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演技達人

我悻悻的走出辦公室，只聽見窗外轟隆一聲，雨水噼裏啪啦的落下來。

這是個雨水充沛的城市，不管是什麽季節，從開始到最終總伴随着雨水，或疾風驟雨，或綿綿細雨，一場雨往往要積聚好幾天的悶熱和潮濕，來的時候夾雜着風，陣仗極其危險，好像一旦出門就會被無情的風雨吹成落湯雞。

這一周就是這樣，從最開始的悶熱潮濕到如今的傾盆大雨。

我見怪不怪的走回班上，發現同學們都竊竊私語，我朝着那最受矚目的兩個人望過去。那兩個一唱一和非常合拍的兩個人——邵雨薇和夏聖峰就像這場大雨一樣積聚能量，開始鬧別。

這兩個人一直在演靜電影，邵雨薇一邊神游天外，一邊皺着眉頭，左手攥緊拳頭，右手有頻率的翻着書。她旁邊是她的男朋友二貨班長夏聖峰，他直挺挺的站着，低着頭，目光堅定而哀怨的盯着邵雨薇。

這就是演技，他們兩個人一句話都不說，光是站在那邊就把全班人的目光吸引過去，同學們紛紛開始讨論他們兩個人到底怎麽了。

八卦的汪大金告訴我邵雨薇想和夏聖峰分手，但夏聖峰不同意，現在正在采取懷柔政策，想和邵雨薇重修舊好。

我沒好氣的回道：“才怪，我看他們根本是戲瘾上身，沒事就想演一出娛樂大衆，博得喝彩，以後他們考北影得了！”

就在我說話的同時，誰都沒想到，一向“高大威猛”“帥氣逼人”“肌肉發達”的夏聖峰竟然哭了！

就算隔得很遠，就算我眼睛近視，我還是看得清清楚楚，一顆眼淚從夏聖峰的眸子裏奪眶而出，砸在邵雨薇正在翻的書上，緊接着一顆又一顆的砸下來。

邵雨薇頓時一愣，全身僵住。

“果然演技派。”汪大金贊嘆。

我恥笑。

腦海裏回想之前某一天，是個暖洋洋的下午，陽光通過窗戶照進來，明亮明亮，給人很舒服的感覺。我正在埋頭做題，一擡起頭來看到這麽溫馨的午後不勝欣喜，但有兩個人卻極其倒胃口。

那時這兩人還處在熱戀期，他們坐在窗邊，女生手上拿在話梅袋，口裏在嚼話梅，過了一會兒，女生說：“張開。”對面的男生順從的張開嘴，女生毫無顧忌的把自己咬爛的話梅吐到對方的嘴裏，那男生竟然二話沒說，美滋滋的啃起來。

我當場三條黑線，決定還是埋頭做題比較好。

正想着，只聽見“砰”的一聲，邵雨薇把書丢到地上，大叫：“你不要這樣，我們不能在一起了”，語帶梨花的站起來，一拳砸到夏聖峰身上，然後掉頭就跑，沖出教室。

外面正下着傾盆大雨，三月中旬的氣溫也不高，當邵雨薇就這樣一頭紮進大雨裏，夏聖峰當然立馬追出去。

觀衆們也十分忠實而盡責，紛紛的走出去看熱鬧。

本來還十分有feel的靜電影瞬間轉變成品質很low但豬腳情感激烈的瓊瑤劇——

他在大雨裏追到了她。她試圖擺脫他，但是徒勞無功。他身材高大，整整比她高二十公分，一伸手便擒住她，反手将她抱在懷裏。她在他懷裏掙紮，甚至咬他的手臂。而他龇牙咧嘴，忍着疼痛，将懷裏的她抱得更緊了。

“你咬吧！把我咬得更痛一點，但是身體上再怎麽痛也比不上我心裏的痛。”他瞬間馬景濤附身，狂吼道。（我心想這時是不是還要猛搖女豬腳的肩膀？）

“夏聖峰你聽不懂嗎？我們玩完了，我要和你分手！我幾乎覺得不能和你溝通！”她扭動這身體，一拳又一拳捶男豬腳的胸膛。

“可是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還愛你，我想只要我愛你，我們一切的問題就都不再是問題了！”

