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七)

一整面牆,三層的書櫃,滿滿的全是書,紀晚澤再又想起他們自己家裏,喬希幾乎同樣多的書,忍不住贊嘆,“難怪咱們上學那會兒,你們文科班的董胖子總跟我們抱怨,想考次第一是要把他難死,除非是你生病發揮不好,要不他一準兒是萬年老二,看來老天總是公平的,你這麽用功愛看書的人不得第一,倒是沒天理了。”

紀晚澤這樣一說,倒讓喬希不自在起來,站起來,走到書櫃跟前,擡眼看了看自己那些書,回過頭來赧然地對着紀晚澤笑,“其實……我這裏都是閑書,多半全是小說,咱家裏專業書倒是多一點,可也是現在上課教學用得上,才不得不多看看,我……并不是個用功的學生的……”

“見天拿第一的學生,要說自己不用功,那可就是變相誇自己聰明呢!”紀晚澤聞言笑着調侃道。

喬希臉上一紅,眼裏卻滿是笑地反唇相譏道,“那你這個成天就知道玩游戲、打籃球,逃課逃到年級要通報批評的理科狀元這樣說,是想讓我誇你最聰明吧?”

紀晚澤從不是個謙遜的人,被喬希這麽說,并不覺得不好意思,反倒是有幾分自得,又略帶點兒無奈地說道:“你居然記得高三那年我差點被處分的那次麽?三年高中,我不過也就是被點名批評過那一次嘛……”

喬希抿了下唇,目光落在書架上擺着的一張集體照上,似乎是想了下,慢吞吞地說道:“我記得那是高三下半學期的事,應該是春天,還有幾個月高考,最後突擊複習的時候,年級組長特意召開的年級會,一共就說了兩件事,一個是第二天要拍畢業照,讓大家全體穿校服,一個就是點名批評你,說你開學之後,連着兩個月每周都逃課超過三天,造成了很壞的影響,要給你校內警告處分,如果再犯,就給你記過處分,并且讓這個處分進你的檔案。”

紀晚澤聽得咋舌,“你記得比我還清楚……人果然不能犯錯啊,犯一次錯,別人永遠記的,可是好事就沒人想着,那我高中那陣兒,奧數,奧物拿過幾次全國名次,還為校争光呢,全校大會,校長點名表揚過我呢,你怎麽不說?”

喬希動了動唇,似乎剛想說什麽,紀晚澤順着喬希的目光看向那張畢業照時,忽然大驚小怪地指着照片裏的一個人說道:“诶,小希,這小子叫什麽名字來着?我前幾天跟一個客戶談合作案的時候,他給我看他們企業的網站,網站上有他們老總的照片,就是他,我當時就說看着眼熟來着,沒仔細琢磨,原來是咱們同學啊。”

喬希蹙了下眉,把照片從書架上取下來,點着紀晚澤剛問的那個人說:“你是說他麽?”

紀晚澤點了下頭,似乎也是回憶了下,說:“他是不是升旗、課間操時站隊,就站你旁邊的那個?”

喬希愣了下,看着照片上略有些熟悉的面孔,仔細地端詳,看了會兒,有幾分不确定道:“是姓孟麽?三個字的名字的?”

紀晚澤搖頭,“你們班的,還跟你站隊站一起,你都不記清名字了?”

喬希窘然,“我……記人名,不太擅長……”

紀晚澤聽了這話,卻有幾分釋然,“這我倒是舒坦多了,原來你光是記不住我一個。”

喬希很不好意思自己連同學的名字都記不住,還是竭力地看着照片,試圖回憶起這個男同學的名字,紀晚澤的目光卻是飄開,在書架上逡巡了一圈,目光便悄悄飄回喬希剛才坐過的書桌上,之前,喬希匆忙之下阖上的抽屜并沒關嚴,洩開的縫隙裏,一眼便能看見适才她慌慌張張收起來的白色本子。

那是個日記本,剛剛,紀晚澤在出聲之前,其實已經在喬希背後略站了一會兒,雖然距離遠,他看不清字跡,卻能從格式上一眼看出,那應該是個記随筆和日記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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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知道喬希原來還有記日記的習慣,或者說,結婚之前曾經有過這樣的習慣,喬希在剛剛那一刻,那種少見且難掩的慌張,更讓紀晚澤确信,那該是喬希出嫁前的日記本。

有那麽一刻,紀晚澤覺得自己心底深處,輕輕地掠過一陣酸楚,但卻不是為自己。

喬希,這樣一個溫順而無争的女孩兒,她在面對他們不得不開始的婚姻時,到底割舍和放棄過什麽呢?她會不會曾經痛苦、無助、絕望,而最後卻只能選擇逆來順受?

她是不是曾經深愛過什麽人,卻不得不忍痛放手,那個被她倉促藏起的日記本裏,是不是記錄了她點點滴滴的愛情和最後的無望?

