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藥!

吃完這頓, 張海亮帶着師弟們回酒店,明天實地授課。祝傑帶薛業往反方向走了,白洋身為體育部長有義務安撫失落隊員。

“行了, 別難過。”他勸孔玉, “昌子說過這倆人拆不開。祝傑和薛業表面看不對等, 私底下付出是相互的,否則薛業不可能單槍匹馬撐三年,失衡的關系早就崩了。咱們祝福吧,放眼未來。”

“我難過?”孔玉立一立衣領, “我早不難過了,追一次喜歡過就好。我是不甘心成績……憑什麽?”

“不甘心風頭被薛業搶?”白洋替他惋惜, “人之常情。你師父也是得羅老的真傳才教你, 多少人羨慕你啊。運動員要學會低看勝負,重視進步。”

孔玉擰着眉頭,年輕的眼尾折出紋路。

“還不甘心啊?”

“白隊。”孔玉松了眉頭, “天賦真比努力重要嗎?”

白洋偏過頭,斟酌許久。“嚴峰說,運動員不能打壓天性,這話是對的。你師父知道你容易驕傲但從來不說,是保留着你的攻擊性。沒有攻擊性的運動員上場像抽了骨頭, 會被對手壓着打。橫向對比,天賦确實比努力重要, 但縱向對比,天賦、努力和野心, 共同運作才能決定一個運動員走多遠。”

“你別老打官腔。”孔玉孤零零地吹着風, “說簡單點。”

“薛業有天賦,肯努力, 野心又盛,他是天生的運動員。昌子就不是,他天賦和努力夠格,可沒有太大野心。”白洋和他并排,“你天賦差一點,可以拿努力補上,而且你有一點贏過他許多。”

孔玉失落一笑:“哄我是吧?”

白洋也笑了:“你想沒想過,他條件這麽優越為什麽不跳了?”

“我才懶得想。”

“只能是一個原因啊。”白洋邊走邊說,“他運氣不好,包括他的腰傷。我要是祝傑,三年之內不會同意薛業重返賽場。”

孔玉顯然不信:“昌子頸椎也有舊傷,你不照樣讓他練着!”

“別急,你太浮躁,每次比賽都是輸在心理戰上,對手一激你就輸了。”白洋陡然轉身,看着他,“背越式跳高是先直線後弧線的助跑,起跳危險系數才大,只要昌子保證背弓姿勢,舊傷不會激活。你們三級跳不一樣,姿勢标不标準都會傷到腰。不過昌子的頸椎……确實是大隐患,高中時起跳練得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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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狠?”孔玉嘆氣,“一朝體育生,一生體育生,不能上場打比賽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所以你運氣比薛業好,你随時上場。”白洋給他打氣,“好好訓練,拿成績說話,你有提升空間。退一萬步說……花無百日紅,咱們是高危特長,花期比演員還短,一個不留意整個運動生涯就此終結,天資再高也會退役。”

“可是……”孔玉跨了半步,“再短的花期我也想争豔。”

白洋說:“當年羅老遇上的孩子如果是你,興許你也是他的弟子。可我不能否認一個運動員的努力,身體強度的指标你也懂,混着血淚磨練才能換一點提升。薛業的成績對得起他吃過的苦,你也是。想争是好的,但沒有必要不計代價。”

孔玉很不客氣地掃一眼:“你就向着他。”

“我向着成績。要不我說個小道消息你聽聽?”白洋刻意賣關子,“祝傑的。”

“白隊,你什麽時候這麽八卦?”孔玉再緊一緊衣領,“學生會裏都是人精。”

“我向着薛業不等于向着祝傑,當然八卦一次。”白洋淡定地說,“他的處分,是學校上頭的上頭壓的,不是隊裏的意思。沒有校外打架。”

不是隊裏的意思?孔玉有點明白了:“所以?”

“所以,他惹了不能惹的人,專門有人治他。上頭不發話,禁賽處分沒法撤。”白洋話音一頓,“祝傑也是運氣差,他做事太絕,唉,連個替他說話的都沒有。”

孔玉不接話。運氣差,薛業當年究竟為什麽要離隊啊?

陶文昌剛回宿舍,幾分鐘後,薛業一臉通紅地沖進來,翻箱倒櫃找東西:“祝墨呢?”

“親手送到那個張蓉手裏了。”陶文昌癱在椅子上,“我以後再也不和爸媽頂嘴了,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啊,帶孩子真他媽累。我……”

“累?祝墨怎麽了?”薛業拿出一筒新ck。

被傑哥摁在四下無人處練手藝。

傑哥說兩個師兄撩劉海所以連續練兩遍。神他媽兩個師兄,這要是十五個師兄一起來,薛舔舔你就死在四下無人之地了。

“墨墨不想走,我和俞雅陪她玩到睡着才抽身而退。你看張蓉給我們仨拍的合影……”陶文昌笑得玉樹臨風,“像不像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薛業搖搖頭,愕然反應過來:“你丫占傑哥便宜!”

“別,我真不想有他這麽個兒子,太過操心了。”陶文昌忙着回微信,“墨墨明天怎麽辦啊?你帶着?”