“你不懂嗎？真的不懂嗎？我告訴你，現在我們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你了！”

“就是因為尹向陽？！”他怒吼道。

“你怎麽就是不懂呢？”她回他更撕心裂肺的怒吼！

“我只懂我愛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他突然平靜下來。

劇情就是這麽始料未及、峰回路轉，兩個明明吵得很兇的情侶，不明原因的猛然在大雨裏擁吻在一起，如果用小說裏的描述的話，估計會是個非常唯美的畫面，但是我卻覺得很……想吐。

而且，他們兩個人竟然還提到我的名字，難道我還是他們吵架的導火索？

才怪！他們不過是在訓練演技罷了，祝他們早日成為影帝影後。

“他們怎麽提到你？”汪大金八卦的湊過來，“你以前到底和邵雨薇發生了什麽？”

我看了汪大金一眼，搖搖頭，走進教室。

這陳年往事我真的有些不想提。

那是高一上學期，我、盧思萌和邵雨薇都是在高一下學期從原來的班級轉到現在的班級的。

那是個語文課，我和邵雨薇是同桌，上課時，她和前面的盧思萌打賭，說她敢親我嘴唇，盧思萌不相信，于是趁老師不注意，也趁我不注意，她轉過頭，在我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仿佛蜻蜓點水般，那是我的初吻，我瞬間就懵了。

直到嗓門最大的盧思萌不顧正在上課，“啊啊”地大叫起來，我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邵雨薇，而她竟然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正端望朝我們這邊走來的語文老師，仿佛期待着什麽好戲，事實也果然如此，盧思萌被請出了教室，罰她到辦公室面壁思過。

“你幹什麽？”半晌，我低下頭問。

“沒什麽，玩玩而已嘛！呵呵，不要有什麽壓力啊！”

現在想來，我真想抽她一巴掌，特別是邵雨薇那一幅泰然自若的模樣，令我作嘔。

那時我的是個多麽純潔小p孩啊，在電視上看到男女主角接吻，我都會蒙住眼睛，我從沒想過只有十六歲的我會被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生親，即使這所謂的“親”不過是她的嘴唇碰了我的嘴唇一瞬，可是我現在覺得惡心。

當然，上訴是我現在的想法。

而當事情發生在一年多以前，我的做法竟然是默默的接受，并……嗯……喜歡上了這個女生。這是件我至今都難以啓齒的，也是我做過的最後悔的事。

我會悄悄的觀察她上課時一舉一動，觀察她跑步時的姿态，觀察她吃飯的小細節……然後我主動給她講解她不會的題目，在她滿頭大汗時送給一瓶水，在她吃晚飯遞給她一張面紙……

我的愛總是這樣默默的，愛她的方式就和之前愛顧耀城的方式一樣，默默的。我是個敏感的人，會注意一切小細節。

在一個明媚的早晨，我記得那天空氣中彌漫着沁人心脾的馨香，她再一次親了我的嘴唇，和上次一樣的橋段，不同的是，這次她在親完後，在我耳邊對我說——

“尹向陽，你知道麽，其實我喜歡你。”

現在我甚至可以回憶到那時她的語調和她的一呼一息，并不是我還喜歡她，只不過是因為她是第一個向我表白的女生，所以我的記憶才會如此清晰。

我死心塌地的喜歡她，不過我認為那時還不該談戀愛，所以沒有正式和她在一起，可我覺得我是在真心的付出，然而有一天，我的世界坍塌了！

某一日午後，我回班，遠遠的就聽到教室裏傳來邵雨薇的外鄉口音和我的名字，于是我悄悄的伏在大門口，想聽清楚她們在講什麽，可我聽到的卻是——

“邵雨薇你不會真的喜歡尹向陽吧！”某個女生問道。

“怎麽可能，我才不會喜歡那種死書呆子呢！我不過就是想找個跟班而已！哈哈！難得有尹向陽這麽好使喚的人。”

“我覺得他長得不錯呢！性格又溫和。”

“是啊！就是這樣他才會成為我們班那群男生的公敵啊，你認為我會喜歡那種男人們都排斥的人麽？”

