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紀晚澤覺得自己像個沒頭的蒼蠅似的,在路上漫無目的地瞎撞,喬希的電話依然無法接通,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公司裏的事暫時不需要他,回到家也是自己一個人,而回到母親那裏又沒法解釋,這個大年初二的下午,他為什麽獨自一個人回去,他把車緩緩地靠向街邊停穩,看着漸漸暗沉下去的天色,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實在是失敗極了。
當年在國外的時候,因為和家裏鬧矛盾,他也曾有過幾個春節沒有回家,可是即便在異國他鄉的日子裏,也沒有一個年過得像這一天一樣,這麽孤單慘淡。那時還有當地的朋友,其他的華人留學生,最差都還有杜樂超陪着他一起。
看着滿大街忙碌着趕回家吃飯的人們,他一下子很文藝地想起那句,“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他想起前一年的大年初二,北方的某些地方有個習俗,初二被叫做姑爺節,就是這一天,所有的姑爺都要陪着老婆到丈母娘家吃年夜飯。
他跟喬忠鑫之間一直有些疙疙瘩瘩,所以他們翁婿共同在場的時候,氣氛總不會太融洽,但是畢竟過年,該阖家歡樂的日子,又有喬希、喬望和雲麗瓊不停地打折圓場,面上倒也是勉強算是融洽。
那天,剛剛吃完飯的時候,杜樂淘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悄悄站到窗邊接聽她的電話,聽她在那邊抱怨,家裏特別冷清,只有父母和她,父母催着她結婚,說再要有個孩子,那樣初二也就熱鬧了。他默默地聽着,并沒有搭腔,心裏卻有些煩悶,再又坐回去的時候,腦子裏難免開了小差,想着如果他娶了杜樂淘,此時在杜樂淘家過姑爺節會是什麽樣。
樂超的父母他都很熟悉,特別和藹和親的一對兒老夫妻,杜樂淘又是個活潑的性子,若是這樣的姑爺節在他們家過,一定不會像此時這麽沉悶,喬忠鑫煞有介事地看着電視,雲麗瓊和喬希偶爾小聲聊幾句什麽,喬望低頭玩着游戲,時不時發出幾聲高興或氣餒的哼聲。他不尴不尬地坐在一邊,喬希或是雲麗瓊間或會關心地問他一句,要不要喝水,需不需要些水果,他有些心不在焉的,默默品味着內心深處某種說不出的,類似于無奈甚或是悲壯的情緒。
可而今在這個無處可去的下午,他想起那些時候,想着那時自己頗有些顧影自憐,黯然神傷的樣子,卻忽然覺得,彼時實在是矯情得厲害,明明當時擁有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他所能擁有的最好的,他卻偏偏要給自己營造出這樣委屈的情緒,說到底不過還是心虛,怕別人以為他占盡了便宜,更怕自己也覺得自己占盡了便宜,可事實上,他可不就是占了太大的便宜,無論是喬希的,還是喬忠鑫的。
他覺得他忽然看透了自己,可卻絲毫不覺得釋然,反倒更是頹喪了起來,若還真能如以往他自以為是時想的那樣,他如今還可以安慰自己,他只要把姿态放得足夠低,或許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總還是有挽回的餘地的,但是,他這一刻才真正明白,他本就沒有資格做任何高姿态,他的驕傲本就來得虛無缥缈和一錢不值,那麽身段是不是放下,于喬希和整個喬家來說根本是毫無意義的。
有煙花在不遠處倏然綻開,剎那燦爛後又歸于平靜,紀晚澤慢慢放下車窗,把頭探出車外,望向煙花燃起的地方,冰冷的空氣夾着煙花燃盡後的味道撲面而來,呼進心口,只覺心和空氣一樣冰涼中帶着躲不開的燥氣。
車旁有對兒正在拌嘴的情人拉拉扯扯地路過,女人怒氣沖沖地甩手往前走着,男人在後邊不停央着什麽,女人忽然站住,轉頭喊道,“一晚上你都心不在焉地玩兒手機,還躲出去接電話,你讓我爸媽怎麽想?怎麽看?你要是外邊有別人了趁早說,這日子咱幹脆就別過了,我也不是沒了你,就找不到別人。”
