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爆發

這一日,顧耀城終于爆發了。

這是我意料之中必将發生的。

從人為的骨折到發現顧叔叔和我媽媽約會,再到校田徑隊重新選拔選手,最後到顧老師宴請夏聖峰。

顧耀城一直壓抑着自己——逼着自己對每個關心自己笑,逼着自己努力地忘掉自己曾經多麽努力的訓練,逼着自己忽略快要到手的運動員證卻“不翼而飛”的痛苦。

其實他比任何人都苦悶,長久地付出全化作了泡影,而心懷不軌、也不好好訓練的夏聖峰卻能夠有機會進省裏——這是他心裏巨大的落差。

顧耀城今天沒來學校,下課後我問顧老師為什麽顧耀城沒來,顧老師說他沒注意。

我實在放心不下,諷刺顧老師不關心自己的弟弟,還把害自己弟弟的兇手捧到天上,真是惡心。接着急沖沖的跑去顧耀城家找他。他家離學校不遠,一路小跑過去,到他家時早已汗流浃背,正要敲門,卻見門竟然虛掩着。

難道有小偷?

我輕輕地推開門,警惕的走進去。

四處環視,沒發覺異象。

卻聽見“咚”的一聲從顧耀城的卧室傳來,看來小偷正在對身體無法移動的顧耀城施暴,我随手抓住放在鞋櫃上的相框,完全沒考慮對方如果是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幹怎麽辦,不顧自己安危的沖進去解救顧耀城。

哪知偌大的卧室只有顧耀城一人。

我最愛的少年孤單的跌坐在床邊的地板上,腳邊是他上次學校運動會獲得的一等獎獎杯和散落一地的石膏碎渣。

他吃痛的皺着眉,不過依舊帶着難以抑制的惱怒之氣,似乎整夜未眠,他的眸子布滿血絲,頭發亂糟糟的飛在頭頂,臉頰上是一陣隔夜的油膩感,原本光彩照人的膚色此刻也黯淡無光。

他擡頭機械的看我一眼,接着眼神又空洞的轉回去,拾起旁邊的獎杯,朝自己裹着石膏的腳捶下去——

又是一記悶響。

“顧耀城,你瘋了!”

我愠怒的沖過去,吃驚的捉住顧耀城的手臂,試圖阻止他的自殘行為。

他不容分說的掙脫我的手,繼續砸石膏,反複幾次,厚厚的石膏幾乎被砸穿,腳踝都露了出來。

我拼命地奪下獎杯,喊:“別砸了,再砸下去,新傷加舊患,你的腿要是永遠都好不了怎麽辦!”

“好不了?好了又怎樣?兩個月後,省裏比賽的時間早就過了,我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費。”顧耀城絕望的趁我愣住,搶過獎杯,眼見就要朝自己的裸露的腳踝砸去。

“啊——”

我下意識的大叫起來,剛剛本能的俯下身擋住顧耀城的腳踝,獎杯重重的落在我的肩膀上,我疼得眼淚都快飙出來。

“尹向陽!”顧耀城既生氣又關切的叫我,“很疼嗎?”

我扶着肩膀,勉強的擠出笑容,氣若游絲:“還好。”

“你幹嘛?你就讓我砸,我的人生已經沒希望了!”顧耀城教訓我。

我凝視着我最愛我的少年,他自暴自棄的否定自己的人生,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我內心一陣委屈,鼻子一酸,竟然又哽咽了:

“顧耀城,我怎麽能眼睜睜看你自暴自棄?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知道運動員證是你一直奮鬥的目标,可是實際一點來算,就算真的拿到了,又能給高考加幾分呢?說不定你多用幾個小時學習或者考試時發揮好一點,就完全可以多得那麽多分啊!”

顧耀城的眼底裏晶瑩剔透,閃爍着淚水,他怎麽也這麽脆弱?

他說:“說得輕松。你懂個屁!堅持了那麽多年,訓練了那麽多年,只要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等我選拔完再受傷也好啊,為什麽偏偏是這個至關重要的時候!你不要管我!”

他拿着獎杯繼續朝自己的砸石膏。

我戰栗的站起來,眼前是完全陌生的人,他不是我認識的顧耀城,這麽脆弱,這麽崩潰,這麽失态,這麽無助,根本不是我腦海裏完美的顧耀城,那個自信甚至有時自負,那個樂觀甚至有時沒心沒肺的顧耀城去哪兒了?

