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不會害我

我仿佛做了一場混亂不堪的夢。

一會兒夢見梁宴的母妃站在我面前,滿臉仇恨地沖我吼道:“沈大人,你會為先皇償命的!我要讓你們君臣離心!我要讓你下地獄!”

一會兒又夢見梁宴掐着我的脖子,一邊流着淚一邊雙眼猩紅的對我說:“沈棄,我恨死你了。”

甚至這夢還回溯到多年前,讓我在夢裏看見了我那已經離世多年的雙親,他們倒在滿是死人堆的雪裏,渾身上下都流着血,聲嘶力竭地沖我喊道:“快跑!子義,快跑啊!”

幼小的我狂奔在那場大雪裏,一邊跑一邊想:“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啊,沈家就剩我一個了,十萬将士慘死的仇還等着我報呢,我不能死在這片雪地裏。”

跑着跑着,我又看見梁宴出現在雪裏,他倚在宮牆邊,執着的抓着某個人的袖子,期盼又絕望地問道:“如果我也能爬上那個位置,你是不是也能來陪我?”

我看見當年的自己笑起來,揉了揉小梁宴的頭,一雙促狹的眼裏滿是算計,蠱惑道:“是啊,擁有權利就可以擁有一切,你要成為我的棋子嗎?我可以帶你走上這世間最大權利的寶座。”

疾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我忘記了自己為什麽在跑,只飛奔上前堵住梁宴的耳朵,沖當年的那個自己喊道:“別找他!別利用他!你會後悔的!求你了,換個人吧,他以後會變得很苦的,你也不會有多快樂,沈棄,這是你自己的仇恨,你不該拉他下局的!”

我聽見當年的我不屑的回頭嗤笑一聲,像看一個可憐的小醜一樣看着我,嘲諷道:“可若我不利用他,不教他權謀,他很快就會死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裏了。宰輔大人,你想讓他死嗎?還是說,你不想報仇了?塞外的将士們看着你呢!無家可歸的流民們還在指望着你呢!沈棄,沈宰輔!你放過他,他放過你了嗎?!你忘了嗎,他是如何羞辱你的!”

場景裏的雪随着他這句話慢慢地停下來,又把我帶到熏着火爐的室內。淩亂的床鋪上,晉封宰輔的聖上親筆诏書被人撕了個稀碎,嶄新的紅色官服被扯破了扔在一旁。人影交疊間,梁宴看着我的眼底一片冰涼,他低頭咬着我的耳垂,留下一串血珠,惡毒的在我耳邊笑着低語道:

“沈棄,這應該是你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刻了吧,紅袍加身、禦賜親筆,外面那些賓客該有多豔羨你啊。可惜,我偏偏要在你最榮耀的時刻,狠狠地折斷你的傲骨,把你扔進泥潭裏,你就帶着這滿身污穢,繼續在這世上肮髒的茍活下去吧。”

聲音消散,場景又轉到某天某夜,一身酒氣的梁宴闖入我的房門,掐着我的脖子毫不留情道:

“沈子義,你怎麽不去死啊?你不是大仇得報了嗎,你怎麽還不去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恨你了,你去給我母妃償命,去給那些你害死過的人償命啊!沈子義,你死了吧……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

雪又開始下,紛紛擾擾地下在開滿了紅梅的那天裏。

我捏着一把短刀在手裏把玩,看了會院子裏的雪景,笑道:“沒想到我要死了,才算是為了自己活了一回啊。”

然後擡起手,用那刀一把劃破自己的脖頸,倒在白皚皚的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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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再次轉移,這回到了我從來沒見過的場景。

幽暗黢黑的長廊盡頭,有一抹燭火在黑暗中跳動,它不像我所見過的任何一種蠟燭,它吹不滅、燃不盡,像一顆勃勃跳動的心髒,不斷有千絲萬縷的細碎金光通過它流向我的身體。

那盞燭火前好似站着一個人,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到他熟悉的聲音,他的語氣裏滿是哀求,與我十幾載間見過他的任何模樣都不同。

他說:“沈子義,你為什麽不肯回來,我求你了,別留下我一個人,你回來吧,我求你。”

我伸出手想去觸碰他,夢境卻在下一秒砰地破碎掉,那些痛苦的、歡愉的、仇恨的、不舍的記憶,如刀刃一般割進我的心裏,把我的五髒六腑攪得天翻地覆。

我疼的渾身一抖,噗地一聲吐出一口血,終于睜開了眼睛。

徐楚那一張皺着眉寫滿了嫌棄的臭臉在我眼前放大。

媽的,這肯定是噩夢還沒醒。

我啪地閉上眼,往後傾了傾身子。

“行了,那髒東西吐出來了,他沒事了。”

“太好了!大人,大人你感覺還好嗎?都一天過去了你都不醒,吓死我了,嗚嗚嗚也不知道為什麽昨天陛下過來的時候我們都不能靠近你,白天他不見了我們才敢過來,大人你吓死我了哇嗚嗚。”

姜湘那丫頭的哭聲又大又吵,一嗓子吼的那叫一個中氣十足。我揉了揉被她吵的發蒙的頭,不情不願的睜開了眼。

“好了好了,我醒了,別哭了。”我扯着嘴角沖姜湘笑了笑,抹了一把嘴邊黏膩的東西,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吐得并不是想象中的鮮血,而是一團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我疑惑地皺了下眉,問道:“這是什麽,鬼吐出來的血都是這樣的嗎?”

