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變成了你的籠中鳥
年末,趕在休假前,左寒去了趟醫院。
許喻平還是老樣子,戴着副半框眼睛,穿着深色高領毛衣,看起來溫和無害。
“我覺得,我好像是願意的,雖然有的時候是真的很生氣,也很煩。”
“不知道這樣是不是不正常。”左寒頭一回主動提問題。
他知道姚琛澤還在監視他。
以前明目張膽,不加掩飾,在他反抗後,轉用更為隐蔽的方式了。
不然這人就不是姚琛澤了。
他沒有跑,接受着安排,偶爾做點不痛不癢的反抗,不是因為被關了起來,也不是因為被嚴密地監視着。
他不是被這些東西束縛住了,将他編進蛛網的不是這些。
“或許我的病一直沒好。”左寒說。
他們現在的相處方式應該不能算正常。
左寒懷疑,可能他得了個新的病,比如什麽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電視裏有這麽演的,最後結局都不太好。
他不希望結局不好。
靜靜聽左寒表述完,許喻平才回答他,“确實會有一些人試圖去定義一個正常的、健康的關系,但其實只要你們相處起來舒服就行。”
“唔… 其實我們矛盾挺多,還是經常吵架的。”左寒有些在意。
“我有的時候真的控制不住想生氣,因為他确實太過分了。”
左寒想舉出一些“确實太過分”的例子,想了想,說不出口。
“這是好事,會發洩情緒是好事。”許喻平又道。
左寒依舊将信将疑。
許醫生從來不會批評他,也不會直接反駁他的觀點,總是順着他的話頭,逐漸往積極的方向引導。
應該是收了錢的緣故。
又或許戀愛問題并不是許醫生的專業領域。
臨出門時,左寒忽然回過頭問:“許醫生,你們這裏心理咨詢的時間可以轉讓嗎,或者兩個人有打折優惠什麽的?”
“嗯?”許喻平沒反應過來。
“沒什麽。”
“許醫生,提前祝您新年快樂。”左寒作罷。
他最近總感覺姚琛澤才是有毛病的那一個,也不能理解姚琛澤強烈的不安來自何處。
從咨詢室出來,姚琛澤已經抱着厚外套站在了外面,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心理狀态目前已經很不錯了,放輕松。”許醫生跟着出來。
這幾句話他說過很多次了。
左寒又被護士領走,做幾項常規的檢查,姚琛澤照常陪在一旁。
盯着抽血針頭刺進皮下血管,想起剛剛左寒的那句——“不知道這樣是不是不正常,或許我的病一直沒好”,姚琛澤不禁有些愣怔。
他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會不利于左寒的心理健康。
可是左寒平放的手腕內側有沒見過的傷疤,姚琛澤真的害怕。
是左寒去荒漠看他的前一天,自己拿工具刀劃破的。
是他沒看到的時候留下的。
他沒有辦法。
入耳式的監聽器,在一起時姚琛澤會特意摘下來,只要人不在他的視線裏,通訊就會接通。
——左寒穿的所有衣服,領口都會有枚扣子。
“你的情況也需要注意了,有分離性焦慮的跡象,放任這種狀态發展下去的話,會變成嚴重的心理疾病。”
“或許你可以嘗試着摘掉監聽器,讓他離開你的視線幾分鐘。”許喻平給他提過建議。
姚琛澤那時沉默不應,現在卻想試試。
別的暫且不論,他至少得健康的吧。
轉天就是跨年夜,12月31日。
照常吃過了藥,左寒懶洋洋不想動,就想抱着姚琛澤再賴兒床。
渾身散了架似的。
昨天姚琛澤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折騰他時格外兇,過了十二點還意猶未盡,又握着他的手,叫他先睡。
在他耳邊粗聲粗氣喘了一晚上,搞得人心煩意亂。
今天是節日假,軍政要員不用趕時間起來。
誰知胳膊剛伸過去,上半身就被提溜起來,腦袋一懵,身上套了件柔軟的粉色毛衣。
低頭去看,胸前還有一只毛絨絨的白色貓貓頭。
姚琛澤摸着他的毛衣前襟,一臉凝重,不知道在糾結什麽。
左寒:“……”
你也覺得很奇怪吧?
我一個冷淡挂的成熟男性,你給我穿貓貓頭圖案的粉色毛衣?
關鍵貓耳朵上還有只帶鑽的蝴蝶結?
“左寒,生日快樂,有什麽生日願望嗎?”姚琛澤湊過來親他。
左寒偏過頭,臭着臉問:“你為什麽不穿帶老虎頭的毛衣?”
“那不行,太幼稚了。”姚琛澤牢牢背着他的猛A包袱。
“你穿這個好看,很顯白。”他強調。
左寒皺起眉表達不滿。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爺,下了床抓着他的腳給他穿襪子。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銳利眉峰下筆挺的鼻梁。
下樓後才發現整個別墅一層都擺滿了鮮花,也不知道周阿姨她們昨天晚上布置了多久。
那晚上的動靜豈不是都聽見了?