我順手拿起桌上的鏡子,舉到顧耀城面前,他一愣,我趁勢搶過他手裏的金屬獎杯,仍到遠處,然後緊緊的箍住他的下巴,讓他面對鏡中的自己。

我道:“你說你臉上寫了什麽字?‘我、是、失、敗、者’五個清晰的大字。”

“我本來就是失敗者。”他悶聲道。

“在體育訓練上你根本沒有失敗,你那麽努力的訓練,在我心裏,你就是有體育素養的運動員。可是你看看你的樣子……膚色暗淡,眼袋黑黃,眼睛浮腫,頭發遭亂,皮膚油膩,眼底的眼淚在打轉,如此脆弱。這還是我認識的顧耀城嗎?你是一個溫吞隐忍同時沒心沒肺、自信勇敢的人!”

“那又怎樣?”他絕望的低下頭。

我放下鏡子,直視着他:“我希望你忘記你的脆弱和無助,請接受現實,你不能參加省裏的比賽了……”

“尹向陽!”他憤怒的打斷我,眼底是落寞的水珠。

“這是事實!”我毫不留情的反駁他,讓他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就算它再殘酷也好,這就是事實,你必須接受!但是同時也請你記住,你才18歲而已,你的人生才展開第一頁,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現在如果你忍不住淚水,那就好好哭一場,哭過之後,讓傷痛過眼雲煙。”

“可是……”

我俯下身,将這個無助的少年擁入懷抱,然後——

吻住他——以此阻止他的辯駁。

這個吻澀澀的苦苦的鹹鹹的。

因了他的淚。

他的淚水沿着臉頰流下來,留到唇上,吸進口裏。

他終于哭了出來,将壓抑着的、一直打轉的淚水傾瀉出來。

如同孩子般的依賴,他緊緊的抱住我,我也緊緊地抱住他。

一邊哭泣,一邊擁抱,一邊接吻。

他靜靜地在我唇腔裏索取,似乎在索取那一絲一毫的溫暖,以慰藉內心的無助。

吻完。

淚痕已幹,他擦擦嘴,嘴硬的說:“你的吻真讓我惡心。”

他第二次說這話,上次是那個悲劇的夜,我權當這是小孩子的氣話,威脅他。

“你敢再說一遍,我就不停地吻你,直到你覺得不惡心為止。”

“你吻多少遍都是惡心的!”顧耀城嘴硬道。

“好啊,那我們試試!”

我壞笑的湊近他,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氣憤,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溫溫的鼻息連續地噗在我的臉上,清新的氣味。

我勾起嘴角,再一次毫不猶豫的吻上去。

我最愛的少年竟然沒有制止我,而是順勢扶住我的腦袋,抱住我的身體,狠狠地撞上來!

如猛獸出籠,又如暴風掠境。

剛剛那個吻輕描淡寫,此刻,這個吻卻彌漫着濃郁的馨香。

我漸漸沉醉在這迷人的吻上,強烈的回應他每一次攻擊……

直到我聽到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才迷迷糊糊的反應過來——

這是顧耀城的家,顧叔叔和顧老師随時會回家。

我推開顧耀城,他的眸子似乎明亮起來。我站起身,也許是缺氧,腦袋有一瞬的發懵,随着身後的顧耀城評價“這個吻還不錯”,我走出卧室。

警惕環視四周,發現那人已經出去,只是沙發上多出來的一個公事包洩露了他的痕跡,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和顧耀城的……吻。

顧耀城的精神似乎因為兩個吻而好了一些,等他洗漱之後,我帶他去醫院重新做了石膏,現在我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翌日正是六一兒童節。

不過與我們這群準高三學生無關,照常上課。

令人振奮的是有一個重大的好消息!

經過關教練和校體育組的讨論,一致認可顧耀城的體育素養,認為這麽有實力的同學若無法參加選拔,付出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十分不妥,教練和老師們為他感到十分惋惜。為了給顧耀城找到折中的辦法,他們內部反複開會好幾場,終于找到一個對于腳力要求不太高,同時相對冷門、競争較小的項目。

那便是——标槍。

目前學校只有兩名體育生參加這項比賽,省裏給的名額卻是每個學校每個項目報五名體育生,因此告知顧耀城後,他雖然有些猶豫,但在關教練利弊分析之下,欣然答應。

今天便要開始高強度訓練标槍——即使是從來都沒接觸過标槍,即使只有十五天的訓練時間,我相信以顧耀城的身體素養、體育條件,絕對沒問題!

夏聖峰聽到這個消息後,感嘆竟然有這麽好的事,于是仗着有顧老師撐腰,公然向關教練提議既然這項目報不滿,何不讓自己試一試,說不定就一不小心成為三料運動員。我看他肯定是覺得一千米和兩百米成績普通,去省裏拿到運動員證的幾率也不大,便急功近利的想要多一個試試的機會。

關教練擔心他報名三項,會分散精力,不過抵擋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答應了。

因此,下午看着顧耀城拄着拐杖,站在訓練場上,和一只只标槍作對,模樣真是又單純又好笑。

而他和夏聖峰站在一起……

太不搭調了。

“所以我說了,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一定會為你開一扇窗的!”