男人忙不疊地搖頭解釋,直說,只是在想工作的事,電話也是老板打來的而已,然後他們便又拉扯着走遠了,慢慢的男人終于把掙紮的女人擁進了懷裏,兩個人的身影在紀晚澤視線中消失之前,已經并肩依偎在了一起……
紀晚澤看着,忽然那樣的羨慕。
他在想,或者他和喬希早該這樣吵一次,熱熱鬧鬧地吵一架,然後言歸于好,哪怕日後會再為什麽又吵起來,終歸還和好如初的機會,而不像現在,他有太多想解釋的話,太多想要表達的情緒,卻連個肯和他拌嘴的人也沒有。
他忽然那樣地盼望,喬希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也能像剛剛那個女人一樣對他怒目而視,例數這些年來他做過的所有對不起她的事,要他解釋,甚至吵嚷着要和他分手,他想,他也會像那個男人一樣,用盡辦法央她,哄她,甚至匍匐在她腳下,只讓她再給他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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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腦補卻也不過片刻,倏爾紀晚澤苦笑了下,自嘲地喃喃道:“這又怎麽可能?那怎麽會是喬希?”
那個晚上,終究還是紀晚澤獨自一個人回了家,坐在喬希的茶池前,自斟自飲了大半夜,直到喝茶喝得有些頭暈惡心,便推開茶盞,半身匐在茶池上,臉貼上冰涼的端硯的石面,有熱流從眼窩處不覺地慢慢湧了出來,許久之後淌到了唇邊,苦澀的味道便一點點溢進了口中。
就這樣不知什麽時候睡着,紀晚澤一覺醒來,只覺得自己的脊椎都快要斷了,他艱難地從茶池前站起來,帶着一點點的期待走到大門邊,門口依舊沒有喬希的包包和外套,他還是有些不死心地又上樓去了卧室,沒有人回來過的痕跡,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一樣。他坐在卧室的床頭默了會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喬希放在床頭的鬧鐘,他忽然又有了些希望,喬希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她總不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走掉,他們總還是要見面,只要有機會見面,哪怕不曾吵架又如何,他也可以央她哄她,賴着她不許她離開,喬希一向最好脾氣,心又軟,總不能還是硬要離婚。
這麽想着,紀晚澤便是一刻也坐不住了,原還多少有些怕再去喬家,若是喬希還不在,該不知怎麽面對喬忠鑫,這會兒卻也不再有多餘的顧慮,只匆匆梳洗了下就出了門。
不想到了喬家,紀晚澤莫說沒有見到喬希,連喬忠鑫也沒有見到,家裏只有幾個阿姨在,主人們全都不在家,見到他還頗有點兒意外地問:“姑爺怎麽沒和喬總他們一起走?”
他們這樣一說,倒讓紀晚澤都沒法開口問,這一家人都去了哪,旁敲側擊地探了幾句,也不過是打聽着說是趁着都有假期,出門旅游了,到底去了哪也沒問出來。
紀晚澤只得悻悻地又打道回府,車子還沒進院,便看見母親已經站在了門口。
紀方馨藍看紀晚澤回來,一臉氣惱的樣子,幾乎未等他停穩車,便過去一把拉了他道:“我就說你要出門怎麽前一天都不和我說,果然是小希他們一家自己出去了,晚澤,你到底怎麽想的?這日子就不準備好好過下去了?這還是大過年的,小希一家子出門度假,是你有事不跟着?還是人家就不要你去?”
紀晚澤腦子本就亂糟糟的,母親這一說,他一下好像抓大救命稻草般,急切問道:“媽你怎麽知道他們出門了?去哪了?什麽時候回?”
紀方馨藍臉上露出幾分愕然的樣子看着紀晚澤,過了下,搖頭嘆氣道:“你竟然不知道?小希竟然什麽都沒和你交代麽?”
紀晚澤搖頭,只顧着繼續追問,“他們去哪了?”
