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當面質疑

時至五月,蟬鳴嘒嘒。

這天,又到了徐離善給慈念君號脈的日子,慈青花一大早就領着九歲的小少年前去拜會,希望能從老人口中聽到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是了,經過這一年半載的治療,慈念君的身子已然康健了許多,不光不再纏綿病榻,身板也稍稍壯實了些,眼看着就要跟同齡的孩子沒多大區別了,這讓姐弟倆皆是對徐離善感激不盡。老人家倒不需要什麽感謝,能助病人恢複健康,是他幾十年來的心願,并不會因為病人感謝與否而有所改變。

只不過,當小家夥乖乖坐在跟前讓他把脈的時候,他還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該下最後一劑藥的這一天,終究是到了——可惜,他所需的藥材還沒準備妥當。

老人家捋了捋雪白的山羊胡,正犯着愁呢,就好巧不巧地瞥見了慈青花帶在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他盯着那并不起眼的佛珠看了一小會兒,忽然就眼前一亮。

他讓女子把佛珠取下來給他看,小丫頭雖然不理解老人家為何突然對她的佛珠有了興趣,卻也還是恭恭敬敬地照辦了。

等到徐離善仔細觀察了佛珠的質地,他才确信,他有了新的法子。

“丫頭,你不介意老夫拿你的佛珠給你弟弟治病吧?”

慈青花聽老人家冷不丁這麽一說,自是當場一愣。

“這佛珠……還能治病?”

徐離善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本來,老夫是要用另一種藥來替你弟弟治病的。可那藥實在是太難得,老夫花了整整五個月的時間,都沒能找得。方才無意間瞧見你手上的這串香涎木,想起用這東西配合另一些藥材,也能達到類似的藥效。不過,這香涎木也不易得,所以,老夫得征得你的同意。”

聽老人家簡潔明了地解釋了一番,慈青花算是明白了。

“這串佛珠是我剛進門時,晚姐姐送給我的。我想,晚姐姐假如知道我是拿它來替念君治病,她是會體諒的。”

徐離善略作颔首——這丫頭話裏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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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先帶小娃娃回去吧,這佛珠留在老夫這兒,待老夫取了幾顆入藥,再把它還給你。”

慈青花聞言即刻起身,領着慈念君鄭重拜謝,然後就聽從老人家的建議,先帶着他回去了。

等到姐弟倆一塊兒出了院子,徐離善才拿着佛珠回了屋子。他取來工具,拆了三顆珠子下來,剛用力把第一顆砸開了,他就眉心一斂。

這是什麽?

他定睛一看,發現這珠子裏頭藏着些許暗褐色的顆粒。待他再以兩指捏起少許異物放在鼻下一聞,頓時就神色一改。

這不是麝香嗎?!

徐離善旋即又拿來第二、第三顆佛珠,相繼将它們砸碎了,皆是在珠子裏目睹了這一模一樣的褐色顆粒。不但如此,這被挖空了的佛珠內側,還被塗上了一層什麽東西,似乎是為了防止麝香的氣味外洩。

徐離善眉毛一挑,将東西收好了,然後走到院門口,叫專門聽他差遣的一個小厮把他家少爺喊來。

幾個時辰後,白九辭自外歸來,進門沒多久,就見常在老人院外侍奉的那個家丁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說是徐離善請他過去一趟。白九辭有點意外,畢竟老人家很少主動來找他,是以,他來不及換身衣裳,就腳底生風地來到了徐離善的院子。

一進屋,老人家啥也沒說,徑直就将他領到一張桌子前,指着桌上幾顆碎裂的佛珠叫他看。起初,白九辭沒明白他此舉何意,可待他仔細一瞧——這佛珠裏頭,怎麽藏着些奇怪的東西?

“是麝香。”許是見年輕人業已察覺到什麽,徐離善冷不防張嘴說出了這三個字。

白九辭有些發愣,他擡起腦袋,不明就裏地瞅着徐離善的眼睛,顯然是想問老人家,為什麽要給他看這個。

“你不覺得這串佛珠眼熟?”徐離善也不着急,朝着珠串上剩下的珠子努了努嘴。

原本并沒在意的男子立馬定神再看——不多久,他就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

“是青花常戴的那串……”

此言一出,徐離善不出意料地在男人的眼中目睹了罕見的驚愕之色。與此同時,白九辭則見識了老人眼底的意味深長。

他的心忽然就猛地一沉。

“你們年輕人的事,老夫管不了,只是,若你我的推測屬實,那麽那個丫頭,心也太黑了些。”

就在白九辭難得驚疑不定之際,耳邊傳來了老者波瀾不驚的話語。

時隔一月,老人家總算是明白了,為何他給慈青花調理用的藥丸沒有對她起到半點作用——原來,不是那藥丸無效,而是本該出現的藥效全都被這暗藏在佛珠中的麝香給抵了去。

誠然,麝香是出了名的落胎之物。那慈丫頭的月事本就不調,若是沒有這東西從中作祟,經過那幾個月的調養,興許她還能懷上小九的孩子。可如今有了這神不知鬼不覺的一串麝香貼身不離,怕是連身子骨較好的女子也很難生出孩子來吧。

