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事
夕陽淡淡,車廂外頭的官道上,“檀雲和幾個随從騎在馬背上橫攔在馬車前頭,一雙眼睛冷冷地注視着馬車,仿佛要化成刀子直刺進去。
“車內故人,何不現身一見?”
花玉妍在車內待着,一下便聽出是檀雲的聲音,一個機靈便清醒了過來。
真是出門忘看黃歷氣運好的很,這一天都沒事兒眼看就要進城了,卻被檀雲給撞上了,想想她那問長問短各種勸誡問候,花玉妍真是叫煩得怕了,偏生她又從心底裏頭不忍直面回絕她。
她這回跑出來不僅沒帶影衛,連春韭都沒帶,又是跟一個陌生男人同行游玩,估計這回檀雲又有得好念了。
有些不大自然地尴尬望了段雲衡一眼,花玉妍勉強笑了笑,擡轉身掀了車簾,笑眯眯道:“檀雲,真巧,你也在這兒。”
馬背上,檀雲看着車內出來的人,冷然的眸光驀地一變,翻身下馬,“郡主!”
“嘿嘿。”花玉妍笑得又點虛,“檀雲你又在莊子上嗎?那莊子上到底什麽事,怎麽這麽麻煩?”
“回郡主的話,有些土地上的紛争,是以有些麻煩,但奴婢已經處理好了。”檀雲答道,但眼神卻是放在了花玉妍身後的車廂之內。
“郡主,奴婢方才看見那車中還有一人,不知可否出來相見?”
花玉妍知道這事是早晚瞞不過的,是以也不怕檀雲見着段雲衡,跳下馬車轉身便要去請段雲衡出來,卻不想那車簾子一掀,段雲衡已是自己探身出來,幽幽的雙眸直視檀雲,擡手拱起,
“在下段雲衡。”
檀雲的眸光猛地一縮染上一層寒意,垂在身旁的雙手緊緊握起,冷冷道:“不知閣下乃何許人也,奴婢侍奉郡主二十餘年從未見過……“
檀雲的面色冰冷,花玉妍有些怕檀雲那咄咄逼人的冷模樣失禮與人前,便截斷了道:“段先生是前些日子剛搬進郡主府隔壁宅子的,我見他學識不凡,便拜了她為先生,學些詩文,反正我日日在府中閑着也是閑着。”
花玉妍這是實話,可聽在檀雲的耳中便不是這麽回事了,她哪裏能不知道花玉妍是塊什麽材料,那是從小碰着書就暈的人物,還學詩文,分明就是這段雲衡的詭計。
“哦?郡主要學詩文,為何不請正緊的先生上府中來教習,奴婢回去便為郡主延請京中名儒過府中教習郡主學詩,還是不要麻煩段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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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玉妍看着檀雲的反應,估摸着是檀雲是在擔心段雲衡的來路不明,不知底細,倒也不疑有他,直怕檀雲将話說得太狠将人得罪了去,更何況她如今與段雲衡熟了,才不願意換個胡子大把的老古董來,便道:“不必請什麽名儒,我不過是閑時學寫詩文罷了,而且段先生也是極有學問的,未必就輸了那些老學究去,段先生便是極好。”
段先生便是極好。檀雲看着花玉妍完全偏袒在段雲衡那裏的模樣,簡直是與當初如出一轍,腦中憶起曾經的事情來,心中的怒火中燒,臉上更冷,看向段雲衡道:“隔壁的宅院換了主人,檀雲竟是一點都不知曉,不曾上門拜訪過,不知這位段先生乃哪裏人士,來雲京有何目的?”
