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卻說方家這邊, 現在已經日暮月升，中秋賞月也已經開席, 方家人并沒有出去看燈會, 而是請了小戲在家裏熱鬧, 流月亭戲曲咿呀, 流光溢彩杯盞交錯, 好不熱鬧。而方家二房，方清鈴的院子, 卻是鴉雀無聲，就連燈籠也只廊下挂了幾盞,

廊下和屋子裏的丫鬟婆婆, 都小心的注視着床上抱膝坐着的方清鈴。

她已經換了一身雪白裏衣, 披散着頭發，雙眸無神, 臉色更是毫無血色, 從中午歸家後, 方清鈴就是這副失了魂怔怔的模樣。老夫人本是暴怒，到家就讓方清鈴跪下, 甚至直接請了家法，陸婉之哭天搶地, 方清鈴反而沒有一點反應。

被吓到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女, 方老太太手中的棍子舉了半天還是下不去手，繼續關在屋子裏思過。

方清鈴滿腦子都是中午的那一幕，一直深深的刻在腦海。

紀哥哥性子那樣冷淡, 自己纏了他數月，他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怎麽會，怎麽會對那個窮女人那樣親密呢！

不，一定是我看錯了，是的。

可是不管心裏如何否定，中午那一幕始終刻在方清鈴的腦海裏，生了根發了芽，緊緊的紮在心髒深處。

今天是中秋節，不管方清鈴的情況如何糟糕，二房的其他人都得在宴會上的，陸婉之煎熬了半場，實在憂心女兒，趁着老夫人不注意，還是離喜了，小跑着回了屋，見方清鈴還是呆呆的坐在床上。

眼眶一濕，忙走了過去。

愛憐的扶着她的發，道：“明天就好了，明天娘就請法師來，你會沒事的。”

今日中秋，陸婉之再着急，也不敢這個時候去觸老夫人的黴頭，她也認為方清鈴被今日的事給吓到了。抱着方清鈴，側身道：“安魂湯再拿一碗來，肯定是被今天中午那些惡民給吓到了！”

陸婉之覺得本沒什麽，鈴兒說的沒錯，那些本來就是下等人！

“娘！”

方清鈴驟然清醒，眼裏忽然就有了光，陸婉之還沒從驚喜中回神，方清鈴就緊緊拽着陸婉之的手，急切道：“娘，你幫幫我，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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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婉之：“怎麽了怎麽了？”

方清鈴的眼因為憤怒嫉恨，一瞬間亮得驚人。

“娘，你找人，把那個窮女人的書鋪燒了！”

這一切都是她，紀哥哥那樣高潔的一個人，一定是她先勾引的，一定是，紀哥哥只是一時糊了心竅，絕對是！陸婉之一頓，壓低聲音道：“好端端的，你去惹她做什麽？還要燒那個鋪子，那個書鋪不能動的。”

陸淼淼的書鋪方家當然知道，因為那不是簡單的書鋪，那是為了造福學子，雖然現在還沒有動靜，但裴家後面肯定會上報的，若上頭也歡喜，那個書鋪就真的不是書鋪了，它會成為芙蓉城的一個标志。

方清鈴：“現在不去，難道就坐看她上青雲路嗎？！”

方清鈴自然知道事情的厲害，若是再等一段時間，自己就真的不敢動那個女人了！

陸 婉之仍是不願，還道：“好端端的，你動她做什麽？她再厲害，也不過一個下等人罷了……”

“娘！”

方清鈴的眼淚一下子決堤。

“娘，你幫幫我，你幫幫我，我不要看見她，我不要看見她！”

陸婉之将方清鈴擁在懷裏，臉上猶豫不停，“不哭不哭。”方清鈴見陸婉之神色已有松動，忙道：“娘，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了，今天中秋，到處都在放焰火，走水是很正常的事，隐蔽些，沒人發現的！”

是了，今天中秋，走水很正常。

陸婉之神色一定，終是下了決心。

而流月亭這邊，方清裘一直陪在方老夫人的身邊，臺上戲曲正咿呀，方清裘掩袖，偷偷打了一個哈欠，方老夫人餘光一直注視着方清裘呢，見她這般，忙道：“可是困了？”又疑惑皺眉，現在還早呀。

