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梧桐苑還是一片廢墟模樣,焦黑的殘骸已不再黑煙滾滾,夕陽下,更顯安靜沉寂。龍三從外而來,腳步驟停,頓了片刻,擡腳向一旁蔥綠的竹林走去,青葉陣陣,滿目竹香,竹林中心的石桌已不再,起了一處竹舍。

龍三腳步在梯前停下。

旁邊有一處無名衣冠冢,簡樸無華,墳前栽了一株小落竹,枝葉翠綠,生機盎然。龍三彎身,恭敬行了一禮。起身,踏上竹梯,擡手輕扣房門三響。

“先生。”

一息後屋中傳來回應。

“進。”

龍三推門而入,入目皆是琳琅書籍,竹舍就一室,除了窗邊的卧榻,滿室皆是書香。紀寧席地而坐,靛青素服衣擺搭在腕邊,手裏還握着一本看了一半的書,擡頭,面色微白,眸墨似海,平靜的唇角侵了冰色,兀自成霜,清冷至極。

目光靜靜地看着龍三:“何事?”

龍三抱拳,禀道:“龍四回來了,在會鄉鎮沒找到周明澤。”

紀寧起身,将手中書籍放在案上,想了想,道:“讓周叔去查,周明澤帶走的那些貨,都賣給了誰,一個一個問。”

這些年,紀家的生意一直都是周明澤在打理,紀家生意太大,又有周明澤做的假賬,少了多少東西,到現在還沒整理出來。

“是。”

龍三點頭應了。

本該退下的,卻不自覺擡頭看着紀寧,他并未清瘦,眉眼依舊,只是謙和不再,已然凝結成冰。那日先生一身血從紀夫人的房中出來,直接一把火把人和屋子都燒了個幹淨,誰也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

但是,嗜親這一點,是肯定了的。

紀家人都在拍手叫好,甚至連紀湛也只是沉默了片刻,所有人都默契的沒有提這件事,對外只說夫人病逝了。自己并不關心這些,只關心先生。先生是個十分溫和的人,可現在,霜已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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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寧回眸,見龍三還在原地。

“還有何事?”

龍三回神,嘴唇動了動,到底沒出聲,無聲行了一禮,退下去了。龍三離去後,紀寧一個人站在原地半響,片刻後,緩緩擡腳走向了窗邊,窗下便是那處衣冠冢,夜色已經蔓延,竹林中螢火點點。

紀寧伸手,偶爾螢火蟲在素白指尖纏繞。

垂眸看向安靜的衣冠冢,聲音微沉。

“今年的流螢,比往年少了些。”

已走出數步遠的龍三似有察覺,回頭便見先生立在窗前,夜色中面容模糊,只是唇瓣開合,似在說話。

內掩竹樓,靜立卿旁。

腦子裏突然閃過了這句話。

龍三其實有些不明白,因為不知道先生是否愛慕她。說愛慕吧,可出事到現在,先生從來都是沉默,從未有半分哀色,飲食起卧一如往常,可若說不愛,何必在這守着她?雖是夫妻,到底名不副實,甚至連面都沒見過。

不,見過。

在紀湛的畫上。

後來紀湛畫了嫂子的肖像,是真的美,身在畫中,靈氣已經躍然眼底。可是再美,也只剩惋惜了,她已長眠地下。而那幅畫,先生守着紀湛畫,可等畫完成,卻只看了一眼就束之高閣了。

到底是愛,或是不愛呢?還是,先生自己也不知道呢?

…………

林立德忐忑的等在花廳中,不知道那位紀家大公子是否好相處,若真得罪了紀家,就真的沒辦法和老爺交代了。林立德完全無心喝茶,更無心去打量的紀家的陳設,只豎着耳朵聽門外的動靜。

怎麽還沒來?

會不會壓根就見不到人?

若是見不到人,該怎麽和老爺交代?

當廊下終于傳來腳步聲,林立德手一抖,一下子起身,茶水撒在褲上也無心去理,只看着門外。

終于見到了紀家的大公子,林立德是真的沒想過,他居然是這個樣子。

紀家大公子并不常出現在人前,外面關于他的謠傳,盛贊,都是從旁人傳出來的,真正見過他的,反正沒幾個。他身上的贊譽太濃,人人都道他是文曲星下凡,府臺大人的關門弟子,将來必定登侯拜相。

三頭六臂都快出來了。

而今日才知,這位容顏竟如此出色,蘭亭遠望,面如滿月,竟生得這般好。這臉,得羞煞多少女兒家。家世好,能力衆,臉還這樣好,這位紀家大公子,上輩子是十足的大善人吧?林立德心思有些飄了,忽然想到一人素白的裙擺,也是仙氣邈邈。

若是船上那位姑娘和紀公子站在一路,怕是人人都得贊一句天造地設吧?

都是氣質出衆,天上谪仙。

紀寧走向主座,掀袍入座,擡眼看着林立德。這雙眼太美,亦太冷清,觸及到他的雙眼,有些漂的心裏驟然清醒,立馬收回眼神,恭敬站好。

“大公子,我們先前并不知那些海物,是周明澤私自賣出來的。”

咬牙,跪了下去,磕頭。

“也是小的之前財迷了心竅,想着能賺錢才上了周明澤的賊船,小的當真不知道那些竟是贓物,只以為是他私自扣下來的,如今得知他已逃奴,那些海物,小的自當原數奉還,死去的那些,也會銀錢補上,斷不會讓公子為難的!”

