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問清了事情原委,龍三龍四有些唏噓。身為李将軍的親兵,偶有閑話時,也聽過幾嘴先生的家事,将軍總是憤慨,雖沒聽完整,大概也知紀寧家中怕不似尋常人家了。而這次護送紀寧回紀家,李将士私下還特特叮囑了龍三龍四一番,在家裏也要寸步不離。

在自己家還要寸步不離的保護,這家得壞到什麽地步?

饒是做了心裏準備,也沒想過剛進家門就能遇到這樣慘烈的事情。

龍三看着火已滅還不願散去的內院諸人,她們都在等,等先生出來給那位逝去的大奶奶一個交代,哀痛下是深深地仇恨,那位大奶奶,應該是個極溫和的人吧?都這樣喜歡她。忽地又想到了剛才在胭脂鋪的一幕。

從不多看女人一眼,哪怕美如天仙第二個動作都是垂眸的先生,竟紅着臉将女兒家用的胭脂問的清清楚楚。

雖然謀面,先生大約,也是喜歡她的罷?

想到這,擡頭看着跪在廢墟中不知在想什麽的紀寧,龍三長嘆了一聲。

生死太遠,相思無用。

金烏剛隐,濃墨剛把彩霞覆蓋時,紀寧終于動了,緩緩站起了身子,朦胧夜色中清瘦的身子愈發的瘦削,龍三定定看着紀寧的背影,若有踉跄馬上就會沖過去接人,這一天的時間,哭暈了不知多少人。

然後紀寧并未暈倒,靜站了片刻,轉身,踩着夜色走了出來,龍三擡頭看着他從黑暗走到燭下,除了面色有些發白,并無半分異樣。既慶幸又心疼,慶幸的時,先生一如既往的強大,心疼的是那個沉默跪了許久的背影。

有時候,宣洩出來才是好事。

紀寧擡眸看着龍三,龍三垂首,禀道:“周明澤卷銀跑了,龍四去查他的下落了。”紀寧點頭,并無意外,從丫鬟婆子們的碎言中已經拼湊出這次事情,周明澤功不可沒,他掌控紀家數年,財物早已被他掏空。

周明澤此人,好大喜功,最喜炫耀,每每回鄉都是金奴銀婢,鄉親只知他有了大本事,根本不知他是當奴才的。

紀寧:“不必追查,直接去會鄉鎮。”

這會必然是錦衣回鄉的。

龍三毫不猶豫道:“是。”

從來不懷疑紀寧的任何一個決定,曾經懷疑過的都跪在地上喊爹了。紀寧點頭,又低頭掃視一番,并未看到紀湛的身影,龍三又道:“二少哭暈過去了,被媽媽抱回去了。”

“大少爺!”

李秋鈴紅着眼,繃着臉,跪行而來,聲音極大的磕了三個響頭。

“您一定要為大奶奶做主!”

覆在地上的手握成了拳,哽咽道:“大奶奶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命,她是天下第一的善人!”聲音陡然一厲,“一定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女人做的,大奶奶身子已經養好了,去了她那一趟,第二天人就沒了!”

“雖然大夫也沒說個所以然,但一定是她!”

“而且她連大奶奶的遺體都不願意放過!”

“求大少爺,一定要為大奶奶做主!”

李秋鈴再次深深磕頭,她的話也驚醒了哀坳的其他人,很快就接二連三的響起了一片磕頭聲,都在求紀寧為陸淼淼做主,紀寧緩緩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最後目光遠眺,視線定在了主院的方向。

…………

內院其他地方忙得一團亂,而主院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守門的婆子早已離去,只用鎖把門給鎖住了,而屋中,紀春蘭好好的呆着,神色平靜,絲毫不見前幾日的癫狂,只是眉頭緊颦,看着被鎖住的房門。

這群養不熟的白眼狼,連飯都不送了!

