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以往以情深

喬希收拾好行李,站在大門口,最後又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三年的這個家,腦子裏忽然就想起三年前紀晚澤第一次帶她來時的情形,那時父親想讓他們夫妻住在家裏,知道紀晚澤不同意,又在小區隔着一排買了一棟新樓給他們,讓他們住過來,紀晚澤卻只是笑着婉拒,“伯父,新房的事情,您不用操心,我會安排好,一定讓小希滿意。”那時他們已經領了結婚證,但是紀晚澤依舊還是稱呼着喬忠鑫伯父,父親再又表達了幾次喬希不善理家,需要人照顧,所以還是離娘家近一些好的時候,紀晚澤的語氣就充滿了譏诮,“伯父,紀家如今的确是不如以前,但是我紀晚澤給自己安個家還不至于力不從心,這點兒事要是還要仰仗您,那我幹脆就改姓喬好了。”

喬忠鑫的臉一下子就黑了,馬上就要反唇相譏的時候,還是雲麗瓊打的圓場,喬希站在一邊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好,最後依然是雲麗瓊岔開話題,問着紀晚澤準備的新房在哪,還有多久入住?什麽時候方便他們也過去看看?需不需要幫着添置點兒什麽?卻也全被紀晚澤不冷不熱地通通拒絕了。

而這場風波過去的第三天,紀晚澤就帶喬希去看了他們的新房。

她走進那件房子的一剎那幾乎就立刻愛上了那裏,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滿園的蔥郁,帶着幾分複古氣息的裝修和家具,很是符合她的口味,尤其是配色,基本和她現在的卧室一樣,讓人完全沒有陌生感,更別提一樓專門辟出來的茶池和二樓的書房和琴房,一切都是這麽貼心,便是她自己,怕也不能想得更多、更好,她那時面對紀晚澤還有些局促,客氣地說着謝謝,那是兩人定下婚事後紀晚澤第一次牽她的手,他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這裏以後就是咱們的家了,咱們是一家人,不用和我這樣客氣,你有什麽喜歡不喜歡都和我直說,心裏話千萬別藏着。”

聽到“咱們的家”這幾個字的時候,喬希覺得自己眼窩有些發熱,她用力地點頭,她想,她一定會慢慢對這個她這輩子唯一動心過的男人敞開心扉的……可,到底,她還是沒有做到。

拉着箱子鎖好門,喬希一轉身,卻看見院門外停了一輛車,她驀地慌了下,想着明明悄悄問過席悅,今天紀晚澤公司安排了全天的會議的,她有些進退維谷地站在那,正不知所措着,卻看見車裏走下一個人,她隔着鐵門的欄杆,看着半頭白發的父親,愣愣地在門外看着她。

也不過是一剎那的晃神,喬希連忙走過去,打開了大門,喬忠鑫的痛風又犯了,一只手拄着拐杖立在那裏,更顯得蒼老荒涼。她走過去攙住父親,啞着聲音開口:“爸……您怎麽來了?在家不是都說好了,我去外婆那裏住些日子就回家的,不用您送。

喬忠鑫搖搖頭,顫了顫唇,最終卻也只是說,“上車吧。”

父女倆對視了半晌,喬希默默回身把放在門口的箱子拉了過來,司機把箱子放進後備箱,喬希鎖好門,便攙着喬忠鑫上了車。

喬希坐進車裏便挽着喬忠鑫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嘴裏喃喃道:“爸,您自己要好好注意身體,真的不能再喝酒了,我查過了,痛風不算什麽嚴重的病,只要控制好飲食就不會時常犯,還有……晚上早點兒休息,工作總是忙不完的,我聽雲姨說,您最近總感覺胸悶,抽空去醫院檢查下吧,可別是心髒出了什麽問題……”

喬希的話還沒有說完,喬忠鑫便拍拍她的手背打斷道:“這些話你在家的時候就說過了,小希……不說我……咱們說說你吧,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就這麽一直躲出去麽?紀晚澤已經同意離婚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和你再見一面,既然到了已經沒法挽回的地步,那就見一面,見面都說清楚……總是畫個句號,以後……也才能再找個可心的人重新開始。”

