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走路真的太累了
十分鐘前。
左寒靠在窗邊抽煙,煙花爆竹聲時不時響起,被雙層玻璃過濾一遍,再傳入耳中時已不甚清晰。
別墅裏所有窗戶都是封死的,單靠循環系統換氣,煙味散得慢,左寒按滅最後一根煙,不小心嗆了兩聲。
真慢。
姚琛澤沒有回來,主屋只有他一個人,心裏無端開始惴惴緊張,腦子像有一團扯不斷的亂麻。
空氣變得粘稠,他煩透了。
“你可以出去逛逛,想出門打座機叫司機送你,按2就行,按1是打給我。”姚琛澤說過的。
呼吸不暢,他沒有辦法在這裏待到明天早上,他現在就要跟姚琛澤道個別,然後離開。
“按1是打給我。”
左寒滿腦子都是這句話,他趿着拖鞋轉悠去樓下客廳,各處的感應燈随着腳步聲一盞盞亮起,影子重重疊疊,若有若無。
在鐘擺旁找到了那臺古銅色座機,拿起冰涼的聽筒,左寒果斷地按下按鍵。
“嘟——嘟——嘟——”
左寒在這幾秒的等待間隙,沒忍住焦躁地用頭輕磕着鐘擺的玻璃罩。
隔了很久才有人接,不知是不是又出現了幻聽,還是座機本身就這樣,總覺得聽筒裏有雜音,
“姚琛澤,你今天還回來嗎?”他問。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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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沒人回話,左寒嘆了口氣,擡起眼睛看着面前的鐘擺,辨認出豎立的短時針,意識到現在已經淩晨十二點多了。
他可能真的瘋了,正常人都不應該在這個點給別人打電話吧。
于是左寒放下了聽筒。
他不想等了。
算了,算了,其實也沒什麽意義,不必執着于此。
只是離家前也沒和孫小蘭說一聲,這些天他常常想起這件事,次次都會被無法排解的後悔壓倒。
轉了一圈,在放雜物的小方盒裏找到便簽條,左寒靠在櫃子邊寫了幾個字。
“我走了,再見,姚成澤。”他一筆一畫寫得很慢,頓了頓,原本到這裏就該結束了,左寒又多餘添了一句。
“你少發脾氣。”
身上穿得少,手凍得僵硬,字寫得比平時還醜,他大概知道自己把姚琛澤的名字寫錯了。
也沒什麽關系。
不知道姚琛澤能不能看到,可能會被唐薦忠收走,又懶得送到姚琛澤房裏,左寒只是自顧自将那張便簽條随意貼在牆上。
走過玄關,又找不到自己的舊鞋。
算了,算了,他一邊念叨出聲,一邊擰開門鎖,用力推開沉重的銅質大門。
拖鞋底軟,大理石被寒霜浸得又冰又濕,廊下幾步路左寒走得很慢。各種感知,承受得住的,承受不住的,統統融進了無邊夜色,變得模糊又寡淡。
挺好的。
走下最後一個臺階時,腳下忽然打滑,左寒一下摔到了地上。
痛感被凍得麻木,他呼出幾口白霧,摸索着坐到害他摔倒的那階石階上,不知為什麽,帶着點委屈對自己生起氣來。
月亮沉在遙不可及的某處,莊園裏只有沿着行車道的花園燈亮起,長長一溜蜿蜒出去,看不到盡頭一般。
走出去還不知道要多久,有錢人為什麽非要把住的地方修得這樣大?左寒又嘆了口氣,撐着膝蓋站起身。
忽然,一聲虎嘯震耳欲聾,像要将厚重的夜幕生生撕裂一個口子,左寒心髒突突一跳,循聲去看,昏暗的光影下,遠遠有黑影躍起,詭異得像是錯覺。
耳邊樹叢一陣唰唰細響,幾秒時間,一只身長六七米的老虎從半空裏蹿将下來,一雙綠眼睛一閃,左寒吓得重新跌坐在臺階上。
老虎并未停留,柔軟的爪墊讓它的行動輕盈迅敏又悄無聲息,一個晃神間已經不見了,應該是往別墅後院的平層去了。
還知道自己把自己關起來?
左寒好半天緩不過神來。
很快,兩輛車随後全速追了進來,塵土揚起,急剎之下,“刺啦”兩聲刺耳的巨響,幾棟小洋房陸陸續續亮起燈,留在莊園裏的所有人都被驚動了,有推開窗伸出頭來看的,左寒猶豫片刻,沒去看熱鬧。
那只駭人的大老虎,是姚琛澤嗎?
與他五年前看到的那只具象出的精神體很不同,剛剛看到的老虎那只明顯體型更大,有實實在在的軀體,帶着股血腥氣,無需懷疑,也有足以撕碎獵物的恐怖力量。
被這麽一吓,鈍痛的腦神經稍稍活躍了一點,大腿摔得生疼,左寒走得一瘸一拐。
沒走幾步,模模糊糊聽見身後有人急切地吼着,“快鎖好門窗!躲好!不要出來!”
“鎖好門窗!不要出來!”