開鎖的聲音傳來,紀寧一個人推開了房門,擡頭看着坐在床邊的紀春蘭。海棠深紫衣裙沒有一絲褶皺,髪上步搖金枝,唇上還抹了豔麗的口脂,除了眼下微不可查的憔悴,對比外面那些哭得雙眼發紅青筋直冒的人,紀春蘭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紀寧停在門口,靜靜地看着平靜的紀春蘭。

思緒回到了數年前,爹爹死的時候,她好像也是這般,雖着素服,面容卻無半分哀色,甚至還抹了胭脂。

驟然看到紀寧,紀春蘭也吓了一跳,然後才回神,算算時間,他也該回來了。看着他燭光下更加瑩潤精致的臉,再看他清瘦入竹的身姿,紀春蘭繃了繃臉頰,冷聲道:“怎麽,在外面兩年,回來見到娘都不請安了嗎?”

不理紀春蘭的呵斥,紀寧擡腳,一步一步向着紀春蘭走去,已經長成的挺拔身姿,再也不覆當年的弱小,在紀春蘭面前站定時,燭光中的剪影已将紀春蘭整個覆蓋。紀春蘭被迫仰頭,颦眉看着紀寧。

他亦垂首看着自己。

因擋住了光,眸色愈發的晦暗,看着這雙黑黝黝的眼,紀春蘭心裏一個咯噔,當年那個死鬼去了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看着自己的……

又在看到紀寧柔和的臉時一定,這個長子,生得太過溫和,從不發火,即便當年他發現了什麽,也只敢用眼看自己,并不敢說出什麽。

雖已長成,但他還是逃不過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這,面色更兇,耿着脖子。

“滾遠點,誰準你靠我這麽近的!”

紀寧偏頭,聲音太輕,顯得有些漂浮。

“如果當年,我讓你為爹償命,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了?”

不會差點全府覆滅,不會紀湛也長歪,不會讓她,送了命。

什麽償命!

紀春蘭一下子起身,推了紀寧一把,喘着氣,“你爹他是病死的,跟我有什麽關系!”猙獰的眸沒有絲毫悔意,亦無半分慚愧。

紀寧:“爹是睡死的,她也是睡死的,真巧。”

篤定又平靜的語氣,看不出絲毫的嘲諷,偏生就是這樣的平靜激怒了紀春蘭,臉覆急怒,這個長子永遠都是這樣,不急不緩,好像萬事都在他心,跟他比,自己永遠都像個跳梁小醜,哪怕當年将他踩進泥裏也見他哼一聲!

“是你爹自己身子弱,在床上躺了兩個月病死的!”

紀寧眼睛一瞪,聲音陡然拔高。

“如果不是爹發現你和周明澤的醜事,他會氣得一病不起嗎?!”

紀春蘭被紀寧一瞬間發出的威勢駭得不敢出聲,更因他的話而膽顫,原來,他早就知道了?看着紀寧因憤怒而潮紅的臉,紀春蘭心裏竟是扭曲的快意,終于忍不住啦?這個長子終于不再從容了是嗎?

“哈哈哈哈!”

竟是仰天長笑。

“你爹知是今日,他會哭吧?眼珠子一樣的兒子,他死的時候,察覺到異樣也一聲不吭,現在為了一個沒見過面的女人,他就生氣了。”

“養你長大的爹,還不如一個女人!”

看着紀春蘭滿是嘲諷的臉,紀寧思緒回到了數年前,那時爹似乎已經知道了他日子不多,拉着自己的手,哽咽說,再怎樣她都是你娘,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剛出生時,她是真心歡喜的。

你,放她一條命。

再看如今面前這個執念已成孽障的女人。

爹,你後悔嗎?

我後悔了。

真的。

看着紀寧倉皇的眼,似有水光萦繞,紀春蘭的快意愈發的盛,終于把他打倒了嗎?

“你爹……呃!”