方清裘笑道：“沒事呢，您接着看。”

又俯身給老夫人添了一杯溫酒。

方老夫人看着方清裘，見她眸色清潤，安靜一如往昔，大好的日子，怎麽半點興奮不見？突然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側身親昵道：“小丫頭可是覺得戲曲無聊了？”方清裘窩在老夫人懷裏，嬌道：“沒有的事，您別想了。”

肯定是無聊了。

說實話，家裏也有兩年沒有外出去看等會了。方老夫人仰頭看着天際，外面的煙火一直都沒聽過，夜空絢爛，是比家裏熱鬧的多。

“既無聊，就出去走走吧。”

方清裘眼睛一亮，又迅速擔心道：“祖母的身子沒事嗎？”

老夫人笑呵呵道：“現在我還走得動，是得出去走走，再過兩年是真的走不動了。”

方清裘歡喜的抱着方老夫人。

…………

說實話，在現代陸淼淼也曽看過等會，漂亮是漂亮，可是人太多了，一路被擠過來擠出去，拍個照全是人，本來不對今晚的燈會抱有什麽期待的，誰知入了燈會後，打翻了陸淼淼心裏的認知。

人是多，但是，整個芙蓉城都掩印在燈海中，根本就不需要去特定的地方，主城裏，哪裏都是燈海，廊柱下都是各色鮮豔漂亮的花燈，河岸風景更美，因為河中也是一艘艘燈船，月兔，圓月，甚至月餅狀的燈船都一樣。

甚至還有人撐着竹筏在賣各色瓜果。

“哇。”

陸淼淼撐着欄杆，不可思議的看着熱鬧的河灘。

“居然這麽熱鬧。”

紀寧站在陸淼淼的右側，天青色的長衫襯得他愈發的高大，手臂一直虛護着陸淼淼，不讓旁人撞到她。低眼看着陸淼淼，看她眼中盛滿了喜悅，嘴角也微微上揚，輕聲道：“正南街那邊最熱鬧，雜耍慶月都在那邊，要過去看嗎？”

雜耍慶月？

陸淼淼眼睛一亮，轉而颦眉，“人是不是很多？”紀寧點頭，“人都去那邊了。”陸淼淼果斷搖頭，“那不去了 ，就看這邊吧，這邊也漂亮。”

“唔。”

紀寧微帶失落點頭。

陸淼淼好奇看他，“那邊有事嗎？”

紀寧：“今年猜謎給的花燈，頭名給的花燈很漂亮，我以為你會想要，我還去“賄賂”了出題人。”

笑眼淺淺說自己“賄賂”了出題人，陸淼淼偏頭，“這話我可不信了，你想去那邊，難道是想猜謎，讓我看看你大展雄風的樣子？”紀寧捧場挑眉，“這都被你看穿了，真聰明。”

流彩燈光下，紀寧清潤的雙眸愈發的漂亮，看着他的眼睛就像看到了星河一樣，開玩笑呢，說那麽真幹什麽？陸淼淼老臉一紅，馬上就扛不住了，扭頭看向燈河，現在人都去猜燈謎看雜耍了，河中花燈還少，只稀疏幾個随波而流。

陸淼淼回頭，雙眼亮晶晶閃着雀躍。

“我們去放花燈吧？”

都說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而陸淼淼在月前燈下，更是明媚的不可方物，煙波大眼迷離又惑，看着她漂亮的瞳孔，那裏滿溢自己身影，紀寧頭微偏，她雙眸裏的自己也跟着換了動作，彎唇一笑。

這一刻，天上星辰皓月都遠不及你。

“好。”

兩人相攜走下河灘，自有攤販準備花燈紙簽，紙簽會寫下心願，放進花燈順流飄向遠方。賣花燈的是位老奶奶，頭發已花白，神色很慈祥，笑道：“好俊的兩個娃娃，你們爹娘可得高興壞了，記得求父母安，我賣了幾十年的花燈了，很靈驗的。”

