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念青站在門外，臉上有一瞬間的驚愕，卻又很快恢複如常。
他看着顧聽煙，皺了皺眉。
她流淚的樣子十分狼狽。淚水暈染了眼線，又沖下面頰，像兩道黑色河流。
穆昕沒想到有人來。他對着沈念青笑了笑：“這位先生，這是私人空間，你是不是該回避一下？”
他急于收拾顧聽煙，沒有多少耐心應付這不速之客，說話的口氣自然也不太好。
沈念青聽他開口說話，才把目光移到他臉上。
他只看了穆昕兩眼，便又把目光重新移回到顧聽煙的臉上。
顧聽煙明白這或許是她唯一的機會。她用力地想要掙脫穆昕的手，他倒是松開了，但下一刻就扯住了她的頭發，将她拉了回來。
發根劇痛。顧聽煙咬住了唇，忍住沒出聲。
沈念青看在眼裏。她面對着他，燈光下，胸口上的小小紅痣，非常明顯。
他又皺了皺眉。
顧聽煙重複地說了一遍：“沈先生。救命。”
這下穆昕倒是吃了驚。他沒想到，來人居然跟顧聽煙是認識的。
他眯起眼，看着沈念青，問：“你是她什麽人？”
這個問題倒是有些難回答。沈念青思索了一下。
顧聽煙被穆昕拉着頭發，卻是與沈念青面對面的。她望着沈念青，道：“沈先生，我願意。你還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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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語氣裏哀懇的意味非常明顯。
但沈念青聽明白了。
他笑了笑。
沈念青從她面上移開了目光，看着穆昕：“她是我女朋友。”
……
她是我女朋友。
穆昕就算是傻瓜，也知道這是句假話。
他譏諷地笑了笑：“她是你女朋友，還會叫你沈先生嗎？”
沈念青很鎮定：“這并不奇怪。她剛剛才答應我的追求，你聽到了。”
穆昕：“……”
他窒了窒，才鎮定下來，道：“那麽，你是願意替她收拾爛攤子了？”
這年輕人，說話怎麽像演戲。
沈念青覺得有些好笑。
他沒掩飾自己的想法，彎起唇角來笑了一下，譏嘲的意味十分明顯。
“是的。”沈念青的回答很簡短。
而準備找回場子的穆昕，此刻倒也冷靜了一些。
他放開了顧聽煙，返身去茶幾上，拿過服務生留下的賬單。
顧聽煙得了自由，即刻便往沈念青的方向走。靠近兩步，又覺不妥，便站到他身後離門最近的地方。
沈念青側過頭看着她，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清透。
“謝謝。”她碰上他的目光，只能這樣說。
沈念青微微一笑：“不必。”
買賣而已，你情我願，等價交換。他為她買單，便會從她身上索償相應代價。
沈念青這一句“不必”，說得真心實意。
穆昕回來了，将賬單遞到了沈念青的眼前。
“她付不起，你來幫她付賬？”
沈念青聽穆昕說話，又想笑。
穆昕說話真的像演戲。趾高氣揚的嘴臉，實在淺薄得不忍直視。
如果不是他走錯包廂，意外撞見這出戲碼，沈念青簡直要以為顧聽煙和穆昕是在合夥詐騙。
他低下頭來看了一眼賬單。
顧聽煙很緊張，害怕沈念青會掉頭就走。
但沈念青看了賬單，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反而笑了笑，似乎是嘲笑穆昕的小題大做。
“付賬也是付給這裏的老板。不如我們去前臺結賬，我得保證我的錢沒有給錯人。”
他的笑容很譏嘲，聲音卻始終很平和。
穆昕徹底怔住。
顧聽煙則徹底松懈下去。
沈念青側頭看她一眼，溫和地笑了笑：“別落下東西，我們離開這裏。”
……
沈念青拿着賬單，拿出一張卡刷卡結賬。
顧聽煙靠着他站着，穆昕黑着臉站在一側。
結賬沒有出現任何波折。一筆巨款打出去，沈念青連臉色都沒有變。
結完賬，沈念青問穆昕：“可以了嗎？”
穆昕無話可說，恨恨地瞪了一眼顧聽煙，掉頭就走。
……
只剩了兩個人，顧聽煙又緊張起來。
她看着沈念青。年輕男人的臉色，除了在推開門的一瞬間有過驚詫，之後一直保持着鎮定。
而他未必比穆昕年長。
他比穆昕要複雜太多。
沈念青看着她，仿佛洞察她一切心事：“他已經走了，你還在害怕什麽？”
顧聽煙頓了一下，撒了個謊：“我沒有害怕。”
她怕他。
沈念青似乎比穆昕更有財勢，這是她無法企及的。但更重要的是，論心智，她似乎也無法猜透他。
