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招魂
我狼狽地倒在殿前階上,疼的快要暈了過去。
姜湘焦急的在我旁邊轉來轉去,想伸手扶我一把又怕碰到我哪加劇疼痛,只能在旁邊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幹站着着急。
“有人在招他的魂。”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徐生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看過去,發現徐生臉色蒼白皺着眉走過來,看了我一眼,對姜湘說道:“今天是他的頭七,現在又是子時,恐怕是有人想用逆天的法子,在這個時候把他的魂招回去。”
“招魂?!瘋了吧!我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招魂成功的!”姜湘罵罵咧咧道:“到底是哪個瘋子,知不知道招魂不僅會害死人命還會害死鬼的啊!”
皇宮裏的陽氣太重,即使梁宴不在這裏,徐生也顯然堅持不了太久,捂着心口急匆匆道:“這法子陰氣重的很,要趕快把他的陽氣補回去,不然幾番拉扯間,他的魂體就要魂飛魄散了。”
“不是這陽氣怎麽補,陛下不在這裏啊,我們這裏一圈鬼怎麽給他補陽氣啊。”
姜湘話還沒說完,徐生就堅持不住換了回去,徒留徐楚這個小團子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疼的在地上發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我實在沒有力氣伸出手抱一下他,也實在沒有力氣安慰紅着眼眶看向我的姜湘。
姜湘無能為力的跟着摸了一把眼淚,吩咐她的鬼小弟們去找皇帝,然後蹲在我面前,紅着眼睛罵道:“大人,究竟是誰這麽不想讓你好過啊,你都死了,他非要用這種法子拉你回人間幹嘛啊。”
招魂?
我的心裏只有這一個念頭。
誰會想要去招我的魂?
這世上有人想讓我活,有人想要我死,可誰又有那個能力能瞞天過海,能找到逆天的法子來招我的魂回去?
我想起在藏書閣那夜梁宴與段久之間語意不詳的話。
心裏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不顧一切想要逆天改命的瘋子——是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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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一陣複雜,說不清是怒火多一點還是荒誕感多一點。口口聲聲說要我不得好死的是梁宴,說要讓我厲鬼纏身下十八層地獄的是梁宴,要讓我的魂魄囚禁在這深宮不見天日的也是梁宴。
如今他卻又要招我的魂把我拉回去?
我覺得梁宴不是瘋了,是腦子被蠱蟲吃掉了。
一定是在某年某月某天我沒注意到的地方,敵國奸細跑了進來,悄悄的給梁宴下了只蠱蟲,這蠱蟲長年累月的在梁宴身體裏爬,如今終于一鼓作氣吃掉了梁宴的腦子,把他變成了一個腦袋空空的神經病。
對,沒錯,一定是這樣!
不然怎麽解釋招魂這種三歲稚童聽了都直搖頭的陰邪法子,梁宴這麽一個執掌朝堂多年的君主聽了還會信?!
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本古卷上說的話:“招魂,殺人害己,天地不容。”氣得我腦袋發蒙,往地上捶了一拳,罵道:“梁宴你這個混賬!”
“梁宴?誰啊,誰是梁宴?招你魂的人嗎,大人?
我罵的時候以為自己中氣十足,實際上剛說完梁宴兩個字就疼的止不住的吸氣,後面的話音都因疼痛而變得十分微弱,根本就沒人聽清。
姜湘不知道她成天誇着這好那好的皇帝陛下的真實姓名,還以為我是忍着疼還要回答她上面的問題,立馬氣沖沖的與我同仇敵忾,咬着牙罵道:“呸!什麽壞心眼的腌臜東西!大人你跟他什麽仇什麽怨啊,都死了他還不肯放過你,真是個心胸狹隘的小人!真是的,他為什麽這麽恨你啊?!”
梁宴跟我什麽仇什麽怨?
梁宴為什麽這麽恨我?
我笑起來。
穿骨的疼痛在我身體裏每一處與血脈相連的地方翻湧,我卻抑制不住的笑起來。
梁宴為什麽這麽恨我呢?
好問題。
我的記憶裏出現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端着一杯斟滿了毒酒的金杯,恭恭敬敬的跪在龍床前,漠然的看着那個被禁軍控制住了的老皇帝,拱手遞上那杯酒,說道:“請陛下殡天。”
黃昏午後的某一天,那只手又出現在後宮的某處庭院裏,手裏拿着杯熱茶,冷漠地坐在鑲着金邊的椅子裏,對面前那個嘴角已經溢出鮮血的女人說道:“太後娘娘,一路走好。”
記憶翻轉,那只手被剛坐上龍椅沒幾天的新皇帝梁宴死死地掐着壓在牆上,梁宴少年氣還沒褪幹淨的臉上寫滿了怒火,瞳孔裏是我頭一回在他眼裏見識到滔天怒意與藏在深處的不解。他掐着我的脖子,瘋了一般的問我:“為什麽?!你為什麽不救她?!你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在你面前!沈棄,那是我母妃!那是我唯一的親人!”