喬希把臉頰在喬忠鑫的肩頭蹭了蹭,聲音裏帶着些許哽咽,“爸,我知道我不該就這麽躲着,可是我不知道見他之後又該怎麽辦,我怕我會改變主意……”

“嗯?!”喬忠鑫皺眉,“改變主意?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你心裏還有那個混蛋?既是還有……那……你要是心裏有火,爸給你出,你不用……”

喬希忙是搖頭,“爸,咱們別說這件事了。晚澤……晚澤也不會一直這麽固執,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放棄了……”

喬忠鑫重重地嘆了一聲,終于不再糾纏這件事,只是默了下,卻又開口,“小希,我聽你雲姨說了……那些事……你為什麽不來問我?從你媽沒了之後,你一個字都沒有問過我,我其實一直等着你來問我的……”

喬希窒了下,便又聽見喬忠鑫緩緩的帶着悲怆的語調,“其實你心裏一直對當初的事耿耿于懷是不是,其實你心裏是恨我的是不是?你一直覺得是我害死了你媽,是不是?”

Advertisement

喬希被這一連串的問話,問的鼻子發酸,卻只是猛地搖頭,“沒有,爸,我沒有……”

喬忠鑫再又深深地嘆息了聲,“小希,你總是這樣,什麽事都放在心裏,永遠不願把自己真正的情緒告訴別人,我……不想逼你說什麽,可是……我不想你這麽下去了,你不知道,你媽曾經也是這樣,然後……”

喬希再不想聽下去,倉惶地打斷道:“爸,我會好好的,你們也好好的,咱們都會好起來的。”

喬忠鑫聞言,伸手緊緊地攬了攬喬希的肩頭,低聲道:“是,會好起來的。”

在喬希的堅持下,喬忠鑫終究也只是把她送到了車站,坐上車,喬希在窗口看着站在站臺上的喬忠鑫的身影一點點變小,回過頭來時,才發覺,忍了一路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父親說的對,她永遠想把自己藏起來,她永遠在逃避,不光是逃避別人,也在逃避自己。

父親問,為什麽這件事她一定要去問雲姨,她沒法回答她,因為在她心裏最陰暗的角落裏,只有自己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她不願父親為這樣的問題難堪,卻不怕雲姨的尴尬,在她從不曾對人言的內心深處,她一直覺得,是這個女人欠着她母親,欠着她,欠着他們一家的。

她總是端起平和善意的笑臉,讓每個人都覺得她最是單純無害,她總是那麽溫柔随和,讓人覺得她最是與世無争,而其實,她怎麽會不懂得恨,任憑是誰,在稚齡的時候失去母親,而一個後來的女人,卻奪走母親的一切又怎麽能恨,她不是善良,她只是懦弱,因為她不敢讓這恨溢于言表,她把自己深深地藏起來,騙過所有人,最後連自己也騙了,以為所有的過去都可以湮滅在歲月裏悄無聲息。如果不是辛鵬一定要把所有最殘忍的真實傾注而下,她想,她或許就會這樣一直逃避和欺騙自己下去,把心底所有的惡與懦弱掩藏在最雲淡風輕的外表之下。

車子到站的時候已是暮色沉沉,表哥開着家裏的小電驢來接他,一路上不停地說着最近家裏的事,舅舅出院之後又再次入院,院方勸家屬為了病人自己和家屬的安全,還是讓病人長期住院更妥帖些,舅母為了能時常去探望舅舅這些日子一直在城裏,而外婆聽說她要來,早早就收拾好了房間,一切都非要親自動手,任誰幫忙也不要……

遠遠地就看見一片暮色中,那個扶着門框站在門口的老人,落日熔金裏老人緩緩地走了過來,張開手臂抱住了喬希,拽着她的手往裏走,嘴裏一邊說着晚上預備了什麽菜,一邊問着喬希路上冷不冷,衣裳帶的夠不夠,卻只字不問她為何而來,和她現在的情形。

