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尴尬父女
在葉紅绡看來,這個男人常年棄她們母女三人于不顧,一回家只播了個種就又離家而去,丢下懷有身孕的發妻獨自照顧年幼的女兒,害得妻子産後血崩而亡,害得次女小小年紀就肩負起了照顧幼弟的重任——像這樣的男人,哪裏還配得上“丈夫”和“父親”的稱呼?
明明是他讓母親懷孕,然而母親生産的時候,他卻又不曉得在哪裏鬼混。這種男人,即便是把母親故去的責任擱在他的頭上,也絕不為過!
所以,她恨他,從小就恨他——恨他總是不在家中,恨他總是不見蹤影,恨他無數次令母親對着燭光掉眼淚,恨他在她們母女需要他的時候,卻沒有一次陪在她們的身邊。
怎麽?現在一點兒一點兒地上了年紀了,在外面待夠了,又想回來盡享天倫之樂了?呵,門都沒有!
葉紅绡根本不想跟這個所謂的“爹爹”多費唇舌,她面若冰霜地抛下了妹妹,便只身一人揚長而去。
如果可以,她真想叫妹妹也別再認這個可惡的爹。
可惜,她不能,盡管她不在乎慈無聲會怎麽想,但卻不願叫妹妹為難。
是啊,妹妹有多喜歡這個父親,又曾多依戀這個父親,她心裏一清二楚。要不是這種依賴與歡喜,那一天,她葉紅绡的命運也不會發生那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想想就覺得恨不能劈了這個不負責任的混蛋,慈家長女竭力壓制着心中的悲憤,躲進自己的卧房裏不出門。慈青花特地來請她、來勸她,她都狠下心避而不見。當妹妹的沒法子,只好先帶着父親去見了弟弟。
說實話,這是慈念君有生以來第三次見到這個陌生的男人。頭一回,是在他出生後的半年,父親驚聞母親過世的噩耗,千裏迢迢從塞外趕了回來;第二次,是在他滿三歲前得了一場大病,當時還在慈家的老管家和老嬷嬷想盡一切法子,成功通知到了一家之主,總算是叫男人回家照拂了一陣;而這一次……他又是為了什麽而來?
年僅八歲的慈念君本該在內心充滿期待、忐忑或是敬畏的心情,然不知何故,當他聽姐姐說,床前的“陌生人”就是他們的爹爹時,他腦中竟是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他對這個自稱事“父親”的男人并沒有什麽印象,只緣前兩回見到的時候,他都還太小了,小到壓根沒法去記住這樣一個人。是以,他雙唇翕張,一個“爹”字到了嘴邊,卻是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只有老二能磕磕巴巴地喊自己一聲“爹”,慈無聲忽然深刻地感受到,這二十幾年的光陰,他都失去了些什麽。
“不用勉強。”他注視着兒子那張同自個兒有五分相似的面孔,想要扯出一抹笑容來寬慰,卻發現嘴角有些不聽使喚,因此,他只低聲說了這四個字,就再也道不出第二句話來。
慈念君很是尴尬,極不自然地垂下腦瓜,兩只小手捏着書冊,不知所措。
“那……那念君你先歇着,阿姐跟爹爹到外頭去說話。”此情此景下,慈青花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只能慌忙尋了個托詞,便領着慈無聲一塊兒出了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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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念君突然就松了口氣。
說起來……他們的爹爹,怎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突然就回來了啊?