“鬼從來不會吐血,只有你會。”徐生朝我冷哼一聲,環着手站在一旁,鼻孔朝天的對我說道:“這是招魂在你體內留下的至陰之物,吐出來就沒事了,別躺在地上賣可憐了!”

“我賣你……”二大爺!

我想起那天徐生燒自己的魂給我找燈的事,默默地把嘴裏要罵出去的一句髒話憋了回來。

對了!

招魂!長命燈!

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問姜湘:“梁宴在哪?”

“啊,梁宴?招大人你魂的那個混蛋?我不知道啊。”姜湘看着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踢了一腳蹲在她旁邊的鬼小弟,又叉腰兇道:“聽到沒你們!大哥說要找那個姓梁的,還不快去!”

看着一堆小鬼二話不說一溜煙跑去找的我:“呃……那個……”

我放棄般地嘆了口氣,捏着姜湘的衣袖走到一旁,小聲說道:“其實梁宴就是皇帝,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長命燈可能……”

“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姜湘嗷嗚一聲叫起來,瞬間飄出去幾丈遠,痛苦的聲音蕩氣回腸:“那個混蛋梁宴就是我俊美的陛下?!”

“天吶我竟然罵他是個混蛋!我竟然還在心裏狠狠地詛咒他!我完了,我死了,我還有機會去當他的妃子嗎?我還能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嗎?嗚嗚嗚我的榮華富貴,竟然就這麽被我罵沒了。”

姜湘邊叫邊一臉絕望的往遠處飄,不過好在她聽見了我後面那句話,隔着老遠回答我道:“陛下應該還在宮裏吧,早上的時候我只見到他往殿裏走,沒多大一會就沒了人影。”

我點了下頭,面色沉重的就要內殿裏飄。

走到一半,原本已經縮回去的徐生卻突然閃現出來,伸手攔在我面前,皺着眉說道:“你知道是誰要招你的魂嗎?昨日那皇帝可是與兩個和尚一起走出來的,那兩個和尚元氣不穩,顯然是招魂的時候受到了嚴重的反噬。他們的幕後主謀是誰你心裏不清楚嗎?你現在過去找他,你就不怕他招你的魂是為了一些不為人知的陰私法子?以前就有皇帝為了延年益壽,招剛死之人的魂魄回來作法,你就不怕……”

“怕啊。”

我盯着徐生看了一會,突然笑着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真的很怕魂飛魄散不能輪回投胎,那樣我就得永遠背負着這一世的血與恨了。”

“但是……”

我好不容易從暈過去的那場夢魇帶給我的迷茫裏清醒過來,卻又想起夢裏黢黑的長廊盡頭,那盞不滅的燈和伫立在它面前滿眼哀求的那個人。

“但是我知道,梁宴即使再恨我,他也不會害我的。”

……

乾清宮我真的很熟,我曾經在這裏殺過我的仇人,也曾在這裏看着梁宴加冕成皇,我在這裏上朝下朝,也在這裏被梁宴欺辱。我熟悉到它的任何一個角落我都知曉,熟到殿裏增添了什麽樣的擺件我都能第一時間發現,我甚至知道這座宮殿裏藏着幾間密室,又有幾間房間的暗道可以通往宮外。

可我明明對它這麽熟悉了,卻依然沒有找到我夢裏的那條走廊。

說我是直覺也好,說我是迷信也罷,但即使我的魂體冰涼,沒有一絲溫度像從前一樣從我體內升起,可我就是能感覺到,梁宴就在這座宮殿裏。夢裏的那條走廊、那盞燈、我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和所有我想知道的一切,都一定藏在這座宮殿裏。

可它到底在哪呢?

不在明面上,那就只能……在暗地裏。

我停在寝殿中央,咬着唇仔仔細細地去打量牆上的每一幅壁畫和每一處可能是密室開關的地方,但我什麽也沒找到。

後來哭着喊着的姜湘被徐生提溜過來幫着我一起找,一群鬼忍着痛忍着涼,在宮裏找了大半晌,最終卻是一無所獲。

天色漸暗,梁宴依舊沒有出現。徐生堅持不住已經縮回徐楚的身體裏幾次,姜湘也累得夠嗆,倚在牆角打瞌睡。我有些煩躁地揪了揪頭發,踢了一腳床邊的木框,心裏直罵娘。

“到底在哪呢?”

我眼神無意識地到處亂瞄,然後視線定格在被我猛踢了一腳,卻在床頭一點沒動的玉枕上。

玉枕不是一整塊足斤重的玉,而不過是金絲鑲玉的普通枕頭,我那一腳足夠用力,怎麽會紋絲不動,連一點晃動的痕跡也沒有?

鬼使神差的,我敲了敲那玉枕,然後伸出手推動了它。

玉枕下方的床板一陣響動,我掀起凹陷的被褥一看,半尺寬的入口就藏在這床下。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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