梁宴為什麽這麽恨我?
我撫着自己邊笑邊疼的胸口。
他必須恨我啊。
是我一杯毒酒送了他的生父上了西天,也是我眼睜睜看着他唯一的親人,他的親生母妃死在我面前,卻冷眼旁觀見死不救。
我與他是化不開的血海深仇,是不共戴天的宿敵,他若是不恨我,這簡直是說不過去。
昏昏沉沉間,我好像看到衣擺繡着金竹的人出現在我的視野裏,随之而來的是姜湘驚喜的一句“陛下來了”以及後面驚慌失措的一句“我怎麽過不去了?大人!大人!陛下周圍好像有屏障,我們這些鬼都過不去了!”
我好像落進了水裏,周遭的聲音都好似隔着一層膜,混沌而又模糊,唯有眼前那一片繡着金竹的衣擺,還清晰的随着走來那人的動作,一起一落。
一起一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才能在這種時刻,才能在這個人面前,勾着唇笑了起來。
“你來了啊,我的生死仇敵。”
其實很多年以前,在梁宴寧肯把自己拉下水也要報複我的時候,我就想過這個問題——梁宴恨我的原因。
我一杯酒毒死了他那個昏庸無能的爹,對梁宴而言其實是一種解脫。老皇帝從來不把梁宴這個當年的四皇子放在眼裏,不,甚至可以說老皇帝壓根就不記得自己生過梁宴這個兒子,梁宴在他眼裏還不如禦花園裏那只到處蹦跶的野貓有印象。
梁宴早知道我要謀權篡位,我出手毒死老皇帝,為他擺平了奪取皇位寶座的最後一個障礙,還保護他沒在青史上留下一個手弑親父的罪名,他是應該感謝我的。
那麽至于梁宴為什麽恨我的原因,我想可能就是因為我對着他那個情深義重,要陪着老皇帝一起死的母妃見死不救了。
梁宴的母妃曾經也是名滿都城的大家閨秀,說是曾經,那是因為這個一生唯唯諾諾,連替親生兒子争一争都不敢的女人,在她二十歲那年做了平生最有勇氣的一件事——給當時微服出巡的皇帝下了藥,爬上了皇帝的龍床。
若這是老皇帝瞧上了她,這便只是一樁流于市井的關于皇帝的風流韻事,可偏偏,這一切都是梁宴的母妃一廂情願的單相思。老皇帝并不喜歡她,醒來後發了一大通火,揚言要處死梁宴的母妃,即使後來礙于情面和梁宴母妃的家族勢力,把這個女人擡進了宮封了妃子。可對老皇帝而言,被一個女人算計,這就是他一生的恥辱,他又怎麽可能對着這樣一個對他而言有着歹毒計謀的人再動心。
于是梁宴的母親從封妃的那天起,就已經被打入了冷宮,哪怕她後來沒多久就生下了梁宴這個皇子,也得不到上位者的一絲垂憐和她癡心妄想的愛情。
我從頭到尾都沒怎麽在意過這個把一顆真心全都用在皇帝身上的,又傻又笨的愚蠢女人。不過好在她并不怎麽關心梁宴的所作所為,才讓我成功的利用好了梁宴這個“四皇子”的名號,一路把梁宴養成了一個野心勃勃的狼崽子,成功的扶植他登上了皇位。
直到成了太後的她一紙诏書宣我進宮。
本來梁宴成了新帝,她可以安安穩穩當她的太後,從此過回她安穩富足的富家小姐的日子。
可我沒想到,這個一心一意的女人竟然愚蠢到要放棄自己的性命,給老皇帝殉葬。
梁宴得到消息沖進來的時候,我就保持着那樣一個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服了毒酒躺在地上已經沒了生氣的女人。
梁宴把冊封我為宰輔的文書扔在我臉上,那是他第一次沖我發火,也是他第一次掐着我的脖子想讓我死。他先是雙眼猩紅問我:“是你嗎?”
我知道他想問的是“是我殺了他母妃嗎”,畢竟他親眼看見過我下毒殺死他的父皇,可他不敢問出口。我搖了搖頭,實話實說:“不是,是她自己服毒自盡的。”
梁宴掐着我的手只松了一瞬,繼而又問我:“宮女說你在殿裏待了半個時辰,從來沒喊過太醫,等她去喊太醫來的時候,我母妃……已經死了。是這樣嗎?你根本沒想救她?”
我看着梁宴那張臉,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笑道:“是啊。”
“一心求死的人我救什麽。陛下,上位者不需要那麽多感情,臣告訴過你很多回了,你怎麽就是教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