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終于看到了瀾州城。
紀寧入城就下了馬車,以腳丈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故土,瀾州城游人如織熱鬧依舊,紀寧置身熱鬧之中,靜靜看着紀家的方向,從這裏走過去,會過六個街道,十三間鋪子,還要再過一條長街,才是到紀家。
靜站片刻,紀寧才終于動身。
龍三龍四沒見過瀾州城的熱鬧,只睜着眼看,時不時地發出一聲驚呼,龍三拽了拽龍四的衣袖,壓低聲音:“你別一驚一乍的,整得我們跟鄉下來的似的。”龍四回頭,“我們本來就是鄉下來的阿,狗家屯就是鄉下阿。”
龍三:……
沒救!
默默遠離了幾步。
三人走到一個胭脂鋪的門前,龍四腳步不動了,側身看向紀寧,低聲道:“先生,你不給嫂子買點東西?”紀寧不解回望,龍四一副過來人的模樣道:“我上次回家忘記給媳婦買東西了,她嘴裏說着沒事,馬上就找了個茬把我臉抓花了!”
紀寧:……
紀寧面無表情的看着胭脂鋪,龍四一臉的慫恿,龍三呲笑,先生怎會做這樣的事?再說了,誰見着先生這臉不歡喜,哪裏還要禮物了?!正要繼續走,卻見紀寧真的擡腳往胭脂鋪去了,身後還跟着個莫名其妙興奮起來的龍四。
龍三:……
這個世界怎麽了?
心滿意足從胭脂鋪裏出來的龍四,見龍三在門前傻站,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想啥呢?!”龍三看了一眼龍四,又瞅了一眼依舊清心寡欲手裏卻提着一個小粉盒的紀寧,搖了搖頭,游魂似的繼續往前走。
…………
第一次就送這種女兒家用的東西,是不是太唐突了?
清淡如竹的臉下是面紅耳赤的心跳。
心思忽地就轉向了在驿站又收到的一幅畫,依然是自己的書房,已經光潔如新,窗臺上的小落竹綠意盎然,紀湛說,那是她送自己的生辰賀禮。這份賀禮,真的很合自己心意,千斤萬銀,都抵不上自己對那片竹林的歡喜。
素未謀面,她與自己也并不相知,卻送上了最合心意的禮物。
自己與她,應當算得上知己了吧?
心思陡然走向了一個甜膩的方向,很甜很淳,卻不知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雖不解,卻下意思地願意放任自己沉迷這種感覺中。
而這種甜膩,在看到紀家門上的白綢,府中冒氣的白煙時,驟然一停。
“嘶!”
龍三龍四也低呼了一聲,這是正在辦白事呢?!
家裏誰去了?
紀寧猛地拔腿跑了過去,身後的龍三龍四忙跟了過去。
紀家門前一個人都沒有,紀寧徑直往內院跑,路上一個丫鬟婆子都不曾看到,直到聽到梧桐苑那邊傳來的驚慌聲時,心思劇轉,想到了一個不願意承認的猜測,出事的,是,是她?僵了一息,用足全身力氣跑了過去。
梧桐苑已燃成了火屋,沖天高的火光駭人,紀湛被周媽媽死死抱在懷裏,一邊痛哭一邊掙紮,“你放開我,大嫂還在裏面,放開我!”周媽媽死死抱着紀湛,淚也模糊了眼,“二爺別進去了,救不了了……”
是阿。
救不了了。
火燒成這樣,大嫂昨天就去了,如何跑得出來呢?全身的力氣一下子散了,紀湛癱軟在了門前,看着火舌肆意的梧桐苑,這火好燙阿,離得這般遠都覺得皮膚快被灼化了,大嫂卻身在其中,她是不是很痛阿?
急促的腳步聲在自己身邊驟然一停,紀湛下意識的擡頭,然後就看到面色發白的紀寧,先是一怔,然後猛地跳了起來。
“大哥!”
