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帝座之下

我一出夢境,就着急忙慌地往宮裏趕。

冷冷冷冷冷!冷死鬼了!

被夢境扔出來的酸疼感還在,弄得我整個人……整個鬼又冷又疼,腦子也昏昏沉沉的,好想睡覺,但我又不能就這麽手腳冰涼地躺在街道中央,即使活人看不見我,我也要在十裏八村的鬼面前維持我清高的宰輔人設。

我咬着牙,一刻不停的往宮裏飄,路上不慎撞翻了宮牆外面的燈,吓的宮女太監們吱哇亂叫成一團我也懶得管。

我急,急需梁宴這個人形暖爐。

我風風火火一路往乾清宮飄,一頭紮進梁宴的所在地,感受到心口慢慢湧進來的熱流後,舒服的長籲了一口氣。這趟托夢實在耗費了我太多精力,我亟需一場昏天黑地的酣然大睡,來調整自己的魂體。

我習慣性地打着哈欠往床榻的方向走去,然後……然後看着梁宴那張臉一臉晦氣的止住了腳步。

他娘的!

我忘了,這是梁宴那個狗東西的寝宮,不是我自己的家,差點一屁股坐他身上去!媽的真晦氣!

我拄着自己馬上就要累趴下的魂體,看着床榻上安然入睡的梁宴,真想往他頭上澆一盆涼水,凍死他個狗東西。

在舒适的軟塌前徘徊了半天,我最終還是忍着把梁宴一腳踹下床自己躺上去的沖動,憋屈地一轉身,拖着疲累的身體委屈地縮在椅子裏入睡。

我聽徐生提過一嘴,說成為了鬼魂之後就在六界之外,處于混沌之中,是不會做夢的。可不知道是因為我有一盞燈續命太特殊的緣故,還是白天提到太多次梁宴惡心的我沒睡着,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我竟然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應該也是一個像如今這樣的冬三月,寒風冷得不行,我好不容易熬的下了早朝,結果還沒看到自家燒着暖爐的轎子,就被半道叫回去,去議政殿批折子。

梁宴那個狗東西太知道什麽叫物盡其用。一逢年節關頭,折子多如山的時候,他就把壞心眼打到他的臣子們頭上,打着議政的名義光明正大的把一堆折子分給臣子,讓臣子幫他處理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當然,這些倒黴的臣子裏十次有九次都有我。這回更甚,梁宴只叫了我一個人,讓我坐在大殿的風口,給他批那些雞毛蒜皮的請安折子。他倒好,一個人坐在暖閣裏,燃着熱爐品禦膳房新出的糕點,喝着熱茶看向我,笑道:“天氣寒涼,朕身體乏得很,就辛苦宰輔大人替朕分憂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答道:“陛下言重,這是臣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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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轉頭就在某縣令希望升職加俸祿的折子上用力畫了個大大的叉。

瑣事的折子繁多,我有時候也挺佩服梁宴,能耐着性子一封一封看完再給朱批。我乏困的不行,随手給講廢話的折子統一批了個閱,聽着內室火爐噼裏啪啦的聲音,就俯在書案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鼻尖一直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蹭來蹭去,我揉着鼻子睜開眼,就看見一件繡着金龍的狐皮大氅罩在我的身上,拱的我鼻尖泛癢的正是上好的白狐毛。而原本正對着我,直吹寒風的門不知何時被人關上,燒着銀碳的暖爐也被移到近旁,烘的我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我剛在心裏贊嘆了一聲議政殿的仆從真不錯,午睡這麽一小會都給我伺候的這麽妥帖,一轉頭就看見梁宴拿着折子坐在我身旁,身上沒披外套,深衣上系的腰帶也繡着金龍,赫然與我身上蓋着的氅衣是一套搭配。

“……”

我瞎了。

我想錯了。

這絕對不可能是梁宴給我蓋的。

呸,什麽破狐氅,真醜!

梁宴餘光瞥見我醒來,放下手裏的奏折,挑了挑眉:“喲,宰輔大人醒了。再不醒我都要覺得……”

梁宴一只手繞到我的後頸,順着方向撐住了桌子,一只手輕佻地勾起我的下巴,趁着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着這麽一個俯視的姿勢把我困在兩臂之間,補完了未說完的話:

“我都要覺得……沈卿是在勾引我了。”

勾引你二大爺!

