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一)

杜樂淘從前一天晚上開始就沒接紀晚澤的電話,他知道她下午有課,所以只好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可再打給她,她依然還是不接。

這小丫頭斷然是心裏不痛快了,為了什麽,紀晚澤心裏大約明白,因為明白,所以有些煩悶,一路上想着見面該和她說些什麽,可想着,不知怎麽又走了神,恍恍惚惚地又想起喬希,想起她慌張地收起日記本時,那單薄又僵硬的背影,想起她轉回頭時,臉上尤未褪去的緊張表情。

他鮮少見到這樣的喬希,她總是淡淡的,淡淡的悲傷,又或是淡淡的喜悅,淡的似乎總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一般。

高中時,喬希真的是他們很多男生的夢中情人,那時還沒女神這樣的說法,如果有,紀晚澤覺得這樣的說法可能更适合她。

在他眼裏,她當真是神仙般的人物,神仙般的美,卻也神仙般的飄渺,身上找不到一點兒人間煙火氣兒似的。

他還記得那次,他無意中看見她獨自垂淚,忍不住坐下陪她說了會兒話,走的時候被一起打籃球的小夥伴看見,放學的路上便調侃他,“怎麽,紀爺也對一班班花動心了?我還當你眼裏誰也瞧不上呢。”

他嗤笑着否認,“你滿腦子就沒點兒別的事,多說兩句話就是看上了?”

小夥伴不信道:“喬希你都看不上,你還能看的上誰?放眼咱們年級,還別說咱們年級了,就是全校,還有比她更好看的姑娘?”

“好看當飯吃啊?膚淺!”他當時不屑一顧地說道,然後又補了句,“不過我可不是說她不好,就是我不喜歡她這型的。”

即便正是最矯情的年紀,但是對于還是個少年的紀晚澤來說,當時的那句話,卻還真沒有什麽矯情的成分。

他說不好那種感覺,他也不是不喜歡喬希,喬希這樣的女孩兒,似乎沒人會不喜歡。

只是,她真的并不是他的菜。

他是個活得張揚又霸道的人,喜歡那種看上去就生命力旺盛的姑娘,而不是喬希這樣,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仿佛一輩子也無法走近她心裏的女孩兒。

高中時的喬希,讓紀晚澤印象深刻的似乎只有那麽很少的幾次,除去不經意間見到她默默垂淚的那一回,記憶中最清晰的還是有一次放學的時候。

他大概又是被老師留下批評紀律問題,走得晚了,天将将暗了下來,家裏來接他的車通常停在馬路對面,學校出來過馬路要經過一架天橋。

那天,天橋正中央,正在糾纏的兩個人,引起了他的主意,因為其中的一個是喬希,而另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他前幾日在別處見過,明顯是個專門裝可憐騙錢的人。

Advertisement

自從那次看見喬希落淚,用一顆巧克力哄着她露出笑容以後,他們兩個似乎便再沒在學校碰過面,一個本來就不愛出教室,一個又幹脆就不愛來上課,同在一個年級,兩個教室就在一排,遇到一次倒還真不容易。

紀晚澤走到喬希跟前的時候,喬希正在從書包裏翻着錢包,眼前的女騙子,臉上淚痕未幹,卻是雙眼放光地緊緊盯着喬希手裏的包,紀晚澤冷哼了下,走過去伸手蓋在喬希正從錢包裏掏錢的手,對那女騙子正色道:“給你一秒鐘在我眼前消失,不然我馬上報警!”

喬希跟女騙子都是一凜,見到喬希詢問的目光看向他時,他皺着眉頭解釋道:“喬希,你看不出她是騙子麽?怎麽還給她錢?”

女騙子懷裏抱了個孩子,聽了紀晚澤的話并沒落荒而逃,而是更加賣力地表演了起來,“小妹妹啊,我真不是騙子,我真是來這裏找我老公的啊,現在找不到他,也聯系不上,沒了回家的路費,我是怎麽都能湊合,可是我孩子餓呀!”

她說着話,拍了拍孩子的背,孩子就在她肩頭也跟着哭了起來,聲聲地喊着“餓”。

喬希愣了愣,從紀晚澤手裏掙了下,打開錢夾,似乎是忖了忖,把裏邊的鈔票都抽了出來,在紀晚澤還沒來得及攔住以前交到那個女人手裏,“你們家離着不算太遠,這些錢買火車票應該夠了,還能剩點,路上買點吃的。”

女人接過錢,緊緊攥在手裏,抹着淚千恩萬謝,紀晚澤氣急,狠狠瞪了喬希一眼,拽着那女人不松手,直去搶她手裏的錢,嘴裏喊道:“喬希,你怎麽回事?不信我的話,信騙子麽?這錢不能給她!”

喬希咬了咬唇,看看紀晚澤又看看女騙子,然後認真道:“如果你真的是騙子,我希望你最後一個騙的人是我,甭管怎麽說,拿這個錢給孩子買點吃的去,然後回老家!還有……”她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更嚴肅了些才說:“可是,如果我再看到你還在這個城市裏到處要錢,我絕對第一時間報警,我保證!”

盡管喬希做出十分嚴厲的樣子,但是顯然并沒有什麽威懾力,女人還是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抹淚謝她,然後用力掰開紀晚澤拉着她衣袖的手,轉頭飛快地走了。

紀晚澤看着這一幕倒是有些傻眼,想要去追,再回頭看看把空錢包放回書包裏的喬希,跺着腳大聲嘆息,“喬希,你是傻啊,還是心眼太好,這種騙子怎麽能姑息呢?”