紀寧回頭,向來從容的眸滿是茫然,啞着嗓子,“誰在裏面?”
紀湛的眼淚再次決堤。
“大嫂在裏面!”
紀寧想也不想的往裏面跑,身後直喘氣的龍三龍四忙撲了上去把給他架住了。
“放開我!”
龍四死命摁着紀寧,龍三看了一眼火勢,火舌已經蔓延了整個梧桐苑,火光中全是斷梁,搖搖頭,“先生,這種情況不能進去,根本就救不了了。”
紀湛:“早就救不了了……”
擡頭看着紀寧的眼,痛哭出聲,“大嫂昨天就去了……”
昨天就去了?
紀寧停止掙紮,怔怔看着火光中的梧桐苑。
身旁是紀湛的哭訴。
“就是那個女人害死了大嫂的!”
“大嫂身子本來就已經養好了的,那日去了主院一趟,回來就說有些累,想睡覺,結果就徹底長眠了,肯定是她!”
“而且她連大嫂的遺體都不放過,這火也是她放的!”
陸淼淼驟然離世,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紀家內院承了陸淼淼太大的恩,不用人說,幾乎所有人都哭倒在了內院,那夜,梧桐苑的哭聲響了一整晚,紀湛就是哭暈在陸淼淼床前的。
幾乎所有人都自發守靈一整夜,有些人已經昏睡過去,還有一些人在強撐着布置,大奶奶這麽好的人,當然要光鮮的走。也無心用飯,只略喝了些水,結果那水竟是有問題的,喝完人就沒知覺了。
再醒時,梧桐苑就燒起來了!
大奶奶這麽好的人,誰會害她?而且還喪心病狂到遺體都不放過?
除了紀春蘭還有誰!
好多人跪在了紀寧面前,求着他一定要給大奶奶做主。
太多人的哭訴層層往紀寧耳朵裏湧,紀寧怔怔地看着火光中的梧桐苑,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那個會幫自己收拾書房的人,沒有了?
那個,知道自己心意,會送小落竹給自己的人,也,沒了?
火勢在很久之後才徹底澆滅,紀寧看着被燒成了廢墟的梧桐苑,眼神動了動,腳步有些踉跄的進去了。紀湛想跟上,龍三龍四把人攔住了,無聲的搖頭。
這時候,就讓先生靜靜吧。
暫設的靈堂已經被徹底燒成了廢墟,入目全是黑灰,紀寧走到被燒得只剩一角的靈牌面前,雙膝一彎,直直地跪了下去。有些哆嗦的将手中一直拽着的粉盒打開,裏面是各色的胭脂,俱是上好之物。
看着那個靈牌。
“我,我不知道你會喜歡什麽,我亦不知道該買什麽。”
“所以店家推的我都買了。”
“我還問了,身子孱弱的人可不可以用,會不會傷身,店家說可以。”
小心的将粉盒放到了靈牌面前,精致合歡花的粉盒,将殘破的令牌襯地越發的枯寂。彎着嘴唇笑,唇色卻白得驚人,顫聲道:“你會喜歡嗎?”
殘破的靈牌安靜的躺在那裏。
紀寧身子微彎,又顫着手将懷裏的發簪拿了出來。
“這根發簪,一定是你的。”
“我只是不知你是否願意,雖你我已成夫妻,到底不是自願,我本來想着,幫你尋家人,幫你恢複記憶,事成後,你若還願意,我就将它給你,那樣,就不會唐突了你……”
将發簪也放到了令牌旁邊,破敗的了靈牌依舊安靜在那躺着,無聲無息,就如同已經逝去的人一樣,再多的哀痛,再深的思念,她們都聽不到了。
眸中水光終于蔓延,打碎了自欺欺人。
痛苦壓抑的哭聲傳出,直挺的脊梁終于彎下。
懵懂的旖念還未開始就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
“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恩,我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