紀寧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鞘柳青,紀寧毫不猶豫拔刀,昏暗的室中刀刃依舊寒如冰。紀春蘭猛地退後一步,不敢相信這個不管自己怎麽罵怎麽打怎麽折磨都不吭聲的長子會對自己拔刀。

“你要做什麽!”

紀寧伸手,一瞬間扼住了紀春蘭的脖子。

“放,放開!”

紀春蘭雙手死命去掙紀寧的手,他現在力氣怎麽這般大,竟紋絲不動!

“厄。”

紀春蘭一個停頓,然後不可置信的瞪大眼,視線漸漸下移,刀尖已沒入胸口,鮮紅的血蔓了出來,他,他真的要殺了自己?紀寧看着紀春蘭驚愕的眼,嘴角上揚,竟是微笑的,溫和道:“不用怕,不會這樣死的,我就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手發力,刀尖繼續沒入。

劇痛傳來,紀春蘭痛呼一聲,歇斯底裏道:“當年你殺了你妹妹,現在又要殺你娘我嗎?!”

紀寧手一頓,紀春蘭眼睛一喜,正要再接再厲,卻聽到紀寧淡淡的回應。

“周靜月不是還活着嗎?”

在紀湛之前,紀春蘭還懷了一個孩子,卻在還不滿八個月的時候被當時才四歲的紀寧給無意撞到在地,掙紮生下了一個死嬰。

就因為這件事,無論是被發狂的紀春蘭用鞭子抽,還是被她抽耳光抽到耳內都出血轟鳴時亦從未反抗,那是自己欠妹妹的。

可是年歲漸長後,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正經,就能知道,周家隔了幾日生下的女嬰,就是那個自己以為已經死掉的妹妹。

她就為了掩蓋她和周明澤偷/情而生下的孽種,竟把刀指向了當年才四歲的自己,并且不斷重複是自己害了妹妹,都是自己的錯,那時候才四歲的自己,一度陷入夢魇醒不來。

這件事,紀寧也早就知道了?

因驚訝,紀春蘭一時忘了疼痛,也忘了掙紮。

紀寧不再猶豫。

匕首刺進胸膛,然後用力向右一撇,鮮紅的血肉就這麽被劃開,露出裏面鮮紅的心髒,紀寧微微挑眉,“紅的阿……”

“啊!”

紀春蘭尖叫,劇痛讓她在地上滾來滾去,發髻散了,精心描繪的妝容也花了。紀寧垂首看着這個不斷哀嚎還不忘喊救命的女人,有那麽痛嗎?爹也很痛阿,他幾乎是被氣死的,她也很痛阿,現在連骨灰都收集不了。

他們那麽痛,都沒叫阿,死得無聲無息阿。

尖叫一番後,忽然發現眼前亮了許多,紀春蘭擡眸看去,就見紀寧舉着一盞燭臺緩緩蹲了下來,臉上依舊是微笑,就像以前不管自己做什麽他都點頭時的乖巧的模樣,可身上的劇痛告訴自己,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他了!

“啊啊啊!”

“你要幹什麽!”

紀春蘭拖着劇痛的身軀想往外面爬。

紀寧按住紀春蘭肥碩顫抖的身軀。

手中的燭臺一倒直接對着紀春蘭血紅的身子燒了過去。

“啊啊啊啊!”

紀春蘭歇斯底裏的尖叫。

火燒在活生生的血肉上,發出一陣呲呲聲。

“唔!”

尖叫驟然停住,紀寧直接将衣擺撕開塞進了紀春蘭的嘴裏,低頭,笑得十分謙和,清潤如水的眸染上了絲絲乖戾,聲音淺淺低喃,卻似情人最缱绻的私密話,“不要叫,你聽,她們都沒叫呢。”

手腕一轉,燭臺對着紀春蘭已經□□出來的心燒了過去。

“嗚嗚嗚阿阿!”

穩穩舉着燭臺,面無表情看着鮮紅的心慢慢變黑。

你本無心,這顆心放着也無用,我幫你燒了,省的占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我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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