“段先生是……”花玉妍想要搶着回答,可是答到一半卻倏然發現,段雲衡上回解釋的來歷背景着實複雜,一句話根本說不清。
段雲衡的神色坦然,并不避檀雲那冰冷如刀的目光,道:“段某乃是南耀人士,來雲京乃是為了找回自己的未婚妻子。”
檀雲聞言,面上冷然的神色簡直能結出冰來,眸中隐隐閃過一道殺氣,死死攥住了手心才沒做出什麽來,偏生花玉妍又開始幫腔:
“對,段先生的父親是南耀人,母親是北程人,他來雲京是為了尋找他走失的未婚妻子,段先生為人有情有義,學識淵博,又與郡主府只有一牆之隔,是以我拜了段先生為先生是極好的一件事。”
極好?檀雲幾乎冷笑出聲,道:“郡主,此人來路不明,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檀雲!”花玉妍斥聲截斷,這當真是越說越不像話,非要替她将人得罪了不成?
花玉妍的眉心微皺,帶着一絲薄怒,“我要做什麽事何時叫你置喙至此?莫非你才是主子不成?”
“檀雲不敢!”檀雲拱手請罪,也知自己未控制好情緒,言辭上面把控不當,可是……
“既然如此,那明兒我便繼續去段先生那裏學詩文,你繼續處理莊子上的事,不必再管我與誰人相交。”
語畢,轉身便飛快上了馬車,将車簾一抖鑽了進去。
段雲衡看了檀雲一眼,亦回了車內,頌德坐回車轅上,揚了鞭子一甩,馬車便繞過檀雲等人向前而去。
馬車颠簸起來,車廂內,花玉妍有些歉疚地看向段雲衡,“先生,對不起,我……”
段雲衡擡了擡手,唇角淺淺勾起,“玉妍你不必解釋,你那個婢女也是為了你好,仔細說來,你我相識的時日尚短,不知底細,的确不該這般相信于我。”
“先生何出此言?”花玉妍笑了笑,“莫非是勸我應當懷疑先生不是?”
花玉妍的手支在膝蓋上拖着腦袋,道:“其實不怕先生笑話,我第一次見着先生,便覺着有些親切呢,想着或許是我失憶之前曾經見過先生也未可知。”
聞言,段雲衡的身子猛地一怔,擡眸看向花玉妍,眸光沉沉,“玉妍覺着見過我?”
花玉妍哈哈一笑,這段雲衡一直的反應便是根本不認識她,他們又豈會見過,“或許是在前世也未可知,反正先生瞧着是極親近的一個人,大約其他人都是這樣覺着呢。”
這句話乍聽着有些暧昧挑逗的歧意,花玉妍飛快将話題岔開去,道:“先生覺着那普緣寺的景致如何,我瞧着大是大了些,但寺中的景致上着實是有些單薄,還有些偏僻地方的殿宇都有些失修了。”
段雲衡的眸光垂下,掩住眸中黯然,道:“是嗎,或許是寺大是以有些角落的地方照顧不到把。”
“我也覺着,不如下回我們再去其他寺院走走……”
“好……”
車聲辚辚,緩慢往城裏而去,掀起些微塵土,檀雲轉身看着遠去的馬車,眸中神色轉換複雜。
馬車到了郡主府門口停下,花玉妍見着恭敬等在門口的檀雲轉眸避了開來,和段雲衡告別後直接進了府中,身後檀雲一語不發地跟着,倒是沒有再說什麽,只是那面無表情的面容叫花玉妍心中虛的不能再虛了,畢竟她失憶醒來後第一個看見的,一直照顧她的都是檀雲,而且檀雲跟着她二十多年不離不棄,單是想想這份情,她今日當着段雲衡的面直接下她的臉,花玉妍心底真真是又虛又愧疚,飛一般地進了屋,老早用了膳梳洗睡下,免得檀雲先調整過來對着她念。
是夜,月明如鏡,絲絲夜風拂過,帶着一種陰寒,段宅中,段雲衡一身霜色的衣衫仿若初雪,映着月色,清冷孤寂,格外顯眼。
“段侯爺。”
一道影子躍過院牆,檀雲翻進院中,與段雲衡隔着五六步的距離。
段雲衡負手靜立着,眸中是一種古井無波的淡然與深沉,仿若世間一切事情皆與他無關。
檀雲看着段雲衡這副熟悉的神色,眉心微蹙,開口道:“段侯爺,你我都是知道底細的人,何苦來北程糾纏?”