實際上,慈青花對此也是毫無實感。按理說,一家四口總算是團聚了,雖然非常意外,但也終歸是件好事吧?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眼下,她這心裏頭只有窘迫、只有緊張、只有不安,好像一點也沒有阖家團圓的喜悅感。
尤其是不得不跟父親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她更是別扭得渾身都難受。
要說自己半點不怪這個爹爹,那定是騙人的。畢竟,小時候她經常聽附近的小孩笑話自己,說她只有娘、沒有爹,為此,她都不知偷偷在角落裏哭了多少回。可是,每當高大英俊的爹爹自遠方歸來,不光給她捎帶一些新鮮有趣的玩意兒,還會抽空帶她和娘上街游玩,她又禁不住覺得,爹爹終究還是在乎她的。
就像娘會溫柔地握着她的小手,教她一筆一劃地寫字,爹爹也會一把将她抱起,讓她坐到自個兒的肩膀上,看盡平日裏看不清的風景。
那時,她總感覺,那寬闊堅實的肩頭,是最叫她歡喜、叫她興奮的地方。
然而,時過境遷,她慢慢地長大了,幾次偷看到母親暗自垂淚的模樣,她開始明白,原來,那短暫的快樂與漫長的守候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所以,她想,她是再也回不到兒時的歲月了。
“白小将軍……對你好嗎?”父女倆心照不宣地沉默了好半天,總算有當爹的開口打破了僵局。
“嗯,将軍對我很好。”慈青花從回憶中抽離出身,老老實實地作答,順便擡眸偷偷看了父親一眼,“爹爹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我回了一趟曙山城,聽街坊鄰居說,你和念君跟着白小将軍去了京城,就找過來了。”慈無聲頓了頓,臉上似乎仍是沒有明顯的表情,“沒想到,你姐姐也在。”
“嗯……”慈青花輕聲應着,卻是不曉得要不要把她們姐妹重逢的過程同父親詳述一番。
“你姐姐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好在慈無聲這就追問了一句,為他的女兒指明了方向。
慈青花将兩人的巧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其中,自是免不了提及了自己被迫假扮顏慕晚去往敵營的經過。
慈無聲的眉頭微不可察地擰了擰。他想問點兒什麽,卻發現自己并沒有這個資格去細問。是以,千言萬語到了嗓子眼,最終還是化作一陣無聲。
慈青花見他遲遲沒再深究,不自覺懸起的一顆心也悄悄落了回去。
相較之下,阿姐的事……她到底要不要告訴爹爹?
慈青花在心裏搖了搖頭。
不行,阿姐好像還很生爹爹的氣,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她再火上澆油、節外生枝,真不曉得事情會變成什麽樣。
可是……可是,爹爹到底是他們的爹爹,自己嫁進白家的時候,爹爹已經是毫不知情了,現下阿姐又碰上了那樣的事,她明明知道卻不向爹爹透露半分,會不會不太好啊?
天人交戰之際,她聽到男人沉聲問她:“這些年,你姐姐過得好嗎?”
簡潔明了的一句問話,登時又叫慈青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要說先前,她興許還只有“姐姐未婚先孕”一事要同爹爹交代,但是因着兩刻鐘前意外聽聞的那番話,她不能不認識到,事情要比她原先以為的……複雜得多。
只是,她該把她的懷疑以及猜測都告訴父親嗎?
慈青花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是沒這個勇氣。她只談起了葉紅绡成為江湖教派的教主,如今武功高強、受人愛戴,其餘的,只字未提。
還是……還是先等她自己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決定如何處理吧。
如此思量着,父女倆又一問一答地說了會兒話,當父親的便起身意欲告辭。
慈青花聞言一愣,想都沒多想,就跟着起身,問他這是要去哪。
“我會在京城裏住上一段時間。”然後,她破天荒地得到了這樣的答案,一雙眼不受控制地睜圓了。
見小女兒難以置信地瞧着自個兒,慈無聲心下也是五味雜陳。
是了,或許,倘若表示立馬就走、不會久留,這丫頭倒沒這麽驚訝了。
慈無聲不自覺地伸出右手,卻在接近小女兒的腦袋時,頓在了半空中。
他到底還是默默地把手收了回來。
“爹還會來看你們的。”
接着,他低聲留下這句話,便轉過身去,邁開了步子。
慈青花見狀,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只好一聲不吭地跟了上去,表示要送父親到大門口。
然而,讓他父女二人皆始料未及的是,半道上,他們碰上了白府的當家人。一聽“親家”這就要走,白陌簡直就覺得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走什麽呀?慈兄就在我府上住下,想看孩子,随時都可以看嘛!”
“多謝白将軍美意,草民還是不打擾了。”
“诶——打擾什麽呀!?瞧你這話說的,慈丫頭進了我們家,那就是我們家的孩子。哦不,我不是說她不再是你女兒了,我的意思是,我是把這孩子當自家閨女一樣看待的。這閨女的親爹來看她,哪兒有讓人住到外頭去的道理?別想了,就安心在這兒住着,跑來跑去的,慈兄你不嫌累嗎?”
“……”
慈無聲只說了一句話,就惹來了對方這一長串的反駁,一時間,也是無言以對了。
最後,他實在抵擋不住主人家的熱情,便承了對方的好意,在白家的廂房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