穆昕的事已令她心有餘悸。而沈念青似乎比穆昕，可怕得多。
沈念青沒有戳破她的謊言，道：“我打個電話，你稍等。”
他拿出手機打電話：“我在前廳，準備走了。”
“碰上了一點事。”
“沒關系，已經解決了。但是我不回去了。”
“好。我等你過來。”
他簡短地說了幾句，挂斷電話。看見呆站在身側的顧聽煙，他問：“你帶了紙巾嗎？”
顧聽煙愣了一下，立刻低頭打開随身的包，找出一包紙巾，遞給他。
這下輪到沈念青愣了一下。
他垂下眼，看了一會兒那包紙巾。
他想起來一件舊事。
……
那時候，小女孩拿出紙巾，他不曉得接，她于是把紙巾塞到他手裏。
“去啊，替黛博拉擦眼淚。”
“為什麽我要替她擦眼淚？”
“……你真是個笨蛋。”
……
沈念青最終沒有接顧聽煙遞過來的紙巾，他望着她，道：“擦擦你的臉。妝花掉了。”
顧聽煙明白過來。原來不是他需要紙巾，而是提醒她應該收拾妝容。
她大窘，趕緊又找出今天在商場剛買的粉底，對着裏面的小鏡子擦拭。
鏡子裏的人像熊貓。難為他忍耐了那麽久，才開口提醒。
顧聽煙不太會化妝，當然也不會卸妝。用紙巾在臉上洩憤般地揉了一圈，總算将眼周收拾得幹淨了一點。
沈念青在旁，靜靜看她收拾。
他沒有正式交往過女友，但因為工作關系，多少在應酬中接觸過一些從事公關服務的女性。她們通常美麗妖嬈，善解人意。
剛剛在洗手間看見顧聽煙的時候，他便覺得她不屬于這裏。
他曾在圖書館見過她。那個女孩帶着黃色眼鏡，眼裏閃動着聰慧的光芒。
但換上暴露的裙子，抹上豔麗的妝，她便不再從容，只顯得格格不入，笨拙不堪。
也因此有些特別的……可愛。
顧聽煙剛剛收拾好，一個跟沈念青一樣着正裝的男子匆匆奔出。
“沈先生，你遇到了什麽麻煩嗎？”
沈念青搖頭：“沒有事，碰見了一位熟人。”
男子臉上流露出疑惑神色。沈念青伸出手指了指顧聽煙。
男子臉上疑惑的神色更重。
看顧聽煙的打扮和他對沈念青的了解，他無法相信沈念青竟會有這樣的“熟人”。
沈念青意識到，他還沒有問過她的姓名，因此打消了替兩人介紹彼此的打算。
“走吧。”他簡短地說。
後來的男子将車子開出來，沈念青走到車旁，拉開後座的車門。
“Lady First。”
他風度很好。
顧聽煙強忍着拒絕的沖動，點了點頭，上車去老老實實地坐好。
沈念青坐在她身側。
“去哪裏，沈先生？”
因為顧聽煙的存在，兼任司機的男子多問了一句。
“我的公寓。這位女士跟我一起。”
顧聽煙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擡起眼，碰上沈念青的目光。
他的目光，溫和卻也淡漠。
她想，像沈念青這樣的人，決計不屑如穆昕般弄些霸王硬上弓的把戲。
退一萬步，即便是他要，她此刻也沒有了退路。
顧聽煙垂下眼，沉默。
……
一路上，因為彼此不相熟，沒有人開口說話。
沈念青的公寓離此地不遠，開了十來分鐘便到了。
“沈先生，那麽我先回去了，有事你随時聯系我。”
年輕男子對顧聽煙的身份固然疑慮重重，但并沒有說多餘的話。顧聽煙固然遲鈍，但也看出，他對沈念青的态度十分恭敬。
沈念青點點頭：“謝謝。”
……
沈念青似乎身價不菲，但住的地方也并不是什麽高山別墅，而是一處由數棟高層公寓組成的社區。
電梯裏，顧聽煙略有些局促地站在角落，看着電梯上變換的數字，幾度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麽。
“沒有其他人了，你不打算跟我講講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麽？”他開口的時候，哪怕再突兀，也始終顯得鎮定。
顧聽煙擡起頭看他。他亦垂着眼安靜地凝視她，目光溫和。
事已至此，顧聽煙咬咬牙：“我是梧桐學院經濟學大三的學生，我叫顧聽煙。”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但她的答案令沈念青愉快。
這正是他真正想問的。
雖然他有一萬種方式去查探她的底細，但他更希望由她親口說出來。
沈念青微微地笑：“你的名字，怎麽寫？”
顧聽煙低下頭，打開手包在裏面翻找，找出身份證遞過去。
沈念青莞爾，還是接過來。
“證件照沒有你真人好看。”他說。
電梯停了。 顧聽煙下意識地移動目光，看了看電梯裏顯示樓層的小屏幕。
那裏寫着“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