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女花玉妍
夢,冗長的夢。
花玉妍做了一個夢,夢裏沒有一絲光線,只能聽到一個女子反複癡癡地問着“他為什麽不要我……”
一遍一遍,哀戚的聲音直直印入骨子裏,然後,花玉妍就醒了。
正午的春陽暖人,花玉妍從小憩的榻上起來,眼角那裏濕濕的,轉頭一看榻上墊頭的錦墊,果然又是濡濕一片,好像一灘口水。
鑒于此情景時常發生,花玉妍很淡定地将錦墊子扯了一丢。
“郡主醒了,可要再眯會兒嗎?”一個身穿綠衫梳着雙螺髻的丫鬟上來,是花玉妍的丫鬟春韭。
“不要。”花玉妍擡手随意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從榻上下去站起身來。
春韭瞧見地上扔着的錦墊上的濕痕,問道:“郡主又做夢了嗎?”
“是啊!”花玉妍深吸了口氣,自她醒來之後,便經常做這樣的夢,可每每醒來又全忘了,只是胸口抑地難受,仿佛經歷了一場什麽大的悲恸似的。
“要不,”春韭看着花玉妍,試探着詢問道:“還是告訴檀雲姐姐吧……”
“不許去。”花玉妍還有些混沌的眼睛一瞪,威脅道:“你若是叫檀雲知道,我便扣了你三個月的俸銀,叫你沒錢買零嘴兒吃!”
檀雲是府中主事的大丫鬟,當初第一回做夢叫她知曉以後,隔日便端來了一大碗的藥讓她喝下去,那滋味,她是不想再有第二回了,反正就是偶爾做個夢而已,誰沒夢過呢。
春韭叫花玉妍一說,頓時沒了那心思,縮了縮眸光,道:“奴婢不去就是……”
“那才是乖春韭。”花玉妍欣慰地拍了拍春韭的腦袋,“以後我上哪兒混,都不會忘帶着你。”
春韭看着花玉妍,想起上回花玉妍突然一聲不吭地跑到人家青樓屋頂上看了一個晚上的星星,圓圓的大眼睛中分明透着不信。她是後來的丫鬟,只知這位主子曾大病一場,忘了前塵往事,卻是真摸不透她的習性。
“郡主,檀雲姐姐說幾個月後就要入夏了,您該做幾身夏日的衣裙了,要叫裁縫到府裏來給您量身呢。”春韭忽然想起上頭的吩咐。
Advertisement
“叫府裏來做什麽?多沒意思,告訴她我要親自去綢緞莊量尺寸。”花玉妍一面說着,一面道梳妝臺前坐下,挑了一點胭脂膏子用水兌了,對着磨得锃亮的銅鏡一點點補着唇上的胭脂。
春韭亦步亦趨地跟着在花玉妍身後站定,眉心皺起,道:“郡主,您是又想去‘竹醉樓’喝酒吧,檀雲姐姐可是說了,您要少喝酒的。”
“檀雲姐姐檀雲姐姐,到底她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聽她的還是聽我的?”
銅鏡中的容顏嬌俏妍麗,點了胭脂的紅唇更添上了一抹豔色,襯着如雪美肌,仿若雪中紅梅,秋水明眸往旁一掃,帶出的是一種說不盡的韻味。
“聽您的……”春韭弱弱道,“可是……”檀雲姐姐說的更有理啊!
“那不就成了。”眼見唇上的顏色差不多了,花玉妍将手裏剩下的胭脂輕拍在雙頰上,登時一張本有些蒼白的容顏上有了神韻,更添一抹嬌妍。
對着鏡子左右端詳了一番,由嫌不夠,又拿了螺黛輕掃了娥眉,方滿意地住了手。
“郡主,您下午要往哪兒去?”春韭見花玉妍梳妝完畢,不由問道。
“哪兒都不去。”花玉妍對着鏡子将髻上的簪子扶了扶,覺着不對,拿來下又換了一根金簪。
“那您……”這是幹嘛?
