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不是個壞人

“哥哥,你背還疼嗎?”髒兮兮的小男孩從門邊探出個腦袋,聲音顫顫巍巍。

左寒從狹窄的窗邊循聲回頭,眉頭不自覺輕皺,“誰是你哥哥。”

不過是前天幫這小孩兒擋了次打,就被纏上了。

又不是什麽大事,反正已經習慣。

瞥了眼牆上的挂鐘。

玻璃罩不知是哪天碎的,扭曲的時針垂了下來。

快六點半了。

“出去。”左寒擡起食指撣了撣煙灰,啞着嗓子下了逐客令。

“還有,不要叫我哥哥。”

“我,我給你拿了點吃的。”稱呼确實取消了。

一只細弱的胳膊伸進來,夠了半天才擱到雜亂的木桌上。

半塊涼透了的烤紅薯。

真的煩。

他一向是不吃晚飯的,容易吐出來。

吐出來會掃興,受更多的折磨。

從二樓的窗戶往下看,勉強能看到蹲在水泥地上的一個小黑點。

或許是基因比較低劣,七八歲了還是收不回獸耳,灰色的絨毛雜亂無章地豎在腦袋上,又因為肩膀瘦削,顯得頭很大。

明明獸類第二性征是狼,卻分化為了omega。

有癖好特殊的常客從拐角處走近,眼神不停往他身上招呼。

第二天傍晚,這個叫孟厭的小崽子又偷偷探頭看他,這回是問他要不要吃地黃草的花蜜。

“這個花的根很甜的。”他依舊是鬼鬼祟祟,沒得到允許就沒有進門,伸進來的那只袖子上全是泥。

喇叭狀的花朵,粉白漸變,很好看。

“我,洗過手了。”孟厭努力推銷着他的野花。

左寒難得樂意起身。

走過去靠在門邊,他又惡作劇般撚了點爛泥往孟厭臉上抹。

“你離這裏遠一點,沒事不要來我房間。”左寒面色嚴肅,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了點氣。

外貌,脾氣,性格,背景,他們沒一處相像,但他卻從孟厭身上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單薄,脆弱,幼稚,未經世事的單純,還有輕易就交付出去的好感和信任。

這都是最不值錢也最恐怖的東西。

左寒想叮囑兩句,讓這泥猴子沒事不要在斜府街亂跑。

可再想想,有什麽意義,哪裏還有比這裏更糟糕的去處?

何況,就算想跑也跑不出去。

他最煩小孩。

他自顧不暇。

“沒事就躲着,別讓人看見。”最終,左寒惡聲惡氣地關上了門。

畫面一轉,易感期突至的少爺被護衛隊帶走,淩亂的腳步聲漸遠。

頸後腺上兩個深可見骨的洞,汩汩流着血。

太狼狽了,太難堪了。

逼側的視角裏,門開了條縫,像長開的野獸的大口,吞噬着僅存的意識。

後頸的疼痛一陣陣襲來,“嘭”的一聲,有人沖了進來。

“左寒!左寒!”耳邊的哭嚎凄厲又絕望。

模糊的視線裏,長長的褲腿卷起來,露出細弱的腳踝。

是孟厭。

左寒躺在地上疼得直抽氣,又感到了一絲好笑。

好像他的死亡是一件很叫人傷心的事。

薄薄的布料蓋在了身上,帶着常年沾着洗不幹淨的泥。

孟厭的衣服都是撿大家穿剩下的布料胡亂縫起來的,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被趙峰從診所帶回那個噩夢般的四層小樓,路過低矮的商店,左寒照常要求去買兩包煙。

“趕緊的。”趙峰很不耐煩。

坑坑窪窪的玻璃臺上全是污垢,豔麗的塑料紙包裹着幾根廉價棒棒糖。

左寒随手抓了一把,“一起結。”

油膩的店老板也照顧過薛海明的生意,“不要你錢了。”

就幾塊錢的糖果,聽在耳裏大方極了。

左寒鐵青着臉,忍着疼從口袋裏掏出零錢,拍在玻璃臺上。

孟厭還是喜歡滿地找野花的花蜜,自己舍不得嘬,捏在手裏黏黏糊糊帶回來。

“我們是好朋友。”

“誰是你朋友?”

他聽見自己這樣嫌棄地拒絕。

難得輕松的午間,在樓後小廚房吃飯時,左寒打量着孟厭,把他叫了過來。

比劃了兩下,發現孟厭只到他肋骨,矮得出奇。

他不會養小孩,但常聽人說,喝牛奶會長高。

得給孟厭買點牛奶,只是小賣部的牛奶香精味太重,似乎喝了沒任何用。

當然,最重要的是,左寒發現了診所後的小巷通往外界,走幾步就是從五連山流下來的河,偶爾有人用船運來些藥物。

巷子裏的鐵門挂着把鏈子鎖,沒什麽人看管,孟厭那樣瘦小的身板完全可以鑽出去。

要是會游泳就好了。

當然,出去以後還得有錢。

難聞的惡臭裏混入了一點黏黏糊糊的花香,這是左寒屬于斜府街綿長的記憶。

幫助孟厭逃出去,一度成為了他的執念。

從夢裏醒來,左寒坐在窗邊久久不願說話。

“怎麽了?”姚琛澤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很自然地從身後摟着左寒,貼着他的後頸蹭了蹭。

左寒下意識打了個冷顫,偏過頭去,開口問:“為什麽被關起來了?”