鄉下的人比城裏人更早睡早起,常是天一黑透,也就睡了,這天為了等喬希開飯晚了些,所以等到吃完飯後,表哥表嫂一家早是困得東倒西歪,倒是外婆顯得很有精神的樣子,一個勁兒和喬希說起後邊的安排,“咱村邊的廟裏這些日子香火可旺,說是那個見天在外邊雲游的大師父回來了,明兒咱們也去燒柱香,後天鎮裏有個集,你來這些次還沒趕過集吧,外婆帶你去一回,哦,還有你們上次來,說是你同事小夥有幾個自助的學生是吧,頭些日子,孩子們來過幾次,還特意給我帶了東西,自家腌的鹹菜、臘肉,又幹淨又好吃,原想着給你寄去點兒,又覺得你們城裏住着未必稀罕,就留下了,眼下還有,明天給你弄點兒嘗嘗,你有空也去孩子家裏看看去,還點兒禮什麽的……”

外婆這樣絮絮地說着,喬希就偎在她身邊聽,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安全感,她喃喃地像是自語般地說道:“我以後就一直在這陪着您吧。”

外婆似是怔了下,默了會兒才像小時候那樣,手緩緩地一下下地拍着喬希的背上,像是哄着孩童睡覺,嘴裏說道:“小希累了吧,累了就歇着,今天就和外婆睡吧。”

喬希模糊地嗯嗯着,不知什麽時候,就進入了夢鄉。

夜裏卻是猛然驚醒,她倏地一下子坐起來,在一片黑暗中,覺得自己汗水漣漣,迷糊中卻怎麽也記不起醒前的夢境,外婆似是也被她吵醒了,摸索着坐起來,去拉喬希的手,嘴裏問道:“小希,怎麽了?是炕燒得太熱睡不慣嘛?要不要喝點兒水?”

夢中驚醒的喬希在黑暗中只覺得無比脆弱,不知怎麽一把抓住那握着她手的粗糙手背,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外婆吓了一跳,趕緊起身開燈,無措地摟着懷裏的孫女,只一個勁兒的問,“這是怎麽了?魇着了?還是心裏有什麽委屈,跟外婆說,有外婆在呢。”

而喬希只是無語,哭到力竭,才抹了把眼淚,對外婆露出個慘淡的笑容,“外婆,我錯了……”

外婆愕了下,“這是從哪說起的?”

喬希擁着被子,把頭枕在膝上,幽幽地開口道:“外婆您知道我是個什麽人麽?您一定不知道,您一定和所有的人一樣覺得,我是個最乖巧懂事,溫和善良的人,是不是?”

她說,卻并沒有等外婆的回答,只自顧自道:“其實根本不是,從來都不是!從小,我就是個沒有擔當的人,做錯了事只一味地躲,不敢認,我打碎了媽媽最愛的茶杯,不敢承認,牟陽就說是他幹的,我就在旁邊,卻裝着無辜聽不懂的樣子,我嫌爸爸總是出門就不回家,我偷偷拿刀子去割他的車輪胎,想讓他走不成,可是輪胎太厚,我割不動,最後還劃了自己的手,可是爸媽發現問我,我卻說我是要削個蘋果給他們吃,他們還誇我懂事……”

喬希吸着鼻子看向外婆,外婆表情有些意外,卻也只是讷讷,“小孩子不懂事也是常有的……”

喬希卻搖頭,“後來媽媽沒了,我明明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我不願意自己問,我怕我爸不高興,就總是裝着天真地去問牟陽,牟陽就會傻乎乎地把打聽來的只言片語說給我聽,那時,我心裏其實已經恨上了雲姨,可雲姨進門,我卻是她最乖巧的閨女,我從來只說她好,一句不好也不說,因為,我越是和外人說她好,外人越會覺得是我懂事,私下裏反而會說她的是非,後來,這麽說着就連我自己都信了,相信我自己真的這麽善良,這麽喜歡雲姨,再又後來,我無意中看到了媽媽的日記,有很多事跟我想的并不一樣,我忽然就慌了,在我慌了那一刻我才知道,其實我心裏根本就是一直在記恨着,所以發現事實和我想的不一樣時,我不是釋然,而是害怕,我怕我這麽多年竟然是恨錯了……

