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混賬東西
夜色如墨,月亮高高挂起,繁星點綴在黑色的夜景其中,就像一場永不落幕的唯美大夢。
江南的煙雨明明離我那麽遙遠,我卻仿佛看到了一片霧氣升起的樣子,像一池化不開的墨。
明天太陽升起時還會像今天一樣是個好天氣嗎?
我想,應該是不能了。
畢竟世界都還籠罩在一片黑夜裏。
……
一殿之隔的屏風後,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緊接着就有許許多多熟悉的人聲傳來。
某位火爆脾氣急性子的大人,環顧了一圈空空蕩蕩的大殿,急道:“陛下不是說讓我等此時進殿讨論赈災事宜嗎,怎麽這殿中并沒有陛下的身影?一直跟在陛下身邊的蘇公公好像也未曾在?”
另一位大人捋了捋自己長長的白胡子,一臉平淡地勸道:“陳大人,你急什麽啊,陛下與我等豈是一樣,近來朝中事務繁雜,陛下日理萬機,晚來也是正常的嘛,我們等一等,也沒什麽要緊。”
某位在吏部任職的尚書轉了轉他那到處提溜的眼睛,油滑的幫腔道:“是啊,我們做臣子的,等一等君主,那也叫殊榮嘛。”
看熱鬧的官員們接着挑撥道:“呀,陳大人你瞧瞧,咱們武将還是沒有文官會說場面話,您看看張尚書這口才,在吏部都叫屈才啊,要不人家怎麽能高咱們一品啊哈哈哈。”
文武兩派還沒吵起來,人群中又有官員摸了摸下巴,疑惑道:
“不過這殿內今日怎麽格外安靜,瞧着真有點奇怪。而且我們都進來這麽久了,竟也沒有個太監宮女過來搬椅子倒茶。嘶……我怎麽感覺好像這殿內,一個人都沒有啊?”
“對啊!這裏管事的太監宮女都去哪裏了,陛下不在這乾清宮上下就一個人也沒有了?好生奇怪!”
屏風後,我往梁宴的身上狠狠地拍了兩下,睜開我那雙滿是霧氣的眼,無聲又滿是怨言的望向梁宴。
梁宴顯然也聽到了屏風後的動靜,對上我的眼神後笑了一下,貼在我耳邊輕聲道:“我忘了,白天的時候約了幾位大臣晚間來議事,結果被你擾亂了心緒忘了時辰,也沒讓人傳話請他們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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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梁宴眉宇間全無緊張的神色,還悠哉地勾起我的頭發在手裏把玩,就知道我又被這狗東西算計了。
梁宴根本就沒忘記約了大臣議事的事,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不告訴我的!
“這可如何是好啊,沈卿?”梁宴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不安分的手在我身上上下游曳,對着我的眼睛吹氣。“我們這樣衣衫褴褛的,要是被外面那些大臣們撞見了,我們宰輔大人的一世清名,可就要變成沽名釣譽了。”
“你故意的,你這個混蛋!”
我擡起沒被梁宴壓住的那只手,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但由于生怕發出聲響被屏風後的那群大臣聽見,我那一巴掌一點力都沒敢使,軟綿綿的像是調情。
“對啊,我故意的,我實在太想看你露出這種表情了。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屈服于我的表情。”梁宴沒有一點被揭穿了的不好意思,他挑着眉望向我,就像是志得意滿地看着獵物跳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梁宴終于露出了他鋒利的爪牙,把他那偏執、瘋狂的一面展露在我面前,語氣裏充滿了興奮:“你都不知道,你這樣的不甘的眼神對于我來說,到底有多致命。”
殿外的官員們讨論了一陣安靜下來,又有人突然道:
“哎,各位大人,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我怎麽好像聽見有人說話。”
“有嗎?我怎麽沒聽見。別是劉大人你上了年紀,耳鳴了吧哈哈哈。”
“嘶……老夫好像也聽到了一點動靜,難道是這殿裏打掃的宮女?”
“或許是這殿裏的太監宮女們從前得過了蘇公公的訓斥,如今見我們這麽多朝廷命官,必是要讨論大事的,害怕地躲起來了罷。”
“有理有理!不然各位大人以為聽到的時候,這宮裏的冤魂索命嗎哈哈哈哈哈。”
“哼,冤魂怕什麽,怕的就是有些心懷不軌的家夥如今心虛,不如想想自己為官這麽多年有沒有做過虧心事,被鬼敲門啊!”