紀方馨藍沒好氣地說:“我怎麽知道去哪了?我不過是想着畢竟你跟小希還要好好過日子的,就想給雲麗瓊打個電話,我們先通通氣,哪知道電話打過去才知道,人家一家四口一早就出門了。”她蹙着眉頭,看着一臉茫然的紀晚澤,問道:“晚澤你跟我說實話,你跟小希到底到了什麽地步?怎麽夫妻間連話都不說的麽?她出門你不知道,她去哪你不知道,本就是你有錯,這樣冷戰下去,你是不想繼續你的婚姻了嗎?”
紀晚澤原不想把喬希要跟他離婚的事情告訴母親,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卻也由不得他不說,只好把實說了,前一天喬希跟他提了離婚,只說過完節再說,之後第二天留條子給他說,回娘家去陪舅母走個親戚,哪知道,這一回去竟然就沒了音信,一家人悄無聲息地旅游去了。
紀方馨藍聽了,一邊是氣紀晚澤不争氣,一邊也有些怨喬希和喬忠鑫,無論事情到了哪一步,總可以攤開了說,哪怕就是要離婚,也沒道理這麽晾着紀晚澤,可到底也不能當着紀晚澤埋怨親家辦事不靠譜,只又狠狠數落了幾句紀晚澤,可看他一副垂頭喪氣,六神無主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安慰道:“許是人家大過年的趕上你惹出的這檔子事,心裏不痛快,也怕親朋好友的問,就出門躲清靜去了,你也別急,他們出去又不是不會回來,等散散心,大夥心情都能平靜點兒,到時候,這事你抓緊這些日子再處理好了,沒準也就過去了,你們年輕人有時不就是愛把分手,離婚的挂在嘴邊,哪能就真離了啊,咱們跟普通人家也不一樣,說離婚也不是這麽容易的事。”
紀晚澤知道,事情一定不會像母親安慰他的這樣簡單,等喬希這次回來,情緒好一點兒,這事就能翻篇了,但他卻也覺得,喬希畢竟不可能不回來,哪怕渺茫,他總有在和喬希見面說清楚的時候。
可是,幾天之後,紀晚澤才終于知道,他其實是真的不了解喬希,喬希根本再沒給他見面的機會,節後上班的第一天,他就收到了喬家律師遞來的離婚協議書,而他拿着協議書匆匆趕到喬家的時候,喬忠鑫只冷着一張臉告訴他,“小希出國了,你們離婚的事,全權委托給許律師,有什麽問題,你直接跟他談就是。”
雲麗瓊臉上似還有些歉意,看着紀晚澤一臉震驚的樣子,喃喃解釋道:“那個,晚澤,你看,這事是有點兒突然,不過……”她話沒說完,被喬忠鑫一個冷眼瞪過來,呵斥道:“你怎麽這麽多話呢,咱們還有什麽要跟他說的?紀晚澤,我不是說了,所有事情跟律師談,你還不走等什麽?”
可紀晚澤怎麽能走,此時幾百種情緒堆積在心理,幾乎有些失控地對着喬忠鑫喊道:“你不讓我見到小希,我絕對不走。”
雲麗瓊悄悄拉了下他小聲道:“晚澤,小希真的不在,不是我們不讓你見,不然你先回去好好看看離婚協議,你要是還有什麽想法,等稍微冷靜下再說。”
喬忠鑫卻是已經不耐煩了,把雲麗瓊拽到一邊,對紀晚澤冷冷道:“該說的都和你說完了,現在趕緊從我家出去。”
紀晚澤這下也忽然上了火氣,怒道:“憑什麽?憑什麽你們當初說要喬希跟我結婚,就跟我結婚,現在說要她跟我離婚就跟我離婚,從來不用管我的意見麽?我不同意,我堅決不同意!”