再後來,我遇到晚澤,我覺得這是這世上唯一能帶給我真心快樂的人,我從心裏就想和他在一起,可我又是什麽都不敢做,直到他家出了事,我讓父親幫他,說我要嫁給他,卻不許父親告訴他,這個婚姻是我要的。

我這麽要求,不僅僅是因為我不好意思,而是我想讓晚澤覺得我也是迫于無奈的,這樣至少他會同情我,而不是讨厭我,我讓父親背負着晚澤被逼迫之後的所有憤懑,自己卻跳出來扮無辜和可憐,我以為這樣會讓我們有個好的開始。

可是我只會這樣暗暗地計較,讓自己總是在無辜不争的位置上,卻不知道該怎麽付出和經營一段感情……

再然後……”

“夠了!”喬希感覺自己從沒有這樣絮叨過,此時卻是這樣的從裏到外的痛快淋漓,可突然被外婆厲聲打斷。

外婆瞪視着喬希,表情從未有過的嚴厲,“你把自己說的這樣不堪是要做什麽?你又想為逃避什麽事,找什麽樣的借口?”

喬希凝視着外婆,在她的注視裏緩緩地垂下了眼簾,慢慢地把自己縮成了一團。

外婆終是嘆了口氣,上前把她圈在懷裏,“小希,你說的這些,你變本加厲想把自己說得更壞些,可這又怎麽樣,所有這一切最終害的是誰呢?你誰也沒算計成,害不過是你自己罷了,如果不想逃避一輩子,就自己走出去,去反複糾結這些沒用的事,有什麽意義?”

喬希閉着眼,長長地出氣,像是要把心裏所有的濁氣都呼出去,在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外婆在她身邊躺下時,她才忽然又開口道:“我知道了,外婆……”

☆、第9情6章 以往情深

朝陽透過斑駁的木窗照進教室,半室陽光,簇新的課桌椅配着粗糙的門窗牆壁和簡陋的教室,顯得有絲突兀,卻也奇怪得協調。(無彈窗 小說閱讀最佳體驗盡在【鳳凰小說網】)

牟陽站在窗外看着在黑板前奮筆疾書的女人,神思總有些恍惚,恍惚間還是那個穿着整齊漂亮公主裙的女孩兒,坐在琴凳上,專注地面對着黑白鍵,俄而轉頭對他微笑,“牟陽哥,我這次是不是沒有彈錯?”笑容燦爛明淨得如一汪清泉。

那樣的笑容他已許久不曾在她面上見過,而現在這樣的她,雖有着那久違的笑容,卻又是他從沒見過的模樣。

喬希從來都是纖塵不染的模樣,從他第一眼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見過她失落,見過她傷心,見過她狼狽,甚至也見過她的絕望,卻從未見過這樣不修邊幅的喬希。喬希雖然不是個愛打扮的女人,但是任何時候,哪怕是最傷心失意時的她,也從不沒讓自己邋遢過,可此時的她,長長的頭發,只簡單地盤在頭頂,似乎只是用一支鉛筆固定着,絲絲散亂的碎發垂在鬓邊,微風吹過,佛在臉頰上,她下意識地攏了下,握着米分筆的手便在鬓邊留下了淺淺的米分印子,她卻渾然不覺,有不老實地學生,在下邊交頭接耳,她拿着板擦砰砰地拍着講桌,繃起臉來教訓人,卻又忍不住和頂嘴的學生笑成一團。

板擦拍着講桌上,蓬起米分塵,在陽光中肆意的飛舞,下課鈴聲伴着孩童們熱鬧的歡呼,傳進耳朵,一晃神間,牟陽才看見喬希已經站到了他面前。

“謝謝。”喬希對着他笑,用鉛筆绾起來的頭發終究不太穩妥,又散下一縷,喬希便幹脆擡手從頭上把鉛筆拿下來握在了手裏,想要在重新梳起來時,才看見自己滿手的米分筆沫,她對牟陽攤攤手,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洗個手,你在教室先坐會兒等我?”