紀寧陸淼淼都是一頓。

陸淼淼提着筆半響沒有落下，這裏的神仙，能保佑到另外一個時空的人嗎？陸淼淼不知道。看着空白的紙張，久久都下不了筆。

好久過後，老奶奶疑惑道：“你們兩個在想啥子哦？”

陸淼淼紀寧回神。

陸淼淼想了想，用毛筆字寫了熟悉的簡體。

【爸媽，我很好，有了自己的事業，也遇到了合心意的人，你們不要擔心我。媽你少打點麻将，回去多陪哈老漢，他也多無聊。老漢你也不要天天都去喝茶，多和我媽說點話……】

話匣子打開，滿滿當當寫了一頁，直到紙簽裝不下太多的思念。陸淼淼看着滿頁的簡體字，抿了抿唇，将它珍重的折好，放進了花燈。

而一旁的紀寧也在折紙，紙張雪白，一字也無。

兩人走到河邊，燈中已點了紅燭，夜風拂過，燭光幽幽。彎身将花燈放進河中，河水微蕩，帶着兩只新入的花燈也飄飄向遠方蕩去，陸淼淼的視線一直跟着它，直到它彙入燈海，漸行漸遠，再也看不分明。

紀寧在看陸淼淼。

看她身處熱鬧燈海，頭頂鮮豔絢爛，只是剛才的明豔再也不見，雙眸忽地就沉了下來，夜風拂過，青絲微動，明明這樣開懷的夜景，她卻顯得愈發的孤寂。

“為什麽不回家？”

紀寧突然就問了。

陸淼淼下意識擡頭，眸中沉色還留，“什麽？”

紀寧：“你應該已經記起前事了，為什麽要帶着雲橙在外面自己生活，為什麽不回家？”

她看起來并不像貧苦人家的女兒，既然想起了前事，為什麽不回家，為什麽要自己辛苦掙錢，而且，雲橙也不是正常孩子。

為什麽要自己扛？

你的家人呢？

我沒有記起前事。

陸淼淼張口就想說出這句話，話還未出又吞回去了，記起了又如何？那不是自己的家人，更不是自己的家。嘆了一生，側頭繼續看着河中的無盡燈海，河風陣陣，寒意襲來，有點冷。

“沒有家了。”

“那是我窮盡一生都到不了的地方。”

沒有家了？一生也到不了的地方？紀寧擰眉，然後迅速回神，她的爹娘，也不在了？

“抱歉，我并不知此事。”

陸淼淼知道紀寧誤會了，他大約以為自己爸媽去世了，也沒有去解釋，只笑着搖頭，“沒事啦。”又抱着手臂，縮了縮脖子，“回去吧，這裏有點冷。”

紀寧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子将寒風擋了去，也将陸淼淼整個人籠在了身影裏，陸淼淼擡頭，被風吹得有些發涼的眸不解的看着他。

紀寧：“我在找。”

陸淼淼：“什麽？”

紀寧：“我在找，只是先前并沒有自己去找，只是吩咐了旁人，誰知傳回來幾個地方，雖有相似，但并不是那個地方。”

陸淼淼颦着眉，“你到底在說什麽？”

紀寧：“我去水一查了古籍，并沒有準确的地方，只有相似，現在派人去查看求證了。”

頓了頓，看着陸淼淼的眼睛，忽然道：“淼淼。”

淼淼……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雖然有些事情已經心照不宣，但他一直喊自己陸姑娘，今天，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陸淼淼仰頭看着紀寧，忽然心跳雷鼓，連呼吸都禀住了。

紀寧靜眼看着陸淼淼。

“我會努力找到你口中所說的中國。”

他，他在幫自己找中國？

陸淼淼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紀寧。

“本來應該找到了再說的，只是，我怕一旦找到，你就毫不猶豫的走了，所以，我想當一次小人。”紀寧上前一步，兩人距離再次拉近，夜風中，陸淼淼還是聞到了紀寧身上的味道，是青草，又伴着絲絲的檀香。