喬忠鑫聽了這話卻是怒極反笑,足笑了半分鐘,才說:“很好,你不同意,咱們就走訴訟程序,你和小希的這段婚姻結束,你肯定是過錯方,我們連搜集證據都不用,拿着這些日子的報紙跟網站內容就足夠了,你要是嫌丢臉丢的還不夠,那就等着接法院傳票吧!”說完,趁着紀晚澤還有些愣怔的功夫,連推帶搡地便把他推出了門外,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
☆、第9往4章 以往情深
門外的紀晚澤仍是不甘心地捶打着大門,間或還在叫嚷着什麽,喬忠鑫依舊維持着那個摔門的動作,半晌沒有動,面上的表情,卻從怒不可遏緩緩地變成了無力和惆悵,直到門外終于再沒了動靜,他才有些費力地轉身,嘴裏喃喃着,“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他擡步,腳下有些踉跄,雲麗瓊忙是上前挽住他,似是想要安慰些什麽,嘴唇動了動,最後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默默地攙着喬忠鑫走回到沙發跟前,才要坐下,卻又一愣,看着從樓上緩緩走下來的喬希。
“不是說不舒服,怎麽不多睡會兒?”扶着喬忠鑫坐下,雲麗瓊忙問走過來的喬希道。
喬希的臉色有些蒼白,對着雲麗瓊一笑:“雲姨,我沒事,已經好多了。”說完,她迎着喬忠鑫的目光,在他面前蹲下,抱着他的膝蓋,把頭放在他的膝上,帶着絲哽咽的聲音道:“爸,對不起,我這麽大了,還要您為我操心。”
喬忠鑫只覺得眼窩忽然就是一熱,這個從小寡言安靜的孩子,哪裏曾真的讓他操過什麽心,哪怕當初在她婚姻大事上的決定出人意表,可到底不曾讓他特別為難,某種程度上講,甚至還對他的事業有了莫大的幫助,而今,這樣的結果,卻只會讓他自責,終究是他當初沒有為喬希把好關,選了這樣的一個姑爺。
他擡手抹着喬希柔軟的發頂,聲音在喉嚨裏有些發澀,“小希……沒關系,這都不是什麽大事,你還年輕,爸爸再幫你選個好男人……選個比這個混蛋強一百倍的男人給你……”
喬希并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伏在喬忠鑫的膝上,把一個慘淡的笑容深深地藏了起來。
雲麗瓊紮着手站在一邊,有些為難地看着這父女倆,她的位置有些尴尬,有些話,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喬希一直很尊重她這個繼母,但是她也知道,喬希始終和她并不真正的親昵,可她幾乎是看着喬希一點點長大,這個女孩兒,在她心裏和自己的女兒并沒有任何分別,喬希和紀晚澤這兩人,初時她并不看好,但同是女人,她又怎麽會看不出一向溫婉随和的喬希對紀晚澤投了多深的感情,所以那時才竭力勸着喬忠鑫成全了喬希,彼時她也只是像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永遠順心遂意,得償所願罷了,只是後來,看着二人不冷不淡地相處,她未嘗沒有幾分後悔,不善表達的喬希和并不是那麽心甘情願的紀晚澤,遠沒有新婚夫妻該有的甜蜜,總讓她覺得,當初依了喬希的選擇是不是有些倉促……可這些日子裏,她漸看出兩人間多了幾分夫妻間該有的情意,正是慶幸,卻又出了這樣的事……
她不知道紀晚澤和那個女人之間到底有過什麽,可是她卻相信,現在的紀晚澤心裏,喬希已經是最重要的那個,難道真的就讓他們這段姻緣就這麽結束了嗎?不是紀晚澤有多麽的好,好的她替喬希不舍,只是,她看着喬希長大,她知道這個看似溫和的女孩兒,骨子裏有多深的固執,她如今無論因為任何原因放棄了紀晚澤和她的這段婚姻,但是這個人卻不可能在她心裏抹殺殆盡,那麽……她今後又怎麽再去尋找她的幸福?
父女二人眼下默默相守的畫面,讓雲麗瓊并沒有什麽插話的餘地,她讷讷地看了會兒,悄悄地離開,回了自己的房間裏,她從櫃子裏翻出一本有些陳舊的相冊,翻開的第二頁裏,一張已經有些褪色的照片,有着一家三口燦爛的笑容,雲麗瓊的眼神有些恍惚,慢慢的,她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中笑容燦爛,和喬希有着七分相似的那個女人,喃喃道:“佟老師,如果是您,您會讓小希現在放手嗎?”
