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決意了斷
那一刻,白九辭難得在顏慕晚面前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說完那樣一番話,他便轉身離開,獨留女子一人依舊愣愣地扶着桌沿,面帶淚痕。
須臾,顏慕晚發怔的面容上忽而裂開了一道口子。她似笑非笑地揚了揚唇,徐徐扭頭,注目于那串遭人毀壞的佛珠,突然就一把抓起它,将之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不知何故,此時此刻,她的心底再沒了險些被人揭穿的惶恐,有的,只是滿滿的悲與恨。
她忍不住想要失聲痛哭,卻終是擡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個兒的口鼻,靠着桌子,緩緩滑落了身子。
淚流滿面的女子坐在地上,痛徹心扉,面色不霁的男子則大步流星地跨出了碧仙閣的大門,輾轉來到了玉骨軒。
慈青花意外在這個時辰見到了匆匆歸來的白九辭,驚訝之餘,不忘眉開眼笑地将弟弟将要痊愈的喜訊告訴了他。
“将軍,你說,我要不要去跟晚姐姐賠個不是啊?她好心送我一串佛珠保平安,我卻讓人砸了幾顆給念君治病,她不會生我的氣吧?”
小丫頭滿臉苦惱又小心翼翼地征求着來人的意見,卻不料她話剛說完,整個人就被白九辭猛一下抱進了懷裏。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慈青花不免有些發愣,她下意識地回抱了男人的腰身,一頭霧水地問他怎麽了。
然而,反常的是,白九辭并沒有即刻回答她的疑問,只兀自緊緊地摟着她嬌小的身子,将她的臉埋入他的胸膛。
“将軍?将軍你……怎麽了?”
“不用了。”
“啊?”直到男人冷不防吐出了三個字,她才慢慢地開始回神。
“不用去跟她道歉。”與此同時,白九辭也作出了一個決定,“那串佛珠……徐離先生已經都用完了。”
“啊!?”聽聞此訊,小丫頭自是激動得脫口而出,“用完了?!”她急不可待地離了男人的懷抱,瞪大了眼珠子,難以置信地與他對視,“可是,可是徐離老先生明明跟我說,他只要用幾顆就夠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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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有變,用完了。”白九辭面不改色地扯了謊,目視小丫頭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那、那怎麽辦呀……”慈青花頓時覺得快要急出一身冷汗,恨不能當着白九辭的面團團轉了,“那……那我就更應該去向晚姐姐賠不是了啊……”
“不必。”孰料喃喃自語之時,她卻聽到男人直截了當地給予了阻攔,“我已經同她說過這件事了,她不會介意的。”
話音落下,小丫頭又是一愣。
“可是,可是将軍你……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我去找徐離先生要些傷藥,他正好把這件事告訴了我。”
“傷藥?!”白九辭又随口撒了個謊,誰知,本該點頭表示明白的女子卻完全聽錯了重點,“将軍你受傷了!?”
眼瞅着小丫頭當場就要把着他的身子查看一遍,白九辭心下的那些陰雲突然就散開了些。
“不是我,是軍營裏的幾個兄弟。”
慈青花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那就好……呃……不,妾身的意思是,幾位軍爺不要緊吧?”
白九辭搖搖頭,聲稱無礙,小丫頭這才徹底放下了懸着的一顆心,沖他甜甜地笑了。
只是……
“将軍,晚姐姐真的不會不高興嗎?”
白九辭凝視着她憂慮的眉眼,心中禁不住一陣疼惜。
真是個傻丫頭,在她眼裏,這白家大院內,大概就沒有壞人吧?
“不會的。”男人壓下湧上咽喉的苦澀,又自顧自将人攬進懷裏,“忘了這件事,忘了吧。”
“好……”
“還有,她最近有點不舒服,你要是沒什麽事的話,就別去找她說話了。”
“啊?”剛順勢依偎進男子懷裏的小丫頭一聽這話,這就不自覺地直起了身子,憂心忡忡地看向男人的眉眼,“晚姐姐沒事吧?不是說她已經康複了嗎?怎麽又不舒服了呢?”