牟陽搖頭,跟上了喬希,想問她過得好不好,話卡在嘴邊卻又說不出來,最後說出口的卻是,“你在新采定了課桌椅和文具,物流只能送到鎮上,你這邊交通也不便利,晚澤本來想親自送來,又怕你不見他,我……就給你送過來了。”

喬希正在洗手的動作頓了下,再側過頭,又只是笑,還是說謝謝,只又補了一句,“下午沒課,跟我回去歇會兒,中午我下廚給你接風?”

牟陽又是愣怔,半天才問,“你會下廚?”

喬希洗完手,甩了甩,在模樣驚詫的目光下,重又把頭發盤起來,拿鉛筆固定好,才吐吐舌頭笑道:“也會做幾個看家菜了,不敢說好,但應該也能入口。”

微濕的手拂過的頭發,有晶瑩的小水珠挂在上邊,牟陽下意識地想擡手給她揩去,手擡到半途卻又垂下,只是拉住了她的手臂,從頭到腳地審視着她,喬希被他看得不自在,赧然笑笑,“我現在邋遢死了是不是?哎,要知道你來,該讓你帶些皮筋兒給我,帶來的都壞了,沒想到這東西倒成了稀罕的,這裏買不到,新采上也沒得賣。”

“喬希……”長時間的沉默之後,牟陽終于開口,“和我回去吧,喬董說讓我接你和你外婆一家回去,外婆要是嫌原先的地方亂,喬董在市郊買了處房子,很清靜的地方,周圍景色也不錯。”

喬希搖頭,轉過身走到牟陽身邊,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倒是讓牟陽渾身一僵,喬希卻并未發覺什麽,只是帶着他走出學校的小院,指着眼前的群山環抱,和綠草成蔭,說道:“這裏不清靜麽?景色不好麽?”

牟陽極目遠眺,深吸了口氣,青草夾雜着泥土氣息的空氣中,有着滿滿自有徜徉的味道,喬希的話,他沒有辦法反駁,只是默了下才又開口,“你也不用擔心紀晚澤,他說……讓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還是執意要離婚,他就簽字……你一定不想見他,他也不強求。”

喬希輕松的笑容在唇角略略滞了下,才又重新揚開笑容道:“好……等你們都有空時,來這裏郊游吧,繞過這片山,後邊有條湖,可以在湖裏垂釣,後邊還有座小廟,我們捉了魚,可以去那裏烹了來吃。”

牟陽擡起眉梢,看着喬希神采飛揚的面孔,忽然不再想追問她,要不要回去,只随她一起笑了起來,“去廟裏殺生烹魚,你倒不怕和尚把咱們打出來?”

喬希俏皮地一吐舌,“廟裏的大師父又雲游去了,走時說過,大約不會回來了,廟裏本也沒什麽廟産,這些年的香火錢,讓他找人重修了幾間客房,只說日後給旅人能歇歇腳罷了,這裏偏僻,來人也不多,倒是能做個清靜的客棧了。”

牟陽這回卻是真的詫異了,“把廟改了客棧?誰經營着呢?也是大師的主意?”