“人不都說女子要修女容女德女工還有女什麽的?我這不是在修女容麽,你要不要也修修?”
應當是女子的天性使然,花玉妍自覺皮囊絕色,是以總是十分在意這張面容,每日時刻惦念的便是臉上的粉和唇上的胭脂是不是掉了淡了,哪怕是睡覺的時候,都恨不能妝容精致。
春韭看着鏡中絕美嬌麗的容顏,道:“春韭這副模樣修什麽都沒用,郡主天生麗質,春韭進府以前也是從未見過您這樣美的女子。”
梳妝完畢,花玉妍起身笑道:“你這嘴兒也是真甜的,不過你也是個美人坯子,若是再長大些定不會輸了那些花魁頭牌去。”
“郡主……”春韭的臉倏地皺起,拿她跟那些花魁粉頭比,郡主你真的不是在侮辱她嗎?
花玉妍自不會去理春韭的這些小心思,踏出房門長伸了一個懶腰,頭頂的春陽絢爛。
“郡主這是去哪兒?”春韭跟上來問道。
花玉妍看了一眼今日午後和煦的春光,想來也是捧書細讀,吟詩作對的好時光,便道:“去東院。”
“郡主你……你又要……”
聽着東院這兩個字,春韭的臉色霎時就變了,紅了又白,又紅又白,“郡主你又要……你又要偷窺……”
“唉。”花玉妍擡手一止,糾正道:“那叫做光明正大。”
說着,便大步朝東院而去。
“郡……郡主……”春韭想要喊,又不敢大聲,只得紅着臉跟上。
□□正好,花開草長,府內的景致甚是簡單,顯然并沒有來得及往上面花心思,畢竟是幾月前方賞下來的宅院,先前也不知空置了多少年。
府中的仆役不多,從正院走到東邊的院子,已經很少能見着人,五進五出的宅子裏加上廚房的燒火丫頭才不到十人的仆役,着實是寒酸冷清了些,也才至于她這位郡主在府裏做些什麽奇怪的事情絕不會有人發現。
到了東院,只見院中胡亂堆放着許多雜物,府中住人的地方集中在正院邊兒上,是以東院根本就是荒置無人,雜七雜八地堆着建府之初建造修繕的東西,其中就有十分适合爬牆的梯子。
花玉妍指揮着春韭從角落裏搬來梯子架在牆上,然後揮揮手道:“出去望風。”
“郡主……”春韭抓着梯子不想撒手,“我們不能……不能……”
花玉妍安慰一般地拍着春韭的手,道:“你家主子我大把的時光沒處放,就這些小愛好打發時間,你快快邊兒去,別礙着你主子打發時間。”
“郡主……”您這實在是有傷風化啊,春韭的眼睛“汪汪”地看着花玉妍,不知該用什麽話去勸。
花玉妍忽略春韭那灼灼的眸光,推搡着她往外去,“快外邊守着去,若叫檀雲知道,小心你的零嘴兒。”
“郡主……”春韭一步三回頭,終于乖乖到了院門口去望風。
花玉妍搓了搓手,開始一步一步小心地爬梯子。
是的,她是要爬牆,但不是為了話本子裏常演的爬牆逃家,而是為了另一種,窺探佳人。他家的隔壁,住的是一位秀才,春日的陽光和暖,便時常在院中讀頌,樣貌雖是平平算不得佳人,但那書卷儒雅的模樣卻莫名叫花玉妍甚是着迷。
話說那還是一個月前的下午,她在府中游蕩之時便聽着牆後的朗朗吟誦之聲,嗓音雖不如何動聽,但那抑揚頓挫深情滿滿的音調委實是吸引她的耳朵,于是便忍不住爬了牆一窺究竟,之後便是一發不可收拾,她若是閑時無聊,便會來這碰碰運氣,瞧着那秀才讀書,一晃就能過幾個時辰。
說來,不僅春韭覺着不妥,花玉妍也是覺着此舉甚是變态,竟然在梯子上一站幾個時辰就是為了看一秀才讀書,然而花玉妍又不是什麽喜歡約束自己的人,想起來了,便來這裏趴幾個時辰的牆頭,雖然腿腳有些遭罪,但趴的時候竟覺身心舒暢……
這果真,是她在上回重傷之後心理的哪裏發生了一些奇異的扭變吧。
緩慢地爬上牆頭趴住,花玉妍伸出腦袋往牆後的院中看去,只見果然有一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中拿着一卷書,桌上竟放着兩小壇酒和兩樣小菜。
這……畫風好像不太一樣,不是應該埋頭書卷苦苦鑽研的麽?怎麽喝起小酒來了,莫非是春闱将近,那秀才受刺激了?