應該是李濟航,沒聽他這麽着急過,嗓子都喊劈了。
遠遠的,李濟航見左寒還在行車道上慢吞吞走着,特意開了車過來拉他,“左寒先生,請立即回屋躲好!”
這種情況下,還能堅持叫他“先生”,真是把禮貌刻在骨子裏了。左寒這才發現,身後停下的那輛車玻璃全碎了,車身也跟遭了車禍般,看起來很是慘烈。
左寒沒忍住問了出來,“怎麽了?”
李濟航一邊拽着他往屋裏走,一邊快速解釋起來,“安全屋出問題了,原本只要有人進入,智能鎖就會自動鎖上,不知道為什麽,鎖頭出現了松動,只承受了兩下撞擊,鎖頭就快掉了!”
姚琛澤的這次易感期太奇怪,也太令人措手不及了,提前了兩天不說,精神力直接突兀地在瞬間沖到了頂峰。
左寒那一通電話之後,姚琛澤就停了手,剛扯着柯舜義的衣領問了兩個問題,就忽然一聲嘶吼,路燈和車玻璃應聲而碎,衆人不得不低頭躲避,等李濟航再擡眼看時,姚琛澤已經一躍而起,直接本體化形。
這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alpha在易感期時,心率和血壓會瞬間飙升,在人類軀體承受不住的情況下,他們會自動将這部分精神力外洩出去,凝聚成實體,而alpha自身不會出現任何異化。
直接本體化形,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外露的精神體也無法分擔肆掠的力量。
對這個時期的姚琛澤而言,維持獸類形态反而更舒服,否則強悍的精神力有可能沖爆血管,身體異常痛苦不說,有一定概率會死亡。
應該是強撐着最後一絲理智跑了回來,誰知道提前點檢過的鎖頭會松動。
二人剛走進屋內,又一聲怒吼,靠平層最近的那兩座小洋房窗戶玻璃被齊齊震碎了,驚恐的尖叫聲讓氣氛變得異常凝重。
看來躲在家裏也不安全。
“完了,完了,出事了,要出事了。”李濟航吓得臉色發白。
莊園裏還住着不少人。
“快去疏散,快把人接走!不,不,不行,把人都接到別墅裏來,快!”李濟航指揮起身邊兩個随從,他急得渾身冒冷汗,後知後覺,“唐薦忠呢?”
他這才發現唐薦忠不見了。
“你躲好,別墅的門窗做過特殊加固。”鎖頭大概也不是無緣無故松動的,李濟航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叮囑着重要又不安分的客人,“你現在就上樓去,千萬不要出去看熱鬧,不要看還有幾步路,一秒鐘的時間,它就會出現在你眼前,撕碎你的喉嚨。”
“你呢?”左寒被推得一個踉跄。
“我去接陳醫生,他帶了鎮靜劑,但太危險了,他不能進來,還得找麻醉槍。”李濟航突然腳步一頓,埋下頭,伸手用力抹了把臉。
“其實麻醉劑效果非常有限,再鬧下去,就要驚動觀星樓了。”
“最後少爺極有可能被直接擊殺。”他的聲音輕了下來。
左寒一時間也愣住了,“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別的辦法?”李濟航口中喃喃應着,與其說在回答左寒的問題,不如說是在自己理着思路,“最好先用鎖鏈鎖住它的喉嚨,撐到工人來把門鎖重新鎖好。”
“但怎麽可能呢… 就算我不怕死,我也做不到。”
沒有辦法,他只能盡力做好能做的事。
将衆人轉移到別墅的決定有可能是對的,可以挽救所有人的性命,也有可能是錯誤的,或許正好在轉移途中遇到破籠而出的老虎。
這是一場賭博,賭的還是別人的命,李濟航感覺自己要喘不上氣來了。
可是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樣做。
李濟航重新跑上了車,剛轉動車鑰匙,就見左寒跟着走了出去。
“你幹什麽?”李濟航急怒交加。
“你送我過去吧,那個什麽安全屋。”左寒快走了幾步,拉開車門。
“走路真的太累了。”
“我不是沒有腺體了麽,不會受影響,我去就好了。”
摸在方向盤上的指尖開始發抖,李濟航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成天對着他發號施令的人不在了。
“希望你成全我,李先生。”左寒年長不少,言語間帶着股篤定。
姚琛澤說過他會帶他走的,左寒想,這樣也挺好的。說不定還能做件好事,那他這一生還能有那麽一點意義。
李濟航沒有多少時間猶豫,撞擊聲和憤怒的吼叫沒有停止過,只有兩三個園丁和年輕女傭回家過節了,餘下的八九個人裏大多是打掃衛生的阿姨,年紀都不小了。
石階濕滑,遠遠看見周阿姨摔了一跤。
他認命般調轉車頭。
李濟航心裏清楚,他是在親自送左寒去死。
他做了這個選擇,就得承擔一切後果。
“不要有心理負擔,李先生,我是自願的,無論什麽結果,我都是自願的。”左寒朝李濟航笑了笑,像是安撫,又像是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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