段雲衡的神色未動,依舊是一派淡泊地立在那裏,只是那深沉幽靜的眸子不知是望向了哪裏,又望見了什麽。
“段侯爺,”檀雲的眉心皺起,語意也是冷了下來,道:“你應當知道,我們雖然不過是江湖草莽,但郡主與皇後娘娘從小交好,也算是皇後娘娘的娘家人,便是你權勢再大,我們未必就怕了你。”
“呵。”段雲衡的薄唇微啓,冷笑出聲,月光映着月色愈發孤冷,“你既是知道底細,難道便不知我與她的誤會?你們知道,卻依舊将人送來了北程,依舊千方百計地阻攔我尋她。”
“是,我們的确知道,可是那又如何?”檀雲的唇角亦勾起冷笑,冰冷又嘲諷地看着段雲衡,“你當初你對她這般不屑一顧,如今回了頭,莫非她便要感激涕零不成?她為了治好你的腿受過多少奔波多少苦,那般九死一生了,所以侯爺你才知道找她,莫非是動了恻隐之心麽?”
“當初她以為你娶親,萬念俱灰連求生的意思都沒有了,所以閣主才央了新榮大人抹掉了她全部的記憶,閣主說過,如今活下來的是花玉妍,往事種種皆如昨日死,既然侯爺之前對她不屑一顧,還請侯爺繼續如此下去,畢竟您……已經害死過她一回了。”
害死過她。段雲衡的心中仿佛被什麽擊中,狠狠地抽痛起來,眼前不禁浮現出上一世花玉妍死在他懷中的模樣,手心倏地握緊,眸光染上寒意,道:“今生今世我不會再放開她,以前的種種我會盡力彌補,任是何人皆阻止不了我,她一定會回到我身邊!”
“彌補?三刀六洞橫穿琵琶骨,侯爺你打算用什麽彌補?”檀雲的拳頭緊緊握起,眼眶微紅,“她本是暢意于江湖的飛鳥,是誰人害得她折斷翅膀,不得不改頭換面借由郡主的身份逃到北程來蝸居一隅?侯爺,別說她如今沒有記憶,便是有,她也只會恨你!”
“放肆!”一聲呵斥終于忍不住響起,頌德從角落裏出來,道:“你們明知侯爺與花姑娘兩情相悅卻依舊阻攔乃是居心不良!我定會禀明皇上,求皇上……”
“頌德!”段雲衡擡手止住頌德的話,眸光冰冷沉靜,擡眸看着檀雲,道:“我既來了,你們便阻止不了我,你要同南耀禀報,自去就是,你們若告訴玉妍真相也無妨,但我絕不會放手,哪怕玉妍如今不愛我也沒有關系。”
【“哪怕他如今不愛我,只要我在她身邊,日久生情,他總有一日會對我動心……】
曾幾何時,也有一個少女滿臉自信明媚地說過這一句話,嬌麗的面容上泛着一層淡淡的紅暈,可是後來她終于得到了她想到的傾心,卻是用那般代價換來的。
檀雲的唇角勾起,不知是嘲弄在她花玉妍心痛,如此相似,真真是因果輪回!
“她不會喜歡你,”檀雲看着段雲衡一字一句道,“因為她如今有喜歡的人了。”
雖然她自以為瞞得天衣無縫,春韭也不敢透露,可是那趕車的車夫怎能無所覺,怎會不報?
心裏生出一種暢快,檀雲的唇角便不由揚得更高,“你應當體會過的,她一旦喜歡一個人便什麽也看不着聽不見,不管你做什麽,她都不會接受你,只會離開你。”
語畢,檀雲的身形一縱,便沒了影子。
“侯爺!”
院中寂靜,段雲衡終是抵不住心中的痛意踉跄後退一步,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的眸中盡是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