花玉妍趴住了牆頭,伸頭仔細看去,只見院中的書生一身霜色寬袖衣衫,雖是素淨,然與之前陳舊的寶藍色直裰完全不一樣,還有那身姿,也是挺拔了許多,束發布帶子也換成了玉簪,雖然低着頭沒見着臉,那通身的氣派也可想其人必定不俗。
隔壁家換人了?她怎麽不知道?想想她也有小半月沒來了,竟不知那書生搬走了,不過新搬來的這個也是不錯,瞧着氣質更好些,而且那桌上的小酒,也是甚合她心意。
拍開泥封的酒壇中酒香飄渺随風而來,花玉妍深吸了一口氣,乃是竹醉樓的珍藏清風醉,酒香醇厚如清風拂面。
這品味,她喜歡。
許是花玉妍吸氣的聲響太過陶醉忘我,驚動了院子裏的人,那霜色衣衫的男子倏然便擡起眼來,直直看向牆頭的花玉妍。
漆黑的眸子仿若古井深潭般幽黑無波,卻是莫名地攝人心魂,看得花玉妍呼吸驀地一頓,直直看進那眸子裏,然後心中仿佛有一根弦猛地一跳,仿佛這般的場景,這樣的眸光她曾在哪裏經歷過似的。
“姑娘,牆頭的風冷,不若下來一敘。”低沉的嗓音響起,也是清清冷冷,無波無瀾。
花玉妍的眼睛一眨,總算是換回了平常心境,她之前趴了那秀才那麽久的牆頭他都不知道,今兒換個人竟連半盞茶的光景都沒有便将她抓了個現行,她今日這運道估計一般。
抓着便抓着,花玉妍的心态也是極好,既然那人沒直接喝罵她還請她下去,她更加沒有什麽好心憂的了,況且,便是他心中惱怒,估計瞧見她府門上挂的匾也是沒有膽子進來理論的。
這麽想着,花玉妍便想回去,可鼻間聞見那桌上飄來的酒香,腳下便如生了根一般。
嗯,既然人家請她下來一敘,她便下去一遭又如何,說不定還能讨一碗酒喝,羞恥什麽的,就讓它見鬼去吧。
腳尖在梯子上一個借力,花玉妍旋身便落進了院中,一身的輕功瞧着極是俊俏。
“這兒原來住的秀才呢?”腳跟甫一落地,花玉妍便問道,模樣甚是理直氣壯,好似與那原來住的書生十分熟識。
“那秀才不慎得罪了城裏的貴人,所以只好賣了這宅子拿錢消災,逃出城去了。”那男子的嗓音平靜,可眸子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花玉妍,黑幽幽的,帶着一種深沉。
“他得罪了城裏的貴人?那你還敢買他的宅子,不怕遭池魚之殃麽?”花玉妍問道。
那男子淡淡道:“貴人也分三六九等,總有辦法的。”
花玉妍聽着,這是背後有人的意思了?便問道:
“你是何人?”
那男子聞言,站起來規規矩矩拱手一揖,霜色的廣袖垂下,甚有魏晉名士風流之态:
“在下段雲衡。”
語畢,擡起眸直直看向花玉妍,春日的陽光照下來,映得他的眸間似乎也鍍上了一層和煦柔軟的光暈,道:“敢問姑娘芳名?”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