她忘了嗎？她忘了那天下大雨，我把雨傘給她，然後自己淋浴回家；她忘了那個月，她把她所有零用錢花在淘碟上而沒錢是吃飯，是我将錢全部給她，自己只吃饅頭；她忘了她在軍訓的時候暈倒，是我将她背進醫務室；她忘了考試時為了給她發答案的我被監考老師當場捉住……

她沒忘，她怎麽會忘呢？她記得清，她記得她所要的不過一個好使的跟班，而已。

僅此，而已。

我說過，我的愛只是默默的。所以那時我選擇裝作什麽也沒聽到默不作聲回班，不同的是，我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殷勤的找她講話了。

從那時起，我開始讨厭邵雨薇，甚至開始讨厭女生，我可以與她們逢場作戲，但我決不會對她們推心置腹——女生各個小肚雞腸，秘密一個又一個，當然，林智慧是個意外。

之後，我碰見了顧耀城。他從不斤斤計較，有時甚至有點沒心沒肺，他喜歡開玩笑，把所有秘密開誠布公，正直，樂觀，熱血。他是黑暗的另外一面，一個沒有陰暗面的男人，讓我身不由己無法自拔。

注定是一場災難。

那場大雨中的瓊瑤嘔像劇過後，邵雨薇理所當然的病了好幾天，才重回學校上課。

中午，我一個人走到走廊上，享受午後暖洋洋的日光，邵雨薇卻走到我身旁，拍我的肩膀。

“幹嘛？”我懶得理她，但還是自己先開口。

“……”餘光發現她深沉的盯着我，欲言又止。

“有事就說，沒事快滾，含蓄什麽。”我沒好氣的說，我這人就這樣，對于我讨厭的人，說話很毒。

她沒走開，反而拉了一下我的衣服，我扭過頭，發現她熱淚盈眶：“尹向陽，你說我們可不可以重新在一起……”

“可以什麽？虧你說的出口，你是腦袋秀逗了還是又在鍛煉演技？”我質問她。

“……”她抿住唇，眼淚在眼眶裏不停地轉啊轉。

“你難道不知道我的手是被誰踢斷的嗎？”我舉着我的左手讓她看，其實已經完全好了，“是你的帥哥男朋友夏聖峰！前幾天我還看到你和他在雨裏面接吻呢，今天就要我和你複合，你還真以為你是傾國傾城的紅顏禍水？你演狗血電視劇呢！”

“……”

“我告訴你，這輩子，別說是和你重新在一起，就算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同學也不可能了。我到今天還記得你高一時說過的話，我想我如果不幸福，我就會記得一輩子，你別嫌我胸懷小，不像個男人，反正這就是我，況且你不是就是想找個‘跟班’而已，這樣的傻瓜還有很多，你去對着他們哭，別來惡心我！”

其實說完我有些後悔，因為她這個演技達人撲簌簌的落下淚來，我真的很怕面對她這種瓊瑤女豬腳，演技爆發力十足，感染力極強，她把我享受陽光好心情都破壞了。

“你難道……不覺得是個……誤會嗎？”她泣不成聲。

不提還好，一提我氣不打一處來：“誤會？耳朵聽到的還會是誤會？難不成別人假扮你的聲音說的？”

我往教室逃，其實我有些不忍心看到她哭得樣子，雖然她只是演的，雖然她只是想找我幫她訓練演技罷了。

好死不死，晚上放學時下雨了，而且雨勢有些大，我忘了帶傘。顧耀城和那小妖精沒心沒肺的走了，根本不管我；林智慧今天請假沒來學校；汪大金也沒帶傘，淋着雨跑了；盧思萌一下課就不見了……

所以當我孤立無援的站在教學樓門口，卻不想淋雨跑到公汽車站時，身後響起了我不願聽到的聲音。

“看來你還和以前一樣哈——不喜歡淋雨。”邵雨薇的話很平淡，和中午情緒波動的她完全不一樣，我由衷的佩服她的演技，能文能武，超厲害。

“是啊，我就是這樣，和其他男生們一點也不一樣，我嫌雨水髒，不想淋雨。”我自嘲，“所以我才會變成男生們欺負的對象，所以我的左手才會斷呀！”

“尹向陽，你不要每次看到我都這樣，你應該是很溫和的！”邵雨薇慢慢的說，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走，共一把傘，我把你送到車站。”

