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拜你所賜
是以，當翌日一早，葉紅绡頭昏腦漲地走出她的院子，然後出乎意料地瞧見慈無聲的時候，她只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怎麽一大清早就過來了？！不不不……不對！這混蛋老爹，該不會是破天荒地在別人家住下了吧？！
心知自己這爹是個不愛在旁人家中打擾的男人，而今卻又見他破例在白府住了下來，葉紅绡也是醉了。當然，此情此景下，她可沒這閑情逸致去對他冷嘲熱諷。
葉紅绡收起了驚愕的神情，面沉如水地往前走，卻不料一向喜歡以不變應萬變的男人竟是主動開口叫住了她。
女子轉過身子，冷着臉看他。
“聽說你學了武功？”慈無聲也不知這種情況下該如何切入話題，所以只好從女兒打小喜歡的武學入手。
可惜，長女兀自拉長了臉，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是跟誰學的？”慈無聲将她的不回應理解成默認，也不計較地追問。
“反正不是跟你學的。”這回，葉紅绡算是有反應了，可惜，這等翻着白眼的冷言冷語，實在是不如沒有。
慈無聲沉默了一會兒。
“昨天那個姓孫的年輕人……”
“不關你的事！”
許是沒想到父親會直截了當地問及孫蒙，葉紅绡一個緊張，當即就氣急敗壞地打斷了他的話。而後，她便在心裏罵了娘。
娘的……她幹嗎要這麽激動？！好像做錯了事所以心虛一樣！
好在慈無聲也是習慣了長女如此排斥又粗暴的态度，因此，他并沒有聽出她語氣裏的異常，但卻在女子冷不防被一陣惡心突襲後，少見地愣了愣。
轉眼間的工夫，他就看着女兒強忍着驚惶之色奪路而逃，自是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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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
葉紅绡這便被身後突如其來的嗓音吓了一大跳，她實在沒料到，自己分明已經稍稍施展了輕功，卻還是這麽快就被父親給追上了。是以，當她掩飾不住內心的錯愕與慌亂，瞪大了眼睛與他四目相接後，她看到父親的眉心倏爾一斂。
“誰的孩子？”短短的四個字才剛從男人嘴裏吐露，葉紅绡就花容失色。
這個兩耳不聞窗內事的混蛋爹，怎麽一下就看出她懷了身孕？！
偏偏就在她瞠目結舌的時候，慈無聲還接着問道：“難不成……是那個叫‘孫蒙’的年輕人？”
此言一出，葉紅绡是真的驚呆了。
昨天在前廳裏那會兒，孫蒙分明都沒能跟她爹說上半句話，他怎麽會懷疑到孫蒙的頭上？！是青花？不，不會的，青花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不會傻乎乎地把什麽都告訴他。那……那就是，孫蒙自個兒造的孽？！
葉紅绡想了想，覺得也只有那個愣頭青了——他一定是去找了她這混蛋老爹，縱使沒把他們倆的事和盤托出，也定是叫混蛋爹瞧出了端倪。
是啊，雖然她這個父親實在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她卻不得不承認，他這人的頭腦，是一等一的好。
葉紅绡咬緊了嘴唇，事到如今，她也不準備狡辯了。
“是誰的種，都和你沒有關系。”話音落下，她目睹男人素來清淡的眼底湧出了難以言喻的情緒。
生氣？呵，她倒要看看，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能被氣成什麽樣。
被女兒以挑釁似的眼神注視着，慈無聲斂了斂眉，終究是将湧上心頭的情緒給壓了下去。
方才那一瞬，他确實是動了怒的，可轉念一想，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去指責女兒？常言道，養不教，父之過。即便女兒是當真不懂潔身自好，與人随意茍｜合，也是他這個當爹的沒盡到本分。更何況，他并不相信，他和亡妻所生養的孩子，會走上這樣一條歧途。
“我看那個年輕人不像是個輕浮的，你們……”
“我都說了不關你的事！！！”
男子定下心神，試圖同女兒好好談談，卻不料話才起頭，就被女兒的一聲怒吼給生生打斷了。他看着女兒憤怒到臉都發紅的模樣，聽着女兒恨不能跟自己斷絕關系的口吻，他終是再也按捺不住。
“你是我的女兒，怎就與我無關？！”
“女兒？你還記得你家裏有兩個女兒？！慈無聲，我真不知道娘為什麽要嫁給你這樣一個人！二十幾年的光陰，你在家待着的日子都不滿兩年！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說會回來看我和青花，卻每次都叫我們失望！”葉紅绡怒目圓睜地指責着，說着說着就紅了眼眶亦失了冷靜，“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輕易許下諾言，說會在青花八歲生辰那天之前趕回來給她慶生，她信了你，所以頭一回纏着我，要去山上等爹爹！我帶她去了，可等來的卻不是你，而是一群企圖對我們施暴的男人！”
話音落下，饒是向來處變不驚的慈無聲，也不由得愣了神。
慢着，他記得……長女就是那一年的冬天失蹤的。
思緒如破繭之蝶紛飛而出，慈無聲罕見地睜大了雙眸，難以置信地注視着女兒憤怒的眉眼。