“陳大人又何必咄咄逼人,您手上沾的血,可不比我們少啊。”
我在外殿大臣們叽叽喳喳的争吵聲中繃緊了身子,就像一根随時會繃斷的弦。我一口咬住了梁宴的肩膀,用着我剩餘的所有力氣,毫不留情的在他肩頭留下一串牙印。
“嘶——”梁宴倒吸一口涼氣,捏着我的後頸把我掰開,繼而低下頭,堵住我無處安放的唇。
我沉浸在緊張的氣氛之中,不自覺的眼角滑出一串淚珠,落在沾了溫度的椅背上,迅速的暈出一灘水痕。
梁宴的動作停住,看着我半睜半閉,還挂着淚水不願直視他的眼睛,突然伸出手,輕柔地抹在我的眼角。我渾身就像一灘水,累的早已沒什麽力氣了,卻還是倔強地伸出手,打開了梁宴觸碰在我臉上的指尖。
梁宴并沒有惱火,他總是在這種時候顯得格外的縱着我,無論我幹什麽都不會惱火。如果我有力氣能拿得動劍,我非得在梁宴臉上狠狠地劃上一刀,把他現在這幅惺惺作态的溫柔假面斬成粉末。
梁宴俯下身,從我的眼角一路向下吻,把那些該死的淚痕一一吻盡。他把我抱起來一點,從上到下一下一下的去撫摸我的頭發,像是一種無聲的寬慰。
我不是什麽待字閨中沒見過世面的懷春少女,并不吃梁宴這種小把戲,他把我抱在頸間,我就毫不客氣的去咬他,任憑他吸着涼氣也不撒口。
梁宴拍了拍我的背,卻沒把我扯開,他在我耳邊輕聲道:“別怕,沒有人了,你不會被別人看見,這裏只有我們。”
我在咬他的同時豎起耳朵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才發現剛剛的大臣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空了,空蕩的大殿裏只剩下我和梁宴。
我心裏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下一秒又發着力去撕咬梁宴,像一只終于露出爪牙的炸了毛的貓。
我完全不記得這場漫長持久的拉鋸戰是何時結束的,只記得我迷迷糊糊暈過去兩次,又被人吻着煩躁的不行的,睜開過一次眼睛。
那時梁宴正在把一碗湯湯水水的東西小口小口的往我嘴裏渡,我乏累的下一秒就要閉上眼睛,卻還是舉起軟綿無力的手,揚翻了那碗湯,罵道:“混賬東西。”
“嗯,是,我混賬。”梁宴看着我的眼皮眨了眨,昏沉的又要睡過去,朝我眼上親了一下,跟床帳前可能是仆從的人吩咐道:“去禦膳房再端一碗來,要溫的。”
……
記憶裏那句“混賬東西”和吳郡郡長口中“難得的明君”重疊在一起,給了我一種極度荒謬又難言的喜感。
我嗤笑一聲,嘲諷地挑了挑唇,揮揮手輕描淡寫的把這一篇章翻篇帶過。然後從姜湘手裏搶過徐楚抱起來,戳了戳他的臉,問道:“奶團子,問問你哥,今天可以給我找那盞燈嗎?”
徐楚咂巴咂巴嘴,偏着頭聽了一會身體裏徐生的回答,然後才抱着我的脖子黏糊道:“阿哥說……可以,現在去……日落剛好到。”
姜湘一聽這話,叉着腰氣勢洶洶地站在我面前:“又要出宮去!又不帶我玩!”
“不是你說你自己不能出宮,會耗損魂體的嗎。”
沈誼從小聽話懂事,很少在我面前撒嬌耍橫。我養孩子這麽多年,頭一回遇到姜湘這樣的,只能耐着性子哄道:“乖,回來再陪你玩。”
然後飛速地抱着徐楚溜之大吉,徒留姜湘在我身後氣急敗壞地跺腳。
一直到飄出去好遠,我似乎都還能聽到姜湘對着她的一群鬼小弟罵罵咧咧的撒火。
我和徐生約在上回他拜托我托夢的地方,這混小子,見到我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白了我一眼扔下一句“燒魂尋物的時候不能斷,別打擾我”,就老神在在的在一旁坐定,閉着眼睛一句話都不說。
我強忍住給他一巴掌的沖動,忍着身體裏漸漸升起的涼意,坐在一旁無所事事的神游,卻突然間想到一件事——如果徐生這次真的為我找到了那盞長命燈的方向……那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會再回宮?!
那我答應姜湘的回去陪她玩……
我讓段久幫我查的徐氏兄弟的事……
不都成了一場空?
我拄着腦袋,想起有一回我跟姜湘說起長明燈這件事的時候,那丫頭不解地擡起頭,看着我問道:
“為什麽一定要找到那盞燈呢?現在這樣不好嗎,為什麽一定要去投胎啊?去投胎的話你就會忘記這輩子發生的一切,忘記你曾經活在這樣一個世上,還會忘記你的朋友、家人和……摯愛。你什麽都不記得了,一個人走在奈何橋上,多孤孤單單的啊。與其這樣,為什麽還要投胎啊?”
我順着姜湘的話想到很多。
想到這輩子我經歷過的種種驚險刺激難以忘懷的事,想到從小跟在我身後然後慢慢長成大姑娘的沈誼,想到我曾給過一碗粥就追随了我一輩子的段久。想到某天午後,我閑來無事,躲在庭院的角落裏睡午覺,以及後來突然闖入,卻又悄無聲息站在我面前給我擋太陽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