“我寧願淋雨。”我賭氣道。

“現在教學樓幾乎沒人了，雨也沒有要停的樣子，你自己決定。”

我是個意志不堅定的人啊，永遠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去讨厭一個人。況且好漢不吃眼前虧，只是共打一把傘而已，走到公汽車站，出了這把傘，我和她還是沒有任何瓜葛。

敵人或者朋友，也許也是時勢造成的。

同一把雨傘下，邵雨薇說：“你的骨折不是因為夏聖峰看不慣你而故意欺負你的……都是因為我，是我的錯。”

拿人手短，現在用她的傘，雖然她又擺出了那副自以為傾國傾城的死相，我也只好忍着胃中的惡心不說話。

“其實我和夏聖峰在一起本來就只是為了氣你，你當時突然就對我冷漠了，不理我，後來期末時，我甚至聽到你跟班主任說要轉班，我那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雖然我們也沒有真的正式确認個什麽關系，但是我們兩個都心知肚明……”

“切……”我小聲嘟哝，翻着白眼，心想怎麽還沒到車站。

她繼續說:“我喜歡你，為了經常可以看到你，為了和你一個班，為了我們可以解除誤會，我跟爸爸要了轉班費，和你也轉到同一個班。”

我有些煩躁，舉着傘的手無意識的向我這邊偏了一些。女生的傘本來就不大，現在她半個肩膀漏在外面，但她不在意，繼續用她充滿鄉音的普通話講下去。

“在現在的班裏，我遇到了夏聖峰，他追求我，雖然我不太喜歡他，但我想這也許是可以刺激到你的方法，所以我決定和他在一起，以此來刺激你，可是你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漠視我，完全把我當做空氣……”

“你有完沒完？”我不滿。

她卻仍舊繼續說：“上學期我就要和他分手，我告訴他其實我喜歡的人是你，我和你在一起過，我和你還接吻過……”

“邵雨薇！你說夠了沒呀？”我氣憤的把傘丢到地上，任雨水淋在我們身上。

她真的很厲害，這麽有感染力，那我就陪她演一段瓊瑤戲。

“你別把我說成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你慘遭我的抛棄，你為了我而轉班，你為了我而和夏聖峰談戀愛，你為了我而和夏聖峰分手……你瓊瑤啊？你編故事能力這麽強，怎麽不去做編劇？你還可以自編自導自演，才女！你以為你是徐靜蕾？算了，其實徐靜蕾比不上你，你多厲害，情節多有張力，角色多有感染力，但我他媽覺得惡心。”

她又哭了。其實我不确定是不是真哭了，可能是雨水吧。

“你別給我哭來哭去，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憐，你怎麽就不想想當初我那麽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喜歡你，最後發現你其實只是拿我當一個‘跟班’，并且無比鄙視我跟一般的男生不合群時，我的心情是怎樣的？我有多可憐？我那個痛苦呀！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你別把自己當成什麽受害者，你太入戲了吧你！其實你就是想讓我生氣不是嗎？其實你就是想讓我陪你演場戲不是嗎？好吧，你現在如意了吧，我陪你演了，不過我現在演完了演夠了演倦了，我要走了！”

我要走，逃離這裏，我可不想做她瓊瑤劇的男豬腳，我他媽不配。雨水淋在我的身上，生冷生冷，氣溫不高，我被冰冷的雨水砸的異常清醒，這幾天天氣驟變，我也有些感冒的趨勢。

我怎麽就發神經有傘不打，忍一忍不就過去了嗎？

但那個演技派不肯放過我，不依不饒的追過來，拽住我的衣服。

“尹向陽，我們和解。”她喊。

我轉身扒開她的手，卻發現她沒站穩，一個踉跄，馬上要向地上倒去。我本能的伸手拉住她，發現她的手異常的發燙。我将她拉起來，她似乎有些站不穩，借着燈光，她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

我立刻撿起剛剛丢在旁邊的傘，給她打上。

“你怎麽了？還在發燒？”這一張口，我知道我敗了。

“……”她抿住唇，不說話，臉色煞白，身體搖搖欲墜。

我只好無奈的攬住她的肩：“我告訴你，你最好不是在演戲。”

她渾身一震，掙紮的擺脫我的手，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沖進大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