這些話,徐離善無須當面言說,才思敏捷的男子便已了然于胸。

“東西,老夫交給你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白九辭心緒不寧地走出了老人的院門。他捏着那串已不完整的佛珠,在外頭站了好半天,竟不知該去往何方。直到腦海中忽而浮現出小丫頭酒醉後淚流滿面的畫面,他才驀地皺起了眉頭,眼中透出毅然決然的精光。

男子不再猶豫,擡腳邁向了碧仙閣。夕陽斜下,熱氣漸消,他卻愣是走出了一身大汗,是以,當他面無漣漪地現身于碧仙閣中時,連一向處變不驚的顏慕晚也被吓了一跳。

“九辭哥哥?怎麽出了這麽多的汗?”女子放下手中書冊,起身走上前去,掏出帕子替來人拭汗。

白九辭并未躲避,只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的眸子,半晌,終于叫她察覺出些許異常。

“九辭哥哥,你怎麽了?幹嗎這樣盯着我看?”

四目相接,顏慕晚不免犯起嘀咕來。直到來人冷不防将一個什麽物件扔到了桌子上,那清脆的聲響才叫她扭頭去看。

電光石火間,她身不由己地變了變臉。所幸這禁不住流露在外的僵硬很快就被她收了回去,她疑惑不解地回過頭來,重新對上男子的視線。

“這串佛珠,好像是我送給青花妹妹的,怎麽會在九辭哥哥手裏?”

許是女子說這話時的眼神太過純真,連白九辭的心底都免不了生出了一分動搖。

可是,好好的佛珠裏頭,怎麽會藏有致人滑胎和不孕的麝香?除卻有人刻意為之,再無其他可能。

思及此,白九辭定了定心神,啓唇問:“你不曉得這是怎麽回事嗎?”

顏慕晚依舊一頭霧水地與他對視,反問道:“什麽‘怎麽回事’?這……這話不該是我問九辭哥哥的嗎?為什麽我送給青花妹妹的見面禮,會在你的手中?莫不是因為……佛珠斷了?”

女子滿臉“佛珠壞了雖然可惜,但我也沒法修好它呀”的神情,幾乎就要将人騙過去了。

偏巧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思緒流轉的男子忽而記起了一件漸漸被人遺忘的往事。

去年秋冬之際,他的小丫頭在随軍出征的時候無故昏迷,軍醫說,是清澗草和其他什麽東西的效用交疊所致,可這所謂的“其他什麽東西”,一直到他們離開澗谷關時都未被查明。他始終都沒能想透,這究竟是不是一個不幸的巧合,可如今再回首,他突然就意識到,自己恐怕遺漏了一條重要的線索。

是啊,當時,從沒水土不服過的小丫頭莫名其妙地犯困——因着這一點,他才特意命人去采了清澗草,結果一不小心反而害了他的小丫頭——現在回過頭來想想,也許自己根本就是鑽進了什麽人預先挖好的陷阱裏……也說不定。

懷疑的念頭一經生成,就再也無法壓制。白九辭一動不動地凝視着顏慕晚貌似無辜的面龐,終是沉聲開了口。

“你真的什麽也沒有做過?”

簡單而直白的一句問話出口,直叫女子心神俱顫,然而,她還是很好地掩飾住了心底的情緒,一臉迷惑地回了話。

“九辭哥哥到底在說什麽呀?我……我送這串佛珠給青花妹妹保平安,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佛珠裏有麝香。”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下一瞬,對方就直言不諱地道出了這一真相。

顏慕晚的臉又一次僵住了。

“怎麽……怎麽可能?!這不可能啊!”須臾,她又花容失色地驚呼出聲,“怎麽、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呢?!我、我聽方丈大師說過,這佛珠是用非常珍貴的香涎木制成的,能安神助眠,怎麽……怎麽會跟麝香扯上關系呢?!”

女子大驚失色的模樣,昭示着她業已意識到了什麽。果不其然,她剛驚慌失措地說完這些話,臉色就突地變了。

“九辭哥哥,你……你該不會是懷疑我,懷疑我要害青花妹妹吧!?”

白九辭劍眉一擰,卻是良久不置可否。

顏慕晚怔住了,遽然間往後倒退兩步。

“不……九辭哥哥……你,你怎麽能懷疑我呢……你怎麽能懷疑我呢……”

說着,她就忍不住潸然淚下。

白九辭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感情上,他是願意相信顏慕晚的,可理智上,他又不得不承認,所有的矛盾和疑點都指向了這個向來人畜無害的弱女子,叫他想不起疑都難。

是的,她可以怨他,甚至可以拿他出氣,但他不容許她傷害他的小丫頭。

唯有這一點,是他不容挑戰的底線。

“你當真不知情?”他冷靜下來,低聲問她。

顏慕晚凄凄楚楚地搖了搖頭,一副痛心到幾乎說不出話來的樣子。

白九辭少見地深吸了一口氣。

“好,我信你。”緊接着,他就沉着嗓子,一錘定音。

顏慕晚聞言微愣,眼含淚光,目不斜視。

“不過晚兒,我希望你能明白,青花她沒有錯。錯的人,是我。”

顏慕晚神色一改,仿佛連哭泣也已忘記。

“若有朝一日,你心中再無歡喜,那麽要恨,就恨我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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