左寒穿着他誇張的粉毛衣,捏着刀叉默默吃起早飯,全程沒好意思擡頭。
包裝精美的禮物盒堆滿了他常坐的那塊地毯。
随便拆了一個,徕卡M11,阮文超天天念叨的那臺相機。
他這個半吊子攝影水平,說實話,不太配。
坐在地毯上拍了幾張的照片,左寒還算配合。
他們約定好的。
晚飯是在首都最高的卓雲大廈旋轉餐廳,坐在窗邊可以俯瞰整個首都的霓虹夜景。
餐點一道道上來,電視上見過的著名鋼琴家在一旁演奏着節日慶典的專屬樂曲。
環顧四周,左寒才意識到整個樓層都清了場。
過個生日而已,何必這麽興師動衆。
左寒垂着眼睛,難得有些手足無措。
姚琛澤如今到底是什麽身份、什麽地位,他這才有了點真切的感受。
推上來的蛋糕用玫瑰花裝飾了一圈,面上一只翻糖捏出來的淡黃色老虎,旁邊依偎着一只小小的白色貓咪。
盯着蛋糕上晃動的幾點燭火,左寒還是沒能許出願望。
晚飯吃得太飽,只吃了兩口奶油。
臨走時左寒覺得浪費,想把蛋糕帶回去。
于是姚琛澤一手提着重新包裝起來的蛋糕盒,一手牽着他回家。
路過公園時,姚琛澤突然提議,“去轉轉吧。”
黃色方格上蓋着紅色的尖頂,藍色的圓筒滑梯延伸到腳邊,華燈初上,照得中央游戲區像夢中的城堡。
設施還挺新,看着也幹淨。
左寒沒有玩過,姚琛澤催他爬上去試試。
“這都是小朋友玩的。”左寒拒絕。
“你就是我們家的小朋友。”姚琛澤道。
“是個屁。”左寒小聲反駁,臉皮發燙。
他長于鄉野,混于九流,懶散,沒規矩,講話一向沒什麽禮貌,甚至有些粗鄙。
而姚琛澤呢,自律,有潔癖,給他紮辮子,穿衣服,玩過家家。
或許真的是個小公主。
意見又出現了分歧,姚琛澤再次反駁,“就是。”
松開手,左寒弓起腰順着臺階爬上塑料做的小城堡。
沒辦法,誰讓姚琛澤是他們家的小公主。
滑梯的通道相對有些狹小,摸着冰手,昏暗的光從空隙裏漏進來。
左寒莫名有點害怕,滑得很慢。
從藍色的滑梯上鑽出來,高大的身影等在盡頭,伸出手要接住他。
還沒滑到底,忽然“嘭”的一聲,蛋糕盒打翻在地上,姚琛澤先撲過來抱住了他,臉色緊張得發白。
“你怎麽了?”左寒埋在溫暖的懷抱裏,有些不明所以。
“沒事。”姚琛澤努力平複下呼吸。
在看不到又聽不到的那兩分鐘,心底有股明顯的焦灼感,緊張得他呼吸不暢。
“蛋糕不能吃了,再給你買新的吧。”姚琛澤撿起摔壞的塑料盒,把左寒拉起身。
裏面的玫瑰花被擠爛了,老虎也摔了出來,不再是漂亮威風的樣子。
“又沒髒。”左寒執意拎回去。
“不好玩,不玩了。”他主動牽起了姚琛澤的手。
左寒一個人在浴室裏泡着澡。
回家路上,姚琛澤被軍政處一通電話叫走了,說是零點後才能回來,讓他洗個澡先睡。
側角的監控已經拆除,左寒輕松地哼起歌,頂着泡泡玩手機。
阮老板的祝福短信很準時。
這人熱衷于過各種節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阮老板應該是看到了左寒剛在社交媒體上發出來的照片。
還在當民宿老板時,左寒在阮文超的慫恿下去社交平臺創建了個賬號,平時發發自己拍的風景,當作民宿的宣傳照。
阮老板的思路是,積累流量和曝光,會有更多的客戶找上門,來旅游也好,找他拍照也好,這樣才能發財。
“你生日不是在八月份嗎?”阮文超疑惑不已。
“就是今天。”左寒回道。
想了想,他又打出一行字:“八月份是姚琛澤的生日。”
阮文超發了個酸檸檬表情包。
抹了抹屏幕上的水,左寒又切過去看自己發出來的幾張照片。
玫粉色的毛衣襯着屏幕上的人面若桃花。
那時他坐在禮物堆裏,用一雙懶散上挑的眼睛瞪着給他拍照片的姚琛澤。
說實話,這個顏色确實挺襯他。
又想起合照時姚琛澤攬着他的腰,在周阿姨喊“茄子“時,偏過頭親在了他嘴角,引得傭人們紛紛起哄。
除了這張看不清臉的合照,其他的左寒沒有發出去。
姚琛澤畢竟是軍政處的人,随便露臉總歸不好。
看着看着,左寒開始發呆。
總覺得姚琛澤今天怪怪的。
擦着頭發走出來,零點過了,忙碌的大少爺還沒回來。
床頭櫃上放着一封手寫信。
“左寒,我真的想把你永遠綁在我身邊。”姚琛澤的字很好看,就是內容太直白。
左寒不禁撇撇嘴。
“你也許會以為被關住的是你,被控制的是你,其實不是。”
“是我。”
“當你将目光投向我,願意抱住我時,我就變成了你的籠中鳥。”
“我會每天為你歌唱,告訴你我愛你。”
“不管你需不需要。”
“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每天在我身邊,我就喜歡得不得了。”
其實姚琛澤想說的是,不要離開我的視線,我真的會害怕。
他試探着松手,只有兩分鐘,可還是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