照片逐漸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塊,腦子裏卻不期然浮現出她最後一次見到喬希母親時的樣子,那時,她那麽倨傲而又淩厲地望着她,她說,聲音不大,卻是那樣的惡狠狠,“姓雲的,我告訴你,喬忠鑫是我老公,永遠都是我的男人,這輩子,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他心裏根本沒有我了,我也絕不會放手……”
雲麗瓊想着,忽然覺得有些悲涼,當年那些讓她覺得幾乎要活不下去的往事,如今已經淡成了模糊的記憶,而如果喬希的母親仍然在,後邊的很多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而她早就會遠走他鄉,亦不可能坐在這裏為喬希憂心,而顯而易見的,以喬希母親的脾氣,此時她恐是寧願帶着喬希去與紀晚澤大鬧,也絕不會讓喬希離婚的,可無論是對還是錯,喬希的母親可以用她認為最好的方式來對喬希,她卻不能,她甚至不敢把內心深處自己最真實的,最以為設身處地為她着想的想法去告訴她……
雲麗瓊正想的出神,忽然身後敞開的門上傳來了輕叩聲,她驚了下,回頭看到喬希正在門邊朝着她微笑。
“雲姨,我能進來嗎?”喬希問道。
雲麗瓊下意識地阖上了相冊,忙點頭道:“進來,小希,有事找我?”
喬希走進來,坐到了雲麗瓊身邊,眼神從相冊上飄過,微微一愣,才轉回神,拉了雲麗瓊的手說道:“雲姨,我跟學校遞了辭職信,過兩天,我想去外婆那裏住些日子,舅舅也從醫院回去了,外婆身體又不好,我想去看看舅舅和外婆,也去散散心,爸爸……最近情緒和身體也都有些不好,晚澤……恐怕也還會再來,我怕他們又會吵起來,按說這個時候,我不該丢下這些事,自己跑開……可是……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晚澤,所以只好勞煩您多給周旋下,別讓爸爸生氣,也……也別難為晚澤……我實在是給您添麻煩了……”
雲麗瓊搖頭道:“沒關系的小希,你和我不用客氣這些事……只是……”她猶豫着,終究還是開口道:“你和晚澤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我覺得……晚澤是真心悔過了……而且網上說的那些事,大多也都是捕風捉影,恐怕事情本身并沒有那麽嚴重的,我前一陣兒其實還聽你父親說過,有很多事并不單是沖着晚澤來的,也有是新采的競争對手,要借着這些事,打擊新采……”
喬希點頭,“是,雲姨,我知道的。”
“那你還……”雲麗瓊有些不解道。
喬希笑了下,抿了抿唇,忽然拿起了雲麗瓊身邊的那本相冊,雲麗瓊有些無措地看着喬希在她面前翻開了相冊,相冊的一邊搭在她的腿上,喬希就這麽指着相冊裏自己的母親問她:“雲姨,您覺得……我和我媽媽像嗎?”
雲麗瓊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唇,這麽多年,喬希從沒有和她說起過自己的母親,她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好一會兒才笑着回道:“娘倆當然是像的……”
喬希就也是笑,“我沒有我媽媽漂亮,也沒有我媽媽活潑,是不是?”
