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別老這樣看着我
“在家也沒見你坐姿這麽端正。”坐到車上,姚琛澤又開始煩人。
左寒淡淡看了姚琛澤一眼,沒搭話。他最近好像反應越發遲鈍,懶懶的不愛動彈,不想說話,也沒什麽精神。
“你就不能靠座椅上。”姚琛澤拍了拍左寒背後的座椅,推銷着這塊由一整張皮料精心塑形的椅背。
他是在對左寒的敷衍不滿。眼高于頂的大少爺希望眼前的人把落在別處的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左寒嘆了口氣,認命般開口,“背疼。”
罪魁禍首立即收回胳膊,裝模作樣摸了摸後頸,神色似乎有些懊惱。
終于安靜了下來。
醫院應該是私立的,安保嚴格,保安走來查證過車牌,才放車駛了進去。
姚琛澤仗着自己腿長,走得很快,左寒遠遠落在了後面。
走廊裏消毒水味如影随形,牆體白淨,沒有越積越多的陳垢,與他常去開藥的那些小診所大不相同。
不知道為什麽,在帶着點回音的腳步聲中,左寒突然開始想象起自己躺在太平間裏的場景。
蓋過很多死人的白布也蓋在了他的臉上,腳上挂着空白的紙牌,有股腐爛的屍臭味。
沒人為他哭泣。
“七天了,還沒人來認領屍體,直接火化了吧。”
于是他成了孤零零的野鬼。
不對,他上過電視,極有可能會被認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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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寒忽然着急起來。他一點也不想被認出來,連死都要被人指指點點。
野鬼其實也不錯。
“你慢吞吞磨蹭什麽!我都走到了門口了才發現人沒了,你屬蝸牛的嗎?”去而複返的alpha脾氣很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我以為你丢了呢,就這麽點路你走了五分鐘。”
飄着的魂兒被嘈雜的人聲拽了下來,左寒盯着姚琛澤一張一合的嘴,好半天才接受到信息。
這人在嫌他走路慢。
“背疼。”左寒眨了眨眼睛,還是同一個說辭。
這個理由好像是萬能的,能有效粘住姚琛澤的嘴。
快走到辦公室,姚琛澤忽然停下腳步,低頭嘟囔着警告左寒,“你別別老這樣看着我。”
不知又在為什麽不滿,講話結巴起來,耳尖有些紅。
“給他開個活血化瘀的藥。”一進門姚琛澤就指揮起人。
原來先來找了陳醫生。
“你怎麽回事,昨天也沒給人開個藥,今天老喊背疼。”姚琛澤語氣抱怨。
“開過了。”盡職盡責的陳醫生嘆了口氣,昨夜都被一胳膊掄到牆上了,今天還要帶傷值班。
真的很想問問姚琛澤,為什麽不知道關心關心他?
“那他臉上這口子呢?”不關心他的人還在繼續不滿,陳斯奕搖搖頭,自覺去藥櫃上拿出碘酒。
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姚琛澤,這人怎麽今天屁事兒這麽多。
“是我自己撕掉了創可貼,貼着不習慣。”左寒主動接話,“陳醫生費心了。”
說着他又乖乖坐好,擡起臉,方便陳醫生給傷處重新消毒。
他真心不覺得這麽點小傷有跑醫院消毒的必要。路上那點功夫,應該都愈合了。
陳斯奕剛舉起沾了碘酒的棉簽,人還沒湊到左寒面前,棉簽就被姚琛澤搶走了。
大少爺沉着臉,拿着棉簽直直往傷處怼。
“有點疼。”左寒如實反饋意見。
于是臉上的力道變得極輕,像一片小心翼翼的羽毛。
“有點癢。”左寒又開口。
姚琛澤洩憤般将那根倒黴的棉簽大力扔進垃圾桶。
合着乖巧都是對別人的。
年輕alpha生動的情緒在站到冷藏室外時像按了停止鍵一般,左寒也探頭透過玻璃朝裏看了一眼。
空蕩蕩的房間裏只有幾個四四方方的不鏽鋼冷藏櫃,寒氣從腳底鑽了上來。
“姐。”姚琛澤手撐在玻璃上,輕輕叫了一聲。
“不進去看看?”左寒問。
姚琛澤搖頭,“她喜歡安靜,別打擾她。”