手心冒汗,頭抵在地上,等着宣判。

紀寧将手中杯盞放到一側,對他說的那船海物并未放在心上,只道:“知道周明澤去哪了嗎?”

這點林立德早有準備。

“小的不知他去了哪裏,但那日留心,他的船,是想着湘南方向去的。”

湘南?

紀寧起身,擡腳就往外走。

林立德看到錦靴從自己眼底走過,這是要走了嗎?他還在生氣嗎?不行!林立德一下子擡頭,掏出了懷裏的方子,舉着高聲道:“大公子,這事是我們做錯了,這些海物的方子,小的試過,非常味美,願貢獻給您,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這一遭。”

紀寧腳步未停,只是吩咐道:“周叔,你和他談。”

林立德心裏的大石終于松了。

願意談就代表沒生氣,只要沒生氣就什麽好說,至于并不是大公子和自己談,這點林立德并不為意,甚至覺得理所當然,紀家家大業大,這些海物,自己當寶,人家或許壓根就沒有放在眼裏。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伸手撫去眉間虛汗。

龍三本要跟紀寧出去的,晃眼看到林立德手上的青腫,這指痕看着好細阿,不由道:“你那手,是被小孩子捏的麽?”

誰家孩子力氣這麽大?

心裏的大石落了地,林立德的神情也松快了些,聽到龍三的問話,笑道:“确實是個孩子捏的,輕輕一抓就完全掙不開,也不知道那孩子吃什麽長大的。”

紀寧即将跨過門檻的腳停住,回身。

林立德還要再說,忽見紀寧回身定定看着自己,漆黑的眸實在攝人,心裏一抖,面上讪讪。

“公子還有什麽事?”

剛才自己哪句話把他給得罪了?

紀寧回身,站定。

“是小姑娘嗎?”

林立德點頭。

“不會說話?”

林立德大幅度點頭,真是神了,紀公子怎麽知道的?龍三先前還不知道紀寧為何這樣問,現在明白了,也跟着興奮,難道是雲橙?那孩子一直沒找到,聽說她天生神力,在這紀家,一直都是她護着嫂子。

龍三:“可是叫雲橙?”

林立德點頭,難道,那兩位和紀家有淵源?

“那個小姑娘力氣真的很大,上船以後确實沒說過話,還因為這事起了一場糾紛,最後她姐姐出來了,好生氣的呢。”

龍三皺眉。

“姐姐?”

不是說那個雲橙和嫂子相依為命,嫂子不記前事,那孩子更是心智有缺從不開口說話,也除了嫂子的話,誰也喚不動她的,怎麽突然來了個姐姐。

紀寧眸色沉了沉,想到一個可能,袖中的手指微曲。

“是姐姐還是主仆?”

“她姐姐……叫什麽名字?”

聽着紀寧有些微啞的聲音,龍三先是一頓,然後想到了某個不可置信的猜測,瞪大眼看着林立德。被兩人看着,林立德不解又茫然,想了又想,才斟酌道:“這事真的不清楚,那姑娘親口喚她妹妹的,但是那個小姑娘對她的話很聽從。”

“名字我就不知道,畢竟姑娘家的名字,我怎麽好問呢?”

“只知是姓陸。”

又舉着手裏的方子,“這些方子就是她給的呢。”

龍三:……

我去,嫂子沒死,只是玩了一出金蟬脫殼?!龍三愕然。

紀寧默了默,伸手接過了林立德手裏的方子,垂首看去,筆力不足,未生筆意,勉強尚可。這是海物料理的方子,她寫得很仔細,一料一鹽都清晰标了出來。

這是,已經記起前事了?

“龍三。”

龍三還是出神,忽聽得紀寧喚他。

“啊?”

紀寧抿着唇,臉頰微繃。

“把畫拿過來。”

龍三回神,應了,跑了出去。天吶,如果那真的是嫂子,先生會怎樣?想到那日先生滿身血從紀春蘭的屋子出來,看似平靜實則已經泛紅的雙眸,龍三抖了抖,不敢再想下去了。

龍三回來的很快,雙手将畫筒呈給紀寧。紀寧接過畫筒,打開,将畫卷展在一臉茫然的林立德面前。

“是她嗎?”

畫中佳人出現在林立德面前時,根本就不用想,就是她,這位姑娘眉眼生得太好,而且後來還深刻的打了一次交道,她完全不合表面柔弱的性子已經深深的刻在自己身上,迅速點頭,肯定道:“是她。”

紀寧眸色表情都停住了。

好半響後,才緩緩将畫卷收起,動作很緩很輕很細,畫卷沒有一絲褶皺。

“她們去哪了?”

林立德沒來由的忽然一陣心悸,明明這位紀大公子很平靜,聲音甚至比剛才和緩許多,可是心卻越跳越快,甚至生了想要逃跑的心思。

“芙,芙蓉城……”

作者有話要說: 該說什麽?阿,不知道說什麽了。

那個,這個文後天就是周六的時候會入V喔,到時候會更一萬字,所以明天不更新啦,我要攢周六的一萬字,至于周六什麽時候更,這點不清楚,因為周六編輯不上班,得看她什麽時候能給我開V,應該在下午吧。

唔,碼字不易,寶寶們多支持正版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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