“我為了保護青花，跟那群混蛋纏鬥，但是我打不過他們，因為你不讓我學武！所以我跌下山崖，失去記憶，整整三年，不是流落街頭、險遭淩｜辱，就是被男人困在身邊動彈不得！”
“紅葉……”
“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告訴你，我葉紅绡早就不幹淨了！六年前，我就被人強｜暴了！可是慈無聲，若不是你！若不是你總是言而無信，我又怎麽會領着青花上山，眼巴巴地盼着你回來！又怎麽會遭遇那之後的種種厄運！我現在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拜你所賜！！！”
聲嘶力竭的話音落下，擡手直指父親鼻尖的女子幾欲潸然淚下。
她說出來了，這些壓抑在她內心數以千日的真相，終于被她當着這個混蛋老爹的面，說出來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這一刻，她絲毫沒有宣洩和報複之後的快感，有的，只是撕心裂肺的苦痛？
龇目欲裂的女子微顫着唇，看着自己的右手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發起了抖。
下一瞬，從不輕易落下的眼淚就奪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視野，也模糊了她對慈無聲的恨。
是啊，從今往後，她要如何，都與這個男人沒有半點幹系。
正欲遣散面上所有的表情，對着這個給予她一半生命的男子說出這一決裂之言，她就忽然聽到院外傳來一記聲響。
慈無聲與葉紅绡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赫然入眼的，竟是一角淺青色的衣裙。
父女倆又同時一怔：這衣裳……
須臾，葉紅绡瞪圓了眼珠子，目視衣角的主人恍恍惚惚地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青、青花……”
葉紅绡霎時倒吸一口冷氣。
糟了！剛才的話，都被青花聽到了！！！
“阿姐……阿姐……”只見來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驚惶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的姐姐，“你說的……是真的嗎？”
葉紅绡不寒而栗。
“真的……你真的被別人……真的是因為我纏着你上山，才會……才會……”
慈青花說不下去了，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
是的，她忘記了，不知是不是受了太嚴重的驚吓，竟一點兒也不記得了。她不記得當年，姐姐把她藏在草堆裏之後，她都看到了些什麽，也不記得自己後來是怎麽回到母親的身邊，只知道她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醒來後，姐姐就不見了。
娘親告訴她，姐姐在山上遇到了壞人，她們都在想方設法尋找姐姐的下落。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長姐音訊全無，母親卻因生育弟弟而溘然長逝。
再後來，附近的街坊鄰居都委婉地告訴她，她的姐姐已經去陪她的母親了。
她不願相信，抱着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希望，在心底裏期盼着長姐的歸來。
幾年後，奇跡真的出現了，姐姐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她的身旁，但她卻不清楚，在這幾千個日日夜夜裏，姐姐的身上都發生了什麽。
原來……原來……
眼瞅着自己最寶貝的妹妹就要腳底一軟，葉紅绡趕忙回過神來，伸手去扶。
“不是的青花！這事情跟你無關！跟你無關的！”
慈青花忽而淚如雨下，她搖着頭，使勁地搖着頭，卻遲遲道不出只言片語。
“真的青花！你聽姐姐的，是……都是那些壞人不好，你沒有半點不對！”
慈青花仍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她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奈何整個人業已迅速被悲痛占據——哭得連好好說句話的空當都沒有了。
“青花，青花……你別這樣，真的不是你的錯，姐姐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葉紅绡見她抽泣到随時都要暈過去的模樣，頓時心疼到無以複加。她将她的小妹妹摟進懷裏，如同兒時那般撫摸着妹妹的後背，試圖安撫妹妹的情緒。
可惜，驚聞真相的慈青花全然緩不過勁兒來，當場就在長姐的懷抱中失聲痛哭。
“阿姐，阿姐……嗚嗚……嗚啊——是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錯，都是我！”
“不！不是你！這怎麽能怪你呢？！全是那些壞蛋不好！是他們的錯啊！”
“不……不……啊呃……嗝……嗚——嗚……”
淚流滿面的女子斷斷續續地發着聲，卻突然一口氣提不上來，哭暈在了長姐的懷抱裏。
“青花！青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