他們這段婚姻的開始,如果說他有委屈,他有不甘,至少他還是為了挽救紀家幾輩子經營,傳到父親手裏卻岌岌可危的家業,為了完成父親臨終時最後的囑托。

哪怕喬忠鑫在那個當口伸出援手,多少有些趁人之危,又處處占足了便宜,可是畢竟也是在萬信最風雨飄搖的時候,拉了他們紀家一把,他紀晚澤縱有多少不情願,卻也算是為了紀家盡心盡力,盡了為人子女的本分。

可喬希呢?她又是何其無辜,喬忠鑫罔顧自己女兒的意願,一手操控了她的婚姻,想來只是為了他尚年幼的兒子,鋪平今後的道路吧,喬希卻是這樣的善良和軟弱,至今不曾怨過喬忠鑫一句,甚至對她那個繼母,也是滿心的感激。

紀晚澤心中不無嘲弄地想,那個雲麗瓊才真是有手段的吧?給喬忠鑫生了兒子,續了香火,又哄着喬希把她真當成了親人,只一味地覺得她好。

他全力打理的新采,雖說董事長寫的是喬希的名字,但是喬忠鑫和雲麗瓊的算盤打得多好,想必,這早晚是留給喬望的産業,只等他經營好了,上了規模,喬望正好長大成人,就能順理成章地接手。

喬希早早沒了母親,喬忠鑫又是中年得子,心裏約莫只有那個小兒子了,在喬家,誰會真的在意喬希的感受呢?

紀晚澤在心底深深嘆氣,忍不住想起,畢業後與喬希重逢的第一次見面。

同窗三年,他與她只有并不算多的交集,他好動,她愛靜,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怎麽也想不到,老同學的久別重逢,卻會是在那樣的一個情況下。

他帶着滿腹的壓抑與不甘同母親一起,去和喬家人見面,卻在見到喬希的那一刻,心底再也凝不出怨氣,所有的憤懑,在她溫婉卻難掩不安的笑顏裏,盡數柔軟了下來。

她依舊和高中時一般的模樣,光潔細致的面孔上,一點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她仰着頭跟他打招呼,有些猶疑和赧然,卻是努力平靜着,清澈的眸子裏,映出他別別扭扭板着的面孔。

他望着這樣的她,覺得自己無法不對她笑,無法說再說出積了一肚子的要推拒這次聯姻的說辭,他不能使她難堪,他不忍讓她尴尬。

母親詫異于他忽然的配合,卻是趕緊趁熱打鐵,談妥了關于婚事的所有細節。

他看着喬希,許久說不出任何話,每一句話,到了嘴邊,卻又都覺在這樣的場合下似乎不合時宜,于是只有相視微笑。

只是到了最後的最後,雲麗瓊客套地跟紀母說着,“小希能嫁給晚澤,真是福氣”時,他忽然忍不住插嘴道:“是我的幸運才是,喬希是當年我們全校男生的夢中情人。”

喬希便在他面前,臉忽地一紅……

“姐夫……程序安裝完了,是要重啓電腦麽?”喬望大聲的詢問,突兀地打斷了紀晚澤的回憶,他轉回頭,看見喬希還在捧着那張照片發愣。

喬希總是這樣認真的一個人,似乎對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是如此,紀晚澤心裏嘆了聲,擡手覆上喬希的手背,從她手裏拿過相框道:“我想起來了,他好像叫孟自生,似乎後來考上了北廣,不知道怎麽現在也開始做生意了。”

喬希這才有些恍然地點頭,“對,好像是叫孟自生。”

紀晚澤笑了下,伸手攏了攏喬希的鬓發,無奈道:“你的同班同學,倒是我記得比你清楚。”

喬希仰起頭,對着紀晚澤皺了皺鼻子,然後才不好意思道:“小望好像在喊你呢……”她的話音未落,喬望的聲音加了幾分不耐地從另一間屋傳來:“姐夫……快點啊,你來看看,是不是要重啓電腦?”

紀晚澤嘆息了下,對着門口應道:“你重啓吧,我這就過來。”說完,他松開喬希的手,“我再給小望測試下,沒問題的話,我就先走了,晚上我過來接你,大概九點左右,好麽?“

喬希點頭,想了下又說:“你要是忙不過來,就不用管我,爸爸會讓人送我回去的。”

紀晚澤走到門口,忽然站住,轉頭問:“牟陽今天又會過來麽?”

喬希怔了下,“不知道……應該不會吧……”

紀晚澤一彎唇角,“我的事大概八點半左右結束,九點應該就能到,等我接你。”

又是耐心地應付完喬望的諸多問題,紀晚澤走出喬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把車開出院子,摸了手機,再次撥了杜樂淘的電話,電話依然是無人接聽的狀态,他眉心蹙了蹙,有些煩躁地把手機丢到一邊,腳下的油門加了些力度,車子飛快地融入了車河,朝着杜樂淘家的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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