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夢境·記憶
“我……”花玉妍的心頭一怔。
羅慕生朱唇揚起,笑了笑,道:“阿妍,我不是段雲衡的說客,也不想偏幫他什麽,只是想告訴你當年我們都誤會他了,段雲衡并非始亂終棄,只因當初的情勢太複雜,而我才會讓皇上身邊的新榮在救你時抹掉了你所有的記憶。”
花玉妍聞言,看着羅慕生,手心緩緩收緊,她一直不曾在乎失憶的事情,便是自私地想沒有任何負累地重新活一回,更因為周文征而不想知道任何事情,更不想知道關于段雲衡的事情,但也許不管她怎麽樣,曾今經歷的事情,或者曾今的她,終是容不得她就這樣不管不顧下去。
“當年他頂替當今皇帝為質受困與行宮又不良于行,可你卻不知着了什麽魔非要同他在一起,哪怕他始終不領情,可你依舊千方百計想要治好他的腿,甚至策劃想要幫他從行宮逃跑……所有人都替你不值可你卻一意孤行,也記不清你做了多少事最後他才終于對你假以辭色,結果你就立即犯禁竊取了師門保守了百年的機密治好了他的腿……”
“我違背祖訓偷偷放了你去找段雲衡,只要你同他在一起有了朝廷貴胄的身份,江湖門派是不敢和朝廷作對的,只是你卻誤以為他娶了那個指腹為婚的左家千金。”
“什麽意思?什麽叫做我誤以為他娶了別人?”花玉妍記得,那時段雲衡醉酒時也曾說過這樣一句。
“左家千金是當時南耀的禮部尚書之女,當時正值當今皇上鏟除外戚奪嫡之時,有人想設計禮部尚書唯一的獨女以逼迫左尚書就範,皇上便利用這紙婚約讓那左姑娘嫁了段家,所有人都以為娶親的是段雲衡,卻不想最後竟是段雲昌娶了那左姑娘,而你一直都嫉妒那左姑娘精通詩書禮儀疑心段雲衡有意她,結果叫人鑽了空子把你又擒了回來,我為了救你性命,只能把你廢了武功逐出師門,但你背信棄義觸犯門規在前,依舊逃不脫三刀六洞的規矩……“
“那你為何把我送到北程,還成了郡主?”
“因為你曾今的身份在南耀有仇家,只有把你送得遠遠的,又有皇室的身份掩護,方才能讓人查不到蹤跡,便是查到了,也不敢輕舉妄動——”羅慕生的唇角一彎,話鋒倏然一轉,“況且我費心費力幾乎傾盡滿門之力助他赫連皇室完成大業卻不收一個銅子兒,你又差點丢了性命才換回段雲衡的一雙腿,朝廷才給你一個郡主,真真是占了大便宜!”
“你既然知道,為何如今才來告訴我?”花玉妍問道,段雲衡娶親一事,恐怕羅慕生之後是立即知道的,可為什麽一直到現在才來告訴她,而不是從一開始就告訴她?
羅慕生的笑意微頓,看着花玉妍的眸光深深,道:“你可知你曾今在師門中在江湖中擁有的一切是如何叫人豔羨,到底是他毀了你,又讓師門失信與天下,所以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廚房的丫鬟端了食盒進來擺飯,花玉妍沒有再說話,只是坐在桌邊安靜地吃了一頓飯,聽着羅慕生換了話題跟她談很久以前她完全沒有印象的其他事情,可心中卻是一直浮現出段雲衡的模樣來。
原來我曾今那麽愛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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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曾今做過的那個夢境,夢裏頭有個荒涼的院子,院中只有一顆玉蘭樹與一張斑駁的石桌,石桌的旁邊坐了一個霜色衣衫的男子,眉目淡泊沉靜,聽着一個太監模樣的人在旁極盡奚落,卻是眼波都不曾動了一下子。
而一旁的牆頭上,一個紅色衣衫的少女靜靜地看着,看着那男子沉靜的模樣與那雙淡泊無波得仿佛古井深潭一般的眸子,不知覺便着了迷,以至于在瞧見那太監似乎要動手的時候一時沖動,竟拿暗器誤取了太監的性命,然後一騰身翻進了院子,也不曾思考為何此地會有宮裏才有的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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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跳轉,是一處陳設精致的院落之中,那個霜色衣衫的男子坐在輪椅上,第一次擡手抓住了女子的手,然後堅定道:“不要走。”
女子的臉上又淚,大聲道:“你不是喜歡那個尚書家的小姐嗎,是,她知書達理端莊文靜,我就是個混跡青樓的女探子,我輕浮我下賤我沒她好,我走得遠遠的行了吧!”