我反手就把狐氅掀起來,劈頭蓋臉的把梁宴的臉捂上,順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讓他撞到擺着花瓶的架子上。然後厭棄地擦了擦自己的下巴,拍了拍有點散亂的衣服,坐直了身子,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呵。”梁宴踉跄地撐了一下地,很快穩住了身形。他抓着那件狐氅,挑了下唇角,下一刻就用那件從正面把我裹了個嚴嚴實實,順帶飛快的在我頸後系上了衣帶,把我想要掙紮的手拿氅衣一團。

“以下犯上,沈大人倒是把這點做的愈加爐火純青了。”

議政殿很安靜,殿內的太監宮女不知道什麽時候都散盡了,整個大殿只能聽到我和梁宴的聲響。沒人看着我也懶得跟梁宴維持和平的假象,當即一蹬腿,照着他盤起的腿踹了一腳,把手掙出來就想去扯桌案上的書冊砸他。

我和梁宴鬥法了十幾年,對彼此的套路都熟悉的不行,梁宴早就知道惹惱了我我會拿東西砸他,起身就把我的手腕扼在桌子上。

整個案幾因為我和梁宴的拉扯變的淩亂不已,批好的和沒批過的折子混在一起,掉落滿地。我掃了一眼,憋住了滿腔的火氣,動了動手,道:“放開!這些都是明早就要發回去的批文,你今天批的完嗎你。”

“假如宰輔大人沒有偷懶打盹,睡上三個時辰,我想現在我們早就已經批完了。”梁宴依言放開我的手,卻在我活動手腕的時候俯身在我唇上啄了一下,然後飛快的撤離開,沒事人一樣去撿地上的奏折。

“你!”

梁宴擡起頭,臉上寫滿了嚣張,望向我勾着唇問道:“怎麽,宰輔大人有什麽疑問?”

這是梁宴慣用的伎倆,他日常以激怒我為樂趣,并且故意引着我對他發洩怒火。然後在某一天我放松警惕或者過的得意的時刻,綁着我的手把我壓回床上,狠狠地貫穿進我的身體,報複回來。

我咬着牙,把那口氣又憋回去,把身上看着就很貴的大氅往旁邊随意一扔,坐回桌前重新批閱折子。

我掃了一眼屋外的天色,估計時間快到正午了,手下寫“已閱”的速度都快了兩三成。我一定要趕在用午膳之前把公務處理完,不給梁宴任何借口強留我陪他吃午膳,然後堂而皇之的侵占我下午的時間,繼續給他批這沒完沒了的請安折子。

梁宴并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拿着朱砂批了兩本折子後,對其中一本皺了皺眉,轉過身來對我道:“戶部侍郎陳啓,你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我滿腦子這個縣那個鄉上書的“問陛下安”,還帶錯別字的那種。看的正頭大,聽見梁宴的話愣了一會,才答道:“戶部侍郎?我記得這個位置的人好像是榮安将軍引薦的,是榮安将軍的上門女婿,這兩年政績還不錯。”

“有開國将軍做岳丈,政績當然不會差到哪裏去。只是可惜,”梁宴把那封折子扔到我手邊,冷哼了一聲。“胃口太大了啊,竟然敢私自向地方收稅,偏遠一點地方農民的課稅竟然達到了七成,可進國庫的賬本上只有三成的稅。一個小小的侍郎,膽子大到這種地步,沈宰輔,你這個百官之首覺得如何是好啊?”

我看着奏章的角落裏印着專門為皇帝搜羅信息的暗閣的私印,就知道這件事已經被查證了,這個陳啓難辭其咎。不過梁宴這聲百官之首就有點別的意思,身為百官之首的宰輔,連這種為非作歹的害蟲在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都不知道嗎?

我覺得梁宴就是這個意思。

百官之首,說的好聽,不就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人和事我都得方方面面給你管到呗!自己都說了人家背後有開國将軍撐腰,我又不是暗閣,一天到晚閑的沒事做就給你查大臣,晚個一段時間知道那不是很正常嗎!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搞得跟我說殺了你就能聽一樣!拿一份俸祿恨不得要求我把全朝野的事都給你幹了!

我在心裏翻着白眼快罵翻天了,面上只是咬了咬牙,合上了那本列舉了陳啓罪狀的奏章,道:“都聽陛下的,陛下要如何處理,臣定從之。”

梁宴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拉着我的手腕突然一下子把我扯過去:“我怎麽覺得你含着氣勁。怎麽,我讓暗閣查沒讓你插手,宰輔大人吃味了?”

吃個鬼!

我就知道梁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一開口就在我心頭火上澆油,這下我真是憋不住氣,也懶得管梁宴過幾天會怎麽報複我,抄起案牍就往他頭上砸,一點力都沒收。

奏章尖銳的棱角在梁宴頭上留下一道白杠,又很快紅成一片,在梁宴那張尊貴俊美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

梁宴沉了臉,摸了一把額頭,又很快勾起唇角:“看來沈大人真的是很吃味。放心,殺人越貨這種髒事,我還是會交給你幹的,你永遠會是帝座之下一把沾滿鮮血的屠刀,沒人能動搖你的地位。”

“不過……”

還沒等我再抄起硯臺往他臉上砸,梁宴就噙着我的手腕把我壓到在地。那雙眼裏蘊着怒火和玩味,在空無一人的大殿裏令人心驚。

“不過……沈卿,得寸進尺的代價,你可比我要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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