姚瑾涵的屍身已經用福爾馬林溶液做過防腐,再用專門的聚乙烯塑料袋裝着,應該能保存很長時間。
就好像她還未完全離開一樣。
“她嫁人之後很少回家,其實那天除夕夜,我看到了她背部的淤青,她跟我說是不小心撞的。”姚琛澤坐在走廊的藍色塑料椅上,将臉埋在手掌心。
“我信了。”
“我從回憶裏意識到,我忽略了當時姚青警告的眼神。”
“小時候我很怕他,我一做錯事,就會被關在黑漆漆的櫃子裏。”
“我姐會陪在外面,她也不敢違抗父親,不敢發出聲音讓姚青知道。她會偷偷釋放一點信息素,告訴我她在外面。”
姚琛澤口中的“他”/“她”不停換着對象,時間線也很不明朗,左寒不能完全明白,但不妨礙他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他感覺到了沉甸甸的傷心和一股茫然無措的孤獨。
于是左寒伸手拍了拍姚琛澤的肩膀。
雜亂的負面情緒突然都融進了姚琛澤的悲傷裏,變得沒有那麽濃稠。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收到她的信息,母親的忌日她也沒出現。柯舜義騙我說她在療養院靜養,可我跑遍了首都所有的療養院都沒找到人。”
“是我太遲鈍了,是我去得太晚了。”
“我才知道她剛摔斷腿,還沒養好就被關進了籠子,成天弓着腰直不起身。”
姚琛澤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他現在沒有失控,所有的痛苦一寸一寸紮在心口,異常清晰。
他從未開口和別人說過這些話,也從未跟誰這般示弱。一旦嘗試開口之後,傾訴欲就像開閘的洪水般,全向左寒倒了過去。
“她這半年精神狀态一直很不好,我應該更注意才對,我已經盡量小心了啊… 怎麽會掰斷塑料牙刷呢,那東西又不鋒利。”
“她得多疼啊。”姚琛澤的聲音裏終于帶了點哽咽。
“如果她真的那麽痛苦,我是不是不該努力讓她恢複清醒。”
“她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喜歡畫畫,認識的人都說她和我母親很像。”
“我今天,站在柯舜義家門外,克制了很久才沒有沖進去擰斷他的脖子。”
“我不明白,姚青到底是為什麽會把她嫁給柯舜義,還幫忙隐瞞家暴的事,他到底換得了什麽樣的利益。”
……
初冬,走廊裏穿堂風過,左寒打了個噴嚏。姚琛澤直起身,将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兩人又靜靜坐在走廊裏,一時間誰也沒動。
帶着體溫的外套寬大柔軟,左寒乍然回過神來。
在他眼裏,姚琛澤是個不太成熟、脾氣也差的大少爺,所有的乖順可能都給了他姐姐,現在對着他,在一貫的掌控欲之外又多了些依賴和信任。
他有些不明白這樣突如其來的依賴和信任從何而來,他腺體沒了,和姚小姐的相似點自然也沒了。
他不溫柔,也不會畫畫,還愛抽煙。
為什麽要拉着他來醫院,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
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小涵的身體還好吧。”是姚青。
姚琛澤的指節被捏的“嘎嘣”一響,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左寒的手。
“沒大礙。”語氣還算冷靜。
姚瑾涵住進江陵莊園的半年來,姚青從來沒打電話關心過他們姐弟倆,對于姚瑾涵受到的虐待只字不提。
柯舜義是聯盟的土地資源部部長,姚青是能源部部長,同級別,有什麽好怕的,不去追究不就是覺得女兒的命沒有換得的利益重要麽。
“我馬上就回來了,兒子,想要什麽禮物嗎?東部聯盟特産不少。”電話那邊的姚青好像在笑。
“随便。” 電話一挂,“砰”的一聲巨響,忍得牙根酸痛的alpha将快捏變形的手機一把摔到了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