說着,便要甩開男子的手,卻反叫男子抓住用力一帶,跌進了他的懷中坐在了他沒有知覺的雙腿上,雙唇相接,互相瞪着呆呆地将雙唇貼在了一處,然後耳根通紅地分開。
“你雖專在青樓刺探消息,但你身在其位不得不做,我從未覺得你輕浮下賤,況且你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虛以委蛇罷了……你是真性情,不是輕浮。”男子看着女子認真道,“那左姑娘的确是秀外慧中知書達理的女子,可我不喜歡她。”
女子看着男子,怔愣愣地問道:“那你喜歡誰。”
男子聞言,本就白皙的面上更是泛出兩朵緋紅的雲來,避開了女子的眸光卻又不舍得,道:“我喜歡你。”
“我不懂四書五經,也不通詩詞。”
“我又不要女狀元。”
“我不懂矜持,不端莊,給你丢臉。”
“我不在乎,但我知道你在人前一定會裝。”
“我的廚藝沒有她好。”
“天下的名廚,你要哪個府中都可以請。”
“我不能陪你下棋。”
“我更喜歡與自己對弈。”
“你以後不許嫌棄我。”
“只要你不嫌棄我。”
夢境戛然而斷,花玉妍睜開眼睛的時候撫到的又是滿臉的淚水,夢中的景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記在了腦海中。
阿衡……
花玉妍的心中突然揪似地疼,疼地她把身子縮成了一團,拿被子捂住了頭,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來,直到一盞茶之後,花玉妍方起身梳洗,然後道了羅慕生休息的院中。
“你說你讓新榮抹去了我的記憶,那麽,有沒有可能找回來?”花玉妍問道。
早晨的晨光清淡,羅慕生在院中将煮沸的開水倒入茶盞,對着花玉妍的笑容溫暖卻又殘忍,“沒有,當初你萬念俱灰,為求一線生機,我求新榮毀了你的記憶。”
“所以,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還會夢到以前的事,可是記憶絕不可能恢複。”
花玉妍的心中一陣怔然,從心底倏然生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失落,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覺得有什麽東西從心底消失徹底失去。
“陪師兄喝茶嗎?”羅慕生将剛其好茶的杯盞擡了一下,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不了,你自己喝吧。”花玉妍轉過身往外走去。
“阿妍。”羅慕生倏然出聲喚住花玉妍。
花玉妍的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
羅慕生的眸光亦駐在手中色澤清澄的茶湯裏,嗓音沉沉,“你已經不能回到江湖中了,我希望你能幸福。”
即便我記恨段雲衡回毀了曾今的那個你,可不得不說他是你最好的歸宿。
花玉妍默了默,秋水明眸黯淡,拂開了月洞門上垂下的一縷藤蔓,擡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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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走,留下來。”低沉的嗓音透着的是一種熟悉的淡泊,卻不知覺含了一種緊張。
“玉兒,等皇上平定了天下,我就與你離開朝廷去過你喜歡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玉兒,你受傷了?”
“刺客自有翎衛去收拾,不用你自己身入險境!”
“是我拖累了你……”
“阿衡……阿衡……”
夢境糾纏,隐隐約約,每一次的驚醒都只能艱難留下夢境中的只言片語。
對鏡梳妝,銅鏡中的面容漸漸透出一種脂粉也掩蓋不住的憔悴,花玉妍對着鏡中的自己,面色蒼白,雙眸憔悴仍帶着一種紅腫的水潤,第一次沒有了塗脂抹粉的念頭。
替春韭貼身服侍的小丫鬟手法生疏地為花玉妍挽髻,不慎扯痛了她的頭皮,惹的花玉妍眉心猛地一皺。
“下去吧。”花玉妍擡了擡手揮退小丫鬟,自己伸手随意挽了一個髻,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用手指沾了一點胭脂膏子在唇上點了兩下。
昨晚的一場秋雨冰涼,打下落葉飛花無數,府中的家丁仆役正忙着清掃院子。
“郡主,您要出去?”門口守的小丫鬟子一見花玉妍出來,忙迎上來問道。
“是。”花玉妍道。
“您要去哪兒,奴婢立刻吩咐他們備車。”小丫鬟道。
“不必,我就是出去走走。”花玉妍一身雪青色繡白梅的襦裙,是難得清淡的顏色。
早已聽說花玉妍經常喜歡甩了丫鬟獨自出去,那小丫鬟忙不疊取了一把傘來,道:“這些日子總是下雨,奴婢為您拿傘。”
花玉妍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說什麽,随她跟着,往府外走去。
因着雨剛停,又是清晨,街面上的人不多,街邊的商鋪也才有零星幾家開了門,花玉妍沿着街邊緩緩地走着,從最繁華的長豐街走過,轉入了京中權貴府邸雲集的長安街。
皇帝如今後賞賜臨安候府的宅邸就在這條離皇宮最近的街上,沿路都是朝中重臣的宅邸,在一座座高門大戶,在這雨後的清晨中大門緊閉。
花玉妍從一座座府門前走過,直到遠遠瞧見前頭那座挂着紅底黑字牌匾的府邸前倏然停下腳步。
臨安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