沒說是誰,但姚琛澤知道他在惦記什麽。

“聽李濟航說,是因為偷盜,偷了語文老師的鑽石戒指。”上次左寒表現出異常之後,姚琛澤就讓人去打聽了。

左寒一陣沉默,從心底覺得煩躁透頂。

他剛剛知道孟厭是蓮華路孟家的人,被拐賣去斜府街之前家境優渥,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有父母,有爺爺。

薛海明死後,斜府街被人查封,孟厭被警務員送回了孟家。

這些年應該不會缺錢花才對。

“他不是個壞人。”左寒皺起眉,小聲嘟囔了一句。

至少在被薛景帶走之前,在他身邊的那兩年,孟厭沒有做什麽壞事,也沒沾上什麽壞習慣。

他從來不讓孟厭偷東西。

但姓薛的那個小畜生會打他。

薛景,薛海明的獨子,那是個瘋子,不知什麽時候偶然在樓下見到了奇怪的小狼崽,突然來了興趣,先是裝好人把好不容易逃出去的孟厭耍得團團轉,又和薛海明提了要求把孟厭接走帶到身邊養。

薛海明出事前的那半年,他就沒見過孟厭了。

怎麽會這樣。

姚琛澤專注地給左寒換好柔軟的毛衣,把人摟在懷裏親了親。

有些在意剛剛左寒躲他那一下。

今天還得去宿城軍校聽個講座,下午有傳統的槍械格鬥競技比賽,需要他露面代表軍政處講幾句。

全是alpha的地方,姚琛澤才不舍得把左寒帶過去。

住的是城南的星級酒店,樓下就是做SPA的地方,姚琛澤一路把人送過去,叮囑:“中午我回來陪你吃飯,晚上我們去逛逛宿城的夜景。”

左寒神色淡淡,讓幹什麽就幹什麽,沒什麽反應。

車停到軍校的行政樓下,陶謙和一群軍官早早等在一邊。

有人上前替他拉來開車。

姚琛澤起身從車裏鑽出來,寒暄了兩句後,幾人一起往禮堂裏走。

偏頭看了眼陶謙,姚琛澤忽然腳步一頓。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左寒那個悶悶不樂的表情,不知道怎麽把人哄開心。

“孟厭為什麽會去斜府街?”

“被薛海明拐賣的,你應該聽過這個新聞吧,他在各地搜羅一些男性omega。”

出門前,他剛和左寒讨論過這個問題。

姚琛澤越想越奇怪。

他小時候見孟昭獲上門拜訪過,可見姚青與孟昭獲關系不差。

目前手裏的各種證據又都表明,姚青和薛海明也有聯系。

那孟家的小omega被拐到了薛海明斜府街,姚青知不知道?他知情的話,為什麽不告知孟家把人接走?

誰家丢了孩子不着急的?

就算孟厭現在基因低劣,只有C級,不讨人喜歡,但被拐賣的時候這omega才七八歲,那時基因還沒定級,又談何讨不讨喜。

還有,孟昭獲到底幾個兒子?

“少将,這邊請。”陶副官恭恭敬敬引着姚琛澤坐上首位。

看着陶謙那張熟悉的臉,姚琛澤微微眯起眼睛。

八年前,他的腳剛踏上斜府街,姚青立馬就收到了消息,還設計讓他易感期提前。

之後,眼前的這位陶副官受累替他跑了一趟,幫忙處理事後賠償的問題,這兩人毫不知情的可能性有多大?

存着這點疑慮,姚琛澤有些心不在焉,下午的競技賽也沒什麽興趣看,随意講了兩句就打算提前走。

“少将!”剛站在操練場邊聯系了司機來接,軍校的主教官嚴甫走了過來。

“我讓小徐帶您逛逛吧。”嚴甫是姚琛澤當年剛進軍校時的帶班教官,雖然只教過他幾個月,但面子還是要給的。

提前開溜不成,姚琛澤又被迫和幾個年輕教官一起繞着操練場走了一圈。

耳邊時不時傳來幾句喝彩,嘈雜的人聲裏帶着血氣方剛的熱烈和一往無前的勇氣,光聽着就能讓人熱血沸騰。

“榮譽牆上還有少将的照片呢。”随行的小教員忽然搭話。

快走到偏角的榮譽牆了,姚琛澤随意踱過去,漫不經心掃了兩眼。

他的體能數值很不錯,這得益于基因的優勢,沒什麽好說的。

可射擊上一直被碾壓,滿分成績的保持者,是一位學長。

擡頭去看,那人臉上貼着遮擋物,名字也是。

“呃,這。”小教員面色尴尬。

大約沒意識到姚琛澤會對這個塗黑了的名字感興趣。

姚琛澤伸手,揭開貼在名字上的黑色貼紙。

“紀戎。”他念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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