“沒人經營,只原來有個老知客,無兒無女的,便住在那,平時打掃,有人來了想歇腳也不要住宿的錢,只收些茶水費,在那裏糊口養老了。”

牟陽想問,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和尚和廟,喬希卻已經一拉他,說道:“走了,不知道你來,什麽也沒預備下,我還得去看看家裏有沒有能待客的東西。”

喬希真的去廚房裏忙碌,牟陽在堂屋裏陪着外婆喝茶,聽見廚房裏煎炒烹炸的動靜,聞着隐隐傳來的飯香,“小希變了很多。”牟陽說。

外婆眯着眼,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卻并沒有真睡,聽見牟陽說話,就悠悠地開了口,“剛回來那些日子,小希大哭了幾場,一直怨自己,怨自己對辛鵬和他母親的遭遇無能為力,怨自己給她父親帶了這麽多的麻煩,也怨自己把晚澤拉進了一趟渾水……”

牟陽些微吃驚,“小希要跟晚澤分開是因為怨自己,不是怪晚澤?”

“也許是吧,她沒說離婚的理由,只是說自己無能,懦弱,卻一味躲在後邊扮好人。”

牟陽聽得皺眉,“她怎麽這麽說自己?”

外婆張了張眼有些無奈地笑了,“她說得是過了些,但也不是全不對,她這些年,對很多人,很多事,的确是一直在逃避,只争取了一次,争取到了晚澤,争到了之後,卻又躲了回去。”

牟陽動了動唇,下意識地想要為喬希解釋,卻忽然不知該怎麽說,卻又聽外婆說道:“哭了幾天之後,她每天說要出去走走,我想去散散心也好,哪知道,她卻天天往廟裏跑,那幾天我才真是怕了,還以為她想不開要出家。”

說到最後,外婆一笑,“還好,倒不是,在廟裏呆了一陣,反而把大師父給煩跑了,說不準備回來了,廟多不要了,我這才放心,然後小希就跟我說,要在這當老師,我想,也不錯,她本來也是老師,做點兒自己喜歡又擅長做的事,總是好事。”

牟陽覺得外婆說得好笑,“瞧您說的,那大和尚成了讓小希煩跑了的。”

“可不就是!”外婆說得很肯定似的,還特別地點頭,“小希原本就是個話唠的性子,你忘了?小時候一旦要說起話來,總是沒結沒完的,後來變得那麽安靜才是轉了性子。”

牟陽便也陷入回憶,卻發現自己幾乎記不起外婆描述的那個話唠樣子的喬希,印象中的她更多的時候,總是安靜得缺乏存在感,他還沒想起喬希小時候到底有沒有那麽話唠過,喬希已經端了菜進來,外婆笑眯眯地看她,轉頭卻對牟陽說:“倒是現在,跟小時候才有些像了是不是?”

喬希不知道他們前邊說了什麽,只疑惑地挑眉看牟陽,見牟陽沒說話,也就不再追究,只放下菜說:“還有一菜一湯沒做好,你們先吃着這兩樣,我馬上就好。原想做四菜一湯的,可是又怕做完就太晚了,就留下一個沒做,牟陽你今天要住下來麽?要是住下來,晚上我就再多燒幾個菜,不過我不敢殺雞,你要想吃雞,得自己殺,你要是也不敢,那晚上的肉菜可就只有臘肉一個了……”

牟陽看着絮絮叨叨的喬希,忽然就笑了起來,歪過頭對外婆說:“您說得對。”

外婆聽了哈哈大笑,直笑的喬希莫名其妙,她也不解釋,只管夾菜給牟陽,“小希現在做這個燒茄子越來越地道,快嘗嘗……”

喬希轉身回去廚房,外婆和牟陽一時眼光都追随着她的背影出去,收回時視線一對,異口同聲道:“挺好。”說完一起笑了開來,不知是說菜,還是人。

牟陽吃過午飯就說要回去,喬希也不太挽留,陪着他往村口走,司機去吃飯還沒回來,倆個人就在村口的小賣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遠遠看到印着新采标志的車過來,牟陽才說:“小希,紀晚澤做完這個月就從新采走了。”

喬希愣了下,點頭,牟陽就又說:“紀晚澤跟喬叔叔商量過之後,要把他在新采的股份轉給辛鵬,可辛鵬不收,後來他們倆不知道說了什麽,辛鵬現在在新采上班了,已經上了好一陣班了,紀晚澤走了之後,他可能會替紀晚澤的職位。”

喬希這次真的愣住,牟陽卻已經跳上了新采的車,在搖下的車窗裏對喬希揮手,“我會和喬叔叔說,你在這過得很好,你也記得打電話給他。”

喬希回過神來,車已經開出了幾米,她對着車尾揮手,微笑。

牟陽關上車窗,對後座上扭着頭一直往後看的人說道:“好了,紀晚澤,人你見過了,她很好你也知道了,回去可以簽字了吧?”