喬希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我……我覺得她真不是騙子,哪有騙子演技這樣好,你看她流了好多眼淚,而且……而且,她的孩子是真的餓了,小孩子不會說謊,總得讓孩子吃點兒東西吧?”

紀晚澤無奈地聳聳肩膀,倒也只好作罷。他知道喬希的家境,他們倆都是不缺錢花的人,那點兒錢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可是,再不當回事,也不能便宜了騙子的,可是既然喬希不那麽認為,他又有什麽辦法呢。最後,他也只好擺手跟喬希告別,往着下橋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卻聽見喬希在身後輕輕地喊他,“那個……同學,你叫什麽名字的?”

紀晚澤大感挫敗,“我叫紀晚澤啊,你不認識我麽?咱們一年級同班啊,我就坐在你隔壁的後排!而且,前幾天咱們不是還見過,我還給了你巧克力吃。”

喬希臉微微一紅,卻是對紀晚澤漾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知道了,紀晚澤,再見,還有……謝謝你。”

紀晚澤直到坐上了車子,才想起喬希口袋裏沒了錢,也沒看見她家的車來接她,不知道她要怎麽回家呢,他跟司機說,讓他靠邊停下,他要送一個同學回家。

司機之前看見了跟在紀晚澤身後下橋的喬希,車子并沒減速地說道:“你是說剛才喬家那個小姑娘吧,你不用管她,她家司機一會兒就過來接她了,先去幼兒園接她弟弟來着,我下午洗車時遇到過她家那司機,正好聊了幾句。”

紀晚澤倒是有些驚奇,“喬希還有弟弟?親弟弟?才上幼兒園?”

司機點頭道:“是啊,她後媽給她生的弟弟,剛四歲。”

“後媽?”紀晚澤更驚訝起來,“喬希的媽媽是後媽麽?”

“可不是,他們喬家這幾年有錢了,有錢可不得娶個新媳婦,據說原配死了好多年了,光棍了一陣兒才娶的,也算是有良心的。哎,不過你說這人啊,都是命,就說這喬家吧,早年間喬忠鑫不就是個開貨車的嘛,他現在那司機,當初跟他一樣是開貨車跑運輸,結果人家喬忠鑫跑着跑着,還出了規模了,現在還弄了個什麽物流公司,啧啧,真是該發財的人,擋也擋不住。”

司機後邊再說的話,紀晚澤倒是沒怎麽往心裏去,喬希爸爸的事,他偶然也聽父母說起來過,都是生意場上的人,平日裏也打過交道,大約在學校裏開家長會遇到過,回來也曾經感慨,這老喬倒是個本事人。

不過即便這樣說着,紀晚澤卻也聽得出來,父母言語中還是有些不屑的意思,紀家是經商世家,萬信是市裏前幾名的納稅大戶,紀晚澤的父親是商圈裏提起來,沒人不知道的,名號響當當的企業家、大老板,在他們這樣的人眼裏,那些所謂“新貴”,靠着某些新興産業發了家的人,都是些乍富的窮人,入不了他們這些生在豪門世家子弟的眼。

紀晚澤那時畢竟還小,還有着少年人最質樸和純粹的世界觀,并不覺人與人之間,有什麽高低優劣之說,也就對父一輩對像喬忠鑫這樣的所謂新貴那種骨子裏的不屑覺得嗤之以鼻,倒是長大以後,他漸漸也被家裏人影響,多少有點兒看不上,那些才發家致富,便端起一副有錢人嘴臉的暴發戶。

可是到了最後,最最諷刺的卻是,就是他們紀家人內心深處瞧不上的暴發戶,在他們家萬信面臨最大的危機時,以救世主般的姿态出現,挽救了他們于水火,同時,也把喬希硬生生地推入了他的生命中來。

紀晚澤忍不住就總是會想,當年的情況即便無可轉圜,可如果不是那個人不是喬希,所有的事似乎就都會變得不太相同。

可她偏偏就是喬希,簡單的白紙一般,幹淨的泉水一樣的女孩兒,似是生來就該捧在手心裏疼着的人兒,便是鞠在掌中,還時常怕磕碰,要盡心地呵護。

願意把媳婦捧在手心兒裏的男人本該是幸福的,可于他,偏偏手裏捧着的,不忍也不能放下,心尖尖上卻早早便已經另有了一個人。

手心兒裏和心尖兒上,一處小心呵護,一處牽腸挂肚,一個是他的責任,一個是他的向往,他有時也覺糾結和壓抑得讓人發瘋,卻是頭一次優柔寡斷起來,自己也毫無辦法。

車裏的暖風吹得紀晚澤已經有些頭暈的時候,他才猛然從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裏醒過神來,按下車窗,讓涼風吹進車裏,車子已經到了杜樂淘家的樓下停了一會兒,他擡頭又看了看杜樂淘家依舊漆黑一片的窗口,心裏隐隐有了些擔憂。

這個時間,杜樂淘早該放學回來了,他的車停在樓下,足有半個小時,正該是杜樂淘該回來的那段時間,即便他走神的厲害,眼睛卻從沒離開過樓門口,肯定是沒見過她進去的。

難道是又在學校練球了?紀晚澤想到這,有些懊惱了起來,之前只想着,在她家樓下等她回來就好,倒忘了她放學未必就一定會回家。

紀晚澤再又拿了電話給杜樂淘撥了過去,依舊沒人接聽後,他有些煩躁地啓動了車子,車頭剛要轉過來時,眼神不經意間掠過樓上杜樂淘屋子的窗口,竟是意外地看見燈忽地亮了,他猛地一腳剎車踩着了轉了一半的車子,倒回原來的位置,熄火下車,走到樓門口,按響了杜樂淘家的對講門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