雲麗瓊實在不知該說什麽才合适,便只好含糊道:“你們娘倆各有各的好看,不一樣的。”
喬希又低頭看了一會兒,忽然又問:“雲姨,您……您當初和我爸爸、媽媽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雲麗瓊的尴尬這一時簡直到了極致,當年的事該怎麽說,她說的喬希又會不會相信呢?無論如何,她後來是取代了喬希母親的位置,做了喬忠鑫的妻子,然而喬希既然開口問了,她又總不能含混過去,只好斟酌着語句說道:“當初……我和你父親是同事……那時候你父親還是我們國營公司的貨車司機,我們是一個組的,那時候組裏四個人,只有我一個是女的,他們開貨車的,經常一出去幾天,歇不了多會兒,還要再出車,每次開車回來,他們人總是邋裏邋遢亂糟糟的,我看不過眼就總幫着幾個男人收拾收拾,有時候是洗洗換下來的髒衣服,有時候衣服破了也幫着補補,因為時間休息的時間短,他們也有時來不及回家,我本來就是做內勤的,這些事就都順手幫着辦了,我當時也是一個人,父母也不在身邊,時間很富餘,有時候,我就也心疼他們一路上饑一頓飽一頓的,自己在家裏做點兒吃的會帶去,誰趕上了,就能就熱吃口可口的東西……”
雲麗瓊說着,觑着喬希平靜的臉色,沉吟了下,才又接着說:“然後就是有一次,你父親出車回來,他們送貨出去,有時候也幫着搬運的搭把手,那次不小心讓箱子把衣服肩膀上給刮破了,他當時回來就歇不到一個小時,等車裝好了,就還要再走,這邊也沒有能換的衣裳,我就說給他補補,當時他回來就餓的要命,進屋就吃東西,可吃着一半,外邊就有人喊他去清點東西簽字,我原本說等他吃完了,幫他把衣服縫一下的,一看時間這麽趕,就讓他趕緊吃他的,我就就着他身上的衣服直接縫就好了,我縫完衣服正要把線咬斷的時候,你母親恰好進來,我縫的地方就在肩膀,我當時低着頭離你父親很近,其實就是那麽一瞬間的功夫,讓母親看個滿眼,一下子就誤會了,正巧那天你父親吃的飯也是我帶來的,飯盒就上有我的名字,你母親當時就火了,摔了飯盒……打了你爸爸……也打了我……”
雲麗瓊說完,看着喬希,兩個人的臉上都有幾分不太自在的神色,喬希了不太好意思地笑笑,默了會兒才又問:“所以,是媽媽錯怪了你們的,是麽?”
雲麗瓊局促地笑笑,不安地搓着手道:“只能怪是巧了,那個場景誰看到了,恐怕也要誤會下……”
喬希深吸了口氣,便又問:“那……後來呢……”
“後來……”雲麗瓊遲疑着說道:“當時這件事鬧得挺大,廠裏好多人都來看熱鬧,我也弄得挺沒臉,就跟領導申請換了組,結果也是巧了,我新去的那組經常會運一些危險品,有一次有幾瓶酸性液體的瓶子有損壞,需要登記調換,我是管這事的,可是剛過去經驗少,伸手就拿了瓶子,一下子把手給燒了,這事其實根本是我自己笨,沒走腦子,可我當時傷的稍微有點兒重,需要進醫院治療,這事一下子讓你爸爸知道了,他就覺得挺內疚,要不是他我不會換組,于是他就去醫院看我,可能是你媽媽一直在後邊跟着他呢,他不知道,他剛進醫院在床邊坐下,問我傷的怎麽樣,我就攤開手給他看,想跟他說沒事,話還沒說呢,你媽媽就進來了,你爸當時正湊近了想看看我的傷呢,這讓你媽媽就又誤會了,又在醫院裏吵了起來……”
喬希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有些事她在母親的日記裏看到過,有些并沒有,但是母親後來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很多時候那種神經質的病态,卻又沒法克制自己,最後的最後,卻是把自己逼進了絕路。
喬希以往總是逃避這母親的這些過往,可是在這一刻,卻忽然很想知道那時所有事情的真相,她想起,在母親去世後很久,當她無意中看到母親日記裏記的父親出軌的那一篇時是怎樣的絕望和傷心,她忽然不敢再回到那個屬于父親和繼母的家,那時,她還以為,正是他們一起逼死了母親,而也正是那一天,她認識了紀晚澤,在她人生中最晦暗的一天裏,帶給她光亮的那個男人。
母親的那些誤會,不僅改寫了母親的人生,卻也不經意地連同她的人生一起改寫,甚至還有辛鵬的……
此時此刻,喬希忽然很想面對那些逃避了很久不想去面對的問題,她想知道,母親是不是真的有精神方面的問題,她也想知道,如果母親并不是誤會,那麽父親又是怎麽最終會和雲麗瓊走到一起,而她更想知道的是,辛鵬一家的悲劇,她該怎麽才能彌補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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