紀晚澤轉回身,扯着嘴角露出抹笑,說起話來卻是咬牙切齒的味道:“牟陽,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別以為我們離婚了,你的機會就來了。”

牟陽不以為然地挑眉,回嘴:“不是我的機會,還是你的機會?”

紀晚澤讓他說得瞪眼,旋即卻又笑了,“你怎麽就知道不是我的機會了?”說完幾忽然對司機說道:“掉頭回去。”

司機下意識地點了剎車,牟陽惱了,回頭喊道:“紀晚澤,你有意思嘛?說好不去打擾喬希,我才讓你跟來的。你回去幹什麽?回去她也不會見你,我幾天跟她幾次提到了你,她多一句都沒問過,你還以為能挽回什麽嘛?”

紀晚澤神色黯了黯,卻又立刻恢複過來,反唇相譏,“誰說我要回去見喬希了,你回去,離婚協議書我現在就簽字,你拿回去告訴喬希,可以讓她的律師辦手續了。”

牟陽顯然有些意外,默了下才說,“你終于想通了?”

紀晚澤一笑,“早點結束,才能早點再開始。”

牟陽怔了怔,車子已經調回了頭……

………………………………………………

花開花謝,又是一年,新采新三板挂牌,慶祝酒會結束,喬望追在紀晚澤身後,“姐夫,咱們什麽時候走啊?”牟陽在一邊黑臉,“瞎喊什麽,誰是你姐夫?”喬望回頭沖他吐舌,卻只一味地去搖紀晚澤的手臂央着快點兒出發,紀晚澤得意地對牟陽一昂頭,回頭拍着喬望的肩膀道:“這就走了。”

辛鵬拍了下牟陽,“你們要去看喬希?”

牟陽臉色還沒轉回來,語氣還有些冷冷的,“是,你也要去?”

辛鵬忙不疊地擺手,看牟陽馬上要走,才又拉住,遲疑着開口,“牟陽……看見喬希,幫我和他說聲對不起……”

牟陽審視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轉身離去。

喬望指着前邊一大片空地,興奮地對身後的兩個男人喊道:“快看,我姐在那呢……”

眼前是一幫在踢球的小孩,喬希倚坐在一棵樹下,正望着孩子們出神。

她看着眼前的孩子們,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在這裏的一場比賽,忽然眼前的陽光被遮住,她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到一張曾經那麽熟悉的臉,有那麽一刻怔忪着,才要開口說話,紀晚澤伸出手,在她面前張開,掌心是個小小的金色的巧克力,“吃顆心情會好。”

喬希愣了下,有笑容一點點在唇角漾開,她伸手接過了巧克力,握在掌心裏,跳了起來,伸手撣了撣身上的土,也看到了紀晚澤身後板着臉的牟陽,和一臉好奇的喬望。

“你們來了,走吧,帶你們去釣魚。”喬希歡快地說。

紀晚澤伸出的手還沒有收回,有些失落地看着已經跟喬望和牟陽說笑着走開的喬希。只是臉上失望的神色不多時又被笑容覆蓋,他邁開長腿追上去,“釣魚好啊,我是釣魚能手。”

喬希便轉過頭來也對他笑笑,“好啊,釣上來魚,咱們晚上做全魚宴。”

喬望歡呼一聲,率先蹦跳着拽起喬希就往前跑,落後一步的牟陽和紀晚澤互望一眼,一起追了上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