紀寧看着陸淼淼，清潤的眸再在無平靜，眸中情緒起伏悅動，是情窦初開的無措，是面對心儀姑娘的膽怯，渾身肌肉都緊繃了，袖中手早已握成了拳，暗不可察的深呼吸了好幾次，喉結一動，終于鼓足勇氣。

“我心……”

“陸夫人，總算找到你了！”

驚喜的聲音響起，伴随着噠噠的腳步聲，将紀寧剛鼓足的勇氣給踩在了地上，踩得叭叭響那種。陸淼淼回頭就看着了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胖墩朝這邊飛奔了過來，停下後還在喘氣又驚喜重複，“可找到你了了！”

然後眼睛一眨，不解的看了一眼天，夜風吹過，縮了縮脖子。

“天這麽冷，夫人你臉怎麽還那麽紅呀？”

陸淼淼摸臉，掌心火燙驚人，也不敢看紀寧，只道：“你找我什麽事呀？”自己根本不認識眼前這個小胖墩。小胖墩瞪大眼道：“夫人，剛才有人潑火油要燒你的書鋪！”

陸淼淼：“什麽？！”

落葉巷開了一間只看不賣的書鋪這個消息已經在清澤書院傳開了，大夥都高興，特別是一些貧寒學子，而且那裏面還有好多珍本，都等着中秋過後過去呢。今天是中秋，書鋪雖然沒開門，但學子還是下意識的過去看了一眼。

中秋到處都是煙火，走水了可怎麽辦？

那裏面的書可不能被燒了！

落葉巷在西街，西街也上了燈燭，只是沒那麽熱鬧罷了，落葉巷裏更是清幽，只門前挂了兩個紅燈籠，一群學子本來是去南門的，走過西街的時候，順路繞進去看了眼。

誰知這一看就不得了了。

正好撞見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往門前潑東西，就算黑燈瞎火看不清也問道火油的味道了！清澤學子出奇的憤怒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有善心的陸夫人，還沒看到書呢，就有人來燒了？憤怒值滿了，幾個書生，楞是把幾個大漢給制服架住了！

一邊把人綁在門前守着，一邊去告訴陸淼淼。

誰知家門無人應，猜到陸淼淼可能去看燈會了，就通知了其他同窗，到處找陸淼淼呢。

小胖墩：“那幾個人還綁在書鋪門前呢，夫人您過去看看吧，是要報官還是直接收拾了，都是您一句話的事！”

到底是誰？

又沒有得罪誰，怎麽就有人來燒書鋪了？昨天才開張的！陸淼淼震驚颦眉細想，一時沒有回應小胖墩的話，紀寧已經整理好了心情，輕聲道：“過去看看吧，問一問，說不定就知道是誰了。”

陸淼淼這才恍然，是了，在這瞎想什麽勁兒！剛想擡腳，忽然想到剛才的事，擡頭，煙波大眼怔怔的看着紀寧。

“诶！”

小胖墩的聲音又起。

“紀先生你也在這呀！”

紀寧看向小胖墩，笑了，笑得燈海皓月都失了顏色。

“你現在才發現我在這裏嗎？”

忽如其來的寒意讓小胖墩抖了抖，看了一眼陸淼淼，又看向紀寧，心裏一個咯噔。聽說這說陸夫人是寡婦呀，那麽紀先生和她在一起，是……

小胖墩眼睛瞬間瞪得溜圓。

“我，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剛踏出一步就被紀寧抓住了衣領，小胖墩掙了幾下，不僅被掙脫反而差點把自己勒死，紀先生瞧着文弱，力氣怎麽這般大！完了完了，先生本來就是笑面虎，現在自己打斷了他的好事，是不是要被毀屍滅跡呀？

哭着一張臉回頭，可憐兮兮的。

“先生……”

紀寧卻沒管他，只看着陸淼淼。

“先過去看看吧，其他事，後面再說。”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确實不适合談情說愛了，紀寧心裏又長長的嘆了一聲。書鋪差點被人燒了，而且還有外人在，陸淼淼也不說其他了，點頭，“恩。”

三人一同向書鋪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寫方家了吧~嘻

頂鍋蓋逃跑，走之前感謝寶貝的雷，麽麽麽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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