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衣冠冢
“陛下回來了嗎?”
我飄落下來靜靜地看着蕭嫣。
她嫁入宮前曾揪着帕子一臉期許的問我:“沈大人,我真的能入宮嗎?阿爹說我的名字犯了陛下名諱,是沒有資格進宮的。您真的能讓我進宮嗎?”
“陛下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我溫和的對她笑,向她承諾:“您會成為中宮皇後。”
時隔多年。
蕭嫣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怯怯生生偷瞄梁宴的小姑娘,我也不再是那個溫和的願意對她笑的沈大人。我們之間隔着仇恨、怨嫉,隔着她新婚之夜梁宴的不辭而別和突然來訪,隔着這深宮之內她不見天日的哭泣以及我對她深深的愧疚,如今還隔着生與死。
梁宴實在狠毒。
他不僅折辱我,還成功讓我得罪了中宮皇後和骁騎将軍一家。而我秉持着我那僅剩的一點點良心,千挑萬選了一個愛梁宴的,也毀了人家一生。
我嘆了口氣,聽見一旁的宮女回答她:“陛下先前是回來了,但奴婢方才聽蘇公公說,陛下用了盞熱茶就又走了,獨身一人不知去了哪裏。”
“呵,他還能去哪裏,”蕭嫣冷哼一聲,豆蔻的指甲搭在婢女的胳膊上。她那雙眼裏全然沒了對梁宴的喜愛與少時的活潑,只剩下一汪平靜的毫無波瀾的眼眸,說話的時候流露出些許譏諷:“無非又是守着那座什麽都沒有的衣冠冢去了。活着的時候沒見他對人有多好,如今人死了,他倒是好像比誰都難過似的,惺惺作态。”
婢女吓的左右環顧了一圈,勸道:“娘娘慎言,陛下這幾日心情都不好,您可千萬別在這時候得罪陛下。”
“我得罪他還少嗎?”蕭嫣擺了擺手,“罷了,今日就不去了,改日再去找他說也是一樣的。”
我看着她們主仆遠去,皺了皺眉,又擡頭看向不遠處的乾清宮。
衣冠冢?
死了人?
這都什麽有的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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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糾結了一會,最終還是沒能抵過好奇心,朝乾清宮飄去。
乾清宮很大,但我對這裏可謂是輕車熟路,一年有一大半的時間我都被梁宴困在這裏,不是公事批折子就是私事被壓在龍床龍椅上,總之就是跑不掉。
所以我幾乎沒怎麽轉就在後院裏瞧見了梁宴。
同時瞧見的,還有蕭嫣口中那座所謂的……“衣冠冢”。
說是衣冠冢,其實就是一塊幾尺高由白玉做的碑插在土裏,土後面還放這個檀木盒子。由于有人在場,我沒辦法打開那盒子看看裏面都放了什麽東西。不過那碑上并未刻字,也并未擺香,只有一座白玉碑身立在那裏,孤孤單單的,顯得尤為凄涼。
這是誰的碑?
我望了望那幹淨的碑身,又偏過頭去看梁宴。梁宴就坐在那碑前,面前還放着一張小桌,擺滿了奏章。梁宴展着折子邊批邊念:“關西鎮遇洪水,毀良田二十四畝,死傷七人,家禽無數……”
嗯?
梁宴在幹嘛?
我看着梁宴手上的筆落在折子上,朱紅的墨跡順着紙張的紋路暈染開。
在墓前批折子?
腦子沒病吧?他什麽時候有這種特殊癖好的?
梁宴聽不見我的疑惑,批完一本他又徑直去拿另一本:“杏關村屢遇悍匪,搶掠無數,山匪猖獗,百姓不安……”
“惠陽縣令官商勾結,侵占良田三百畝,官官相護,百姓控告無門……”
“虎門鎮……”
梁宴一本一本往下念,聽的我頭都大了,正準備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就看見梁宴批完兩本,忽的停下筆,沒擡頭,卻問道:“這幾年官、商、匪三者互相勾結的事時有發生,沈大人可有什麽好辦法?”
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腰已經弓了下去,下意識答道:“官商勾結大都為財,猶可拖延,悍匪卻傷及百姓性命,需先派兵剿匪,再……”
答到一半,我反應過來,猛地擡頭看向梁宴。不對啊!我說話梁宴根本就聽不見,他問誰呢?然後我再一擡頭看向那座無名碑,心裏的荒謬感油然而生。
這碑……不會是……我的衣冠冢吧?
梁宴……給我建了一座衣冠冢?
我震驚地去看梁宴。梁宴看着案上的折子,又擡頭看了一眼那座玉碑,問:“沈大人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嗎?”
“就派兵剿個匪的事,你能別擱這兒神神叨叨的了嗎。”我抱着臂,翻了個白眼。管他衣冠冢是不是給我建的,我都死了,關我屁事!
“不,你會有辦法的。”
梁宴突然低下頭,勾了勾唇。他擡手把玩着手裏那只沾了朱砂的筆,眼神先是垂着,又慢慢地擡起來,瞳間的溫度也随着這個動作一點一點降下去,化成濃墨般的涼。他面無表情地看向那座玉碑,就像無數個朝會坐在高位之上時,冷冰冰地朝我掃來一眼一樣。
“這點小事難不倒你,只是……你死了。死人哪裏會有什麽好辦法。”
我無言以對,弄不清梁宴瘋瘋癫癫在作何。
梁宴低着頭,輕輕轉動着手裏的筆,筆尖的朱砂被他一揚,有少許灑到對面去,落在那座通身白淨的玉碑上。梁宴表情有一瞬間的怔愣,下意識伸出手要去擦,又在即将碰到碑身的時候停頓下來。我總感覺梁宴的側臉在這一刻顯得尤為落寞,那雙桀骜的眼突然間沉寂下來,倒叫人看着心裏泛起點難受。
“呸呸呸!難受個屁!”我立馬在地上晦氣地呸了幾聲,只是心裏卻沒由來的泛起個念頭。
這狗東西不會真在懷念我吧?
我死命地搖了搖頭:“不不不,這是貓哭耗子!嘁,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