上次顧耀城自殘以來,我向媽媽申請晚上留在顧耀城家,照顧他,媽媽知道我們是好朋友,便同意我。

我對躺在床上的顧耀城說。

“是是是,你最厲害啦!”顧耀城很開心,也不跟我争辯。

“現在的開心是真實的吧……不像前幾天,雖然在笑,雖然在說話,但分明都是僞裝的淡定,不是嗎?”我坐在床邊。

顧耀城親昵的攔住我,捏我的臉頰:“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鬼要當你的蛔蟲呀!”

“那你想當我什麽?老婆?”

我感覺自己的兩頰一不小心紅了起來,誇張的驚呼,不過心底有細小的甜蜜:“顧耀城,你可千萬別得意忘形,別來招惹我!我還是當蛔蟲好了。”

“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他揚眉道。

“你在想……和其他四肢健全訓練較久的體育生比較,僅僅用半個月左右的時間來訓練,僅用臂力,無法借助腿力,是否可以達到省裏運動員的水準。”我精準的判斷。

“蛔蟲蛔蟲!”顧耀城笑着,但眼神默默地暗淡下來。

“別擔心啦!”我沒心沒肺的大力拍他的肩膀,“我知道既然你答應關教練參加訓練,你就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你肯定在想:就算最後在省裏評不上運動員,也要努力到最後,拼搏到最後,充分發揮運動員精神,這才是訓練這麽久最好的結果。”

“蛔蟲!”

他撓我癢癢。

我是個不怕癢的人,便嬉笑着反擊,他現在腳不能動,又坐在床上,基本上我占盡天時地利。

他癢得倒在床上,一不小心,我順勢撲上去——

四目相對,距離太近。

兩個少年呼吸的濡濕都能清晰的聞到。

——芬芳。

恍然覺得這場景就像發生在我的夢裏,我為想過有一天我真的可以和顧耀城在床上歡騰的打鬧。

我晃過神,臉燙燙的,不好意思的坐起來。

顧耀城慢半拍,也跟着的坐起來。

兩人之間,一時尴尬。

半晌。

“所以……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他輕輕地問。

“蛔蟲知道。”

“你就是啊!”

我莫名的有些氣惱,可能是在氣自己。

“才不是。我才不懂你!我不懂那夜為什麽你在親了我之後,對我說出那麽傷人的話;我不懂為什麽過了幾天之後,你又像個沒事人一樣邀請我看你比賽,讓我照顧受傷的你;我不知道為你要和胡嘉琪分手;更不知道為什麽作為朋友,你卻不告訴我你已經和她分手了!”

“……”他抿着唇,“其實你心中有答案,不是嗎?”

我的內心交織着未知的喜悅和恐懼。

“別玩文字游戲、心理戰術,我沒有答案,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突然溫柔的抱住我:“傻瓜,又想歪了,不告訴你是因為我想騙那十萬塊錢啊!我們的賭約……不記得了嗎?”

“我哪想歪了?”我佯裝掙脫他,“你別騙我,我是學理科的。那十萬塊的賭約是建立在誰先結婚的基礎上,就算一開始你和胡嘉琪在一起,我也從來不相信你們會結婚,好嗎!”

半個月以來,顧耀城每天起早貪黑,來學校練習标槍,盡管關教練告訴我們标槍對于下肢的要求相對跑步來講降低很多,可是對于要重頭開始努力的顧耀城來說依舊難度不小。

這幾日的練習中,一開始顧耀城拄着拐棍标槍的方式并沒有取得良好的效果,手臂雖十分有力,但沒有健康的雙腿作為支撐,恍若空中樓閣,标槍常常不到幾米就落敗下來,有時他憤恨的使出全身的力氣反而會導致身體失去平衡。

幾次摔倒後,顧耀城發現自己骨折的腳在不痛的大前提下是可以支撐身體一部分力氣的,于是這幾日只要經過訓練場,便能看到一個“金雞獨立”的帥哥體育生賣力标槍,他骨折的右腳只在将搶射出的一瞬間,放到地面,充當身體的支撐力。

一周前,關教練帶着原本訓練有素的兩名标槍體育生以及夏聖峰和尹向陽,做了一場小小的比賽,目的主要是為了考核顧耀城的水平,顧耀城的成績勉強和那個訓練時間極少的夏聖峰大體相當,卻和另外兩名體育生還有相當大的差距。

如何讓标槍在顧耀城手上飛得更高更遠是目前的瓶頸。

不過時間不等人,明天就要參加省裏的選拔了。

我不由的為顧耀城感到擔心。

希望破滅一次,也許只會失望而已,可希望接二連三破滅,說不定會絕望。

幸好今天發生了一件非常非常振奮人心的大喜事。

這事說不定會成為明天顧耀城參加選拔時良好的助燃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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