邊,我也知道他們過得有多不好。牧也的爸爸推掉了很多個設計單子,牧也的媽媽關掉了畫廊,過年的時候他們回了國,大家一起吃了飯,這幾個月他們才開始慢慢好起來。”
“所以,您發現牧也還活着,是因為前幾天的那張照片。”秦弋啞着嗓子問。
“是的,照片發出來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人報告給了我,一開始我不敢相信,但是那确實是我的小孫子。那個幸存的司機還在我手下工作,我拿着照片問他,他才說出了實情。”
“他早就被買通了,所以能順利地劫走牧也,在上船之前,牧也在一個保镖的幫助下帶着傷跑走了,保镖半路被抓了回去,牧也在他的掩護下,躲在了一個貨車集散中心裏。綁匪于是找了別人裝成牧也被扔進海裏,他留下司機,只不過是為了讓司機作為證人,親口告訴我們牧也的死訊,順便還能把自己的眼線繼續安插在我身邊。”
秦弋的思緒有些昏亂,他未曾經歷過這樣的恩怨,對于這種堪比電視劇的情節,他只覺得遙遠,可是卻真實地發生在了方牧也身上。
憑什麽啊,秦弋想,從小被保護得那麽好的男孩子,一朝堕入深淵,受了重傷,失去了記憶和智力,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迷茫又孤單,被送到福利院之後又吃了那麽多的苦,那些原本不該是他承受的,沒有人能夠彌補。
秦弋後悔沒能早一點遇見方牧也,帶他回家,把最好的都給他。
“我們猜,後來牧也大概是躲進了某輛貨車,然後昏迷過去,接着被帶到了你們這裏,又被送進了醫院。我知道你是從福利院裏收養的牧也,本來我以為是你故意放出的照片,為了炒作或是引熱度,後來沒過多久,我發現你找人撤了照片。目前為止,我差不多已經查清楚了你,知道你帶牧也去看過很多次醫生,知道你對他确實很好。”
秦弋看着他:“所以呢?”
“沒有所以。”方衍修抿了口茶,“我要帶牧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