“沒什麽大病,大約是天氣變熱了,人有些困乏,需要靜養。”将女子如假包換的擔憂之色盡收眼底,白九辭心下越發不是滋味了,“總之,讓她清靜清靜,好好歇息便是。”
慈青花認認真真地點頭:“那妾身等晚姐姐身子骨好些了,再去看她。”
白九辭沒有接話,他都已經開始說不清,她二人之間,是不是還有可能回到初識的那段光陰。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他不能不對自己說,這一下,是真的不能再拖了。縱使将遭他的恩人一生記恨,縱使會被人罵成是“忘恩負義”,他也必須作出決斷了。
幾天後,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白九辭破天荒地去了母親的屋子,見父親不在,他不自覺地松了口氣,然後迎上了白夫人略顯詫異的目光。
“怎麽今天想起來看娘來了?”白夫人面色如常地問着,倒也沒打算真調侃自己的兒子,只是實在覺着有些好奇。
白九辭沉默了一會兒,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一般,張嘴道:“母親,兒子想寫一份放妾書。”
白夫人被這沒有半點預兆的一句話說得愣住,有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問他:“放哪個?”
“晚兒。”
實際上,在适才問出那三個字的時候,白夫人的心底就已經有了答案——想她這兒子那般喜歡那個小丫頭,相較之下,這七年來卻始終同顏慕晚相敬如賓,所以不用問也該知道,他要放走的,是先進門的那個。
“為什麽?”白夫人完全鎮定下來,注視着兒子的眼睛道。
“因為兒子不該再拖着她,不該再給她實現不了的念想。”
話音剛落,白夫人就覺了然。
果然……
“你莫不是……想讓這府中只有一個花夫人?”
“是。”
就這麽喜歡她?
如是疑問,無須再提。白夫人心想,她這素來視情愛為浮雲的兒子,是真心開竅了。不過……
“你以為,那顏慕晚會答應嗎?”
白九辭抿唇默了默。
“兒子會想法子說服她。”
“她若這麽容易被人說服,早在七年前就該知難而退了。”
白九辭擡起微垂的眼簾,徑直注目于自個兒的母親。
白夫人見狀,面色微凝,她随即想起,有些事情,她的兒子怕是尚不知情。
“你把帶回來的那一年,我就找她談過了,說你給不了她想要的東西,可她還是固執地選擇留下。”
聽母親将這一從未聽聞的往事簡明道來,白九辭也是略覺驚訝。
“母親,你……”
他微微翕張的唇緩緩阖上。
原來,他幾年未能看透的東西,母親一早就預見到了。
見兒子良久垂眸不語,白夫人又不急不緩地問他:“倘若她執意不願離開,你預備如何?”
白九辭又是好一陣緘默,仿佛沉思了老半天,他才低聲重複道:“兒子會想辦法勸服她。”
白夫人聞言,即刻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罷了,我上了年紀,管不動你們這些孩子們的事了。既然都是你帶回來的人,你自己看着辦吧。”
白九辭聽母親平聲說着,倒是沒從中聽出半點不耐煩來。他知道,而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個兒造成的,不管他是哪裏做錯又有哪裏做對,他都該親自承擔所有的後果。所以,今日一行,并不是他這個做兒子的在向母親求助甚至是撒嬌,他只是認為,這等大事,還是須得讓當家的母親知悉。既然母親表示放手不管,那麽,他就可以去向父親讨教,這放妾書究竟該怎麽寫了。
半個時辰後,自外歸來的男人聽兒子一本正經地提出請求,一口茶差點從嘴裏噴了出來。
“你決定了?”
白九辭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白陌放下手中茶盞,不加掩飾地嘆息一聲。
“其實,顏丫頭這孩子人也挺好,就是……唉……”
白九辭默不作聲地聽着,面上一如往常,心下卻是五味雜陳。
要是換做先前,他自然是贊同父親的說法,可自打佛珠裏暗藏的玄機被徐離善無意間揭破之後,他真就有些說不準了。他不由就會想起小丫頭在澗谷關無故昏迷的事,想起去年七夕的那一夜,顏慕晚居然在他的吃食裏下藥,險些就要與他做成夫妻之事……
“也罷,也罷。既然你對顏丫頭并無男女之情,再這麽吊着人姑娘家,也只有更對不住她。長痛不如短痛,早些同她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吧。”
白陌說完這番話,依舊老神在在地坐着,坐等兒子轉身離開,好讓自己去找自己的媳婦兒。不料等了半天,兒子仍是紋絲不動地杵在那兒,不惑之年的男人擡頭與兒子四目相接,問他怎麽還在這兒待着。
“父親……還沒有教兒子如何寫放妾書。”
白九辭面不改色地提醒着,登時就叫他的老子眉角一跳。
“你爹我又沒寫過那玩意兒,我咋知道怎麽寫?”
“……兒子以為,父親至少曾經嘗試過。”
“嘿?你這小兔崽子,啥意思啊?擠兌你爹哪?”
“兒子不敢。”
白陌氣呼呼地瞪了兒子一眼,而後突然就愣了神。
也對啊……什麽時候,他也找個機會把那個聒噪的女人給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