薛業苦苦思索那個一家三口的深層含義,又愕然反應過來:“等等,你在追俞雅呢?”

陶文昌大驚失色:“你丫才看出來?看來我對你情商的估測還是偏高了……”

“你不是沒緩上來嗎?”褲子裏黏得難受,薛業慢慢往浴室挪步。

“遇見命中注定可不就緩上來了。”陶文昌翹着腿,看他步态怪異,“俞雅小姐姐人美心善,說白天咱們誰沒課誰帶着墨墨,祝妹妹吃百家飯,上課前交接一下……你屁股疼?”

“你才……”薛業回身像要捶人。可渾身關節是軟的,圍巾也丢了。

“幹嘛呢?”祝傑拎着一袋石榴進屋,“小霸王緩上來了?”

薛業的脖子紅得吓人,立馬鑽進浴室把褲子一脫,大腿根也是紅的。他慌張洗掉再換新的,把臉紮進水池裏降溫。

祝傑找濕紙巾擦手,掌心勾抹了些許雪白色的粉末。

短暫的沉默,陶文昌有話憋不住:“你是不是早知道薛業練跳遠的?”

“高一。”祝傑動了動嘴,“有事?”

“有事?高一就知道他不是跑步的,那你讓薛業沒頭沒腦陪你跑三年?”陶文昌的情緒過渡到急怒,出于同為運動員的理解和扼腕。

“三年,你知道三年能幹多少事麽?多少場比賽?”

祝傑不說話,拿出一個紅石榴放薛業桌上。他親眼看過薛業跳沙坑,可即便沒看見,暗自留意的蛛絲馬跡也能猜出八成。

不耐跑的平足、虎口的傷、看向助跑道的眼神和愛跳的習慣,一塊塊拼圖握在手裏,他花時間拼出一個甘于隐藏過去的薛業。

“你高一說薛業你滾回田賽繼續練,我不信他不回去!”陶文昌站起來,“他是羅季同的徒弟,張钊說他高一就能破和區一中的記錄,你就這麽好意思讓他陪你跑三年,結果什麽成績都沒練出來?”

祝傑保持沉默。

陶文昌瞪着他:“做人不能太自私。”

“陶文昌。”祝傑把薛業戴到破破爛爛的黑色棒球帽擺正。

“有話說!”

“我是自私,薛業說他跟着我練,我就沒打算讓他反悔。”祝傑的回答平靜無波,轉身也進浴室。

瘋子,神經病!陶文昌啞口無言,只能心裏狂罵。

果然不能用正常思維去理解野逼。他的自私就是裝聾作啞,看薛業傻乎乎地練根本不精通的項目,只要在他眼前就好。

要不是薛業自己開口,祝傑才沒良心勸他回去。

陶文昌無力地坐下,三年,一個運動員能有幾個三年,現在腰又傷了。

祝傑進浴室,撞見薛業偷着用自己的牙刷在刷牙。他假裝剛發現:“第幾次了?”

“哦……”薛業光着腿騰地方,“沒幾次,傑哥我錯了。陶文昌和你吵起來了?”

“也不算是吵。腰今天疼了麽?”祝傑拿薛業的牙刷用。陶文昌的話句句在理,他能理解,只是做不到罷了。

“沒疼,試着彎了兩次都沒疼。”薛業幫他擠牙膏,“傑哥,我想開始複健,行嗎?”

祝傑捏了捏他含着泡沫的嘴,很軟,很涼,薄荷味。“不行,比賽的事沒那麽急。”

“我急啊,師兄們都打世錦賽了。”薛業惴惴地求,“一周鍛煉兩次。”

“沒戲。”祝傑含着冰涼的牙膏,和他冰涼地接吻,“沒人說你成績不好,先養傷。”

為了咬傑哥的舌頭,薛業不小心把牙膏吃了。“那我養多久啊?”

“5年吧,5年之後我讓你上場。”

薛業全身僵住,5年?5年後都畢業了啊。

祝傑毫不動容:“真不用着急,5年都算短了。剛才……誰跟我說回來劈叉?劈一個我看看。”

薛業靈機一動,把浴室門鎖上,挺拔的肩背靠向牆面,歪着頭露出頸部曲線:“傑哥我劈叉劈得好,能有商量的餘地嗎?”

“這個啊……”祝傑假裝不懂他的意思,突如其來地一笑,“你先劈吧,小心腰。”

晚上孔玉沒回宿舍,薛業照例爬到祝傑床上去睡。陶文昌戴上入耳式耳塞,再戴頭挂式耳機,安然入睡。清晨他趕着晨練,那倆人還在抱團酣睡。

有對象了不起啊,陶文昌悻悻地做熱身,手機一震,俞雅的微信。

[晚上我去田徑場]

“怎麽了,一大早滿臉傻笑?”白洋提醒他速度別降。

陶文昌略帶期待地收好手機,重新找回高中田賽小王子的澎湃自信。“沒什麽,就是覺得有對象特別了不起,白隊你還單着呢?”

“滾蛋。”白洋踹了他一腳。

再見到薛業是下午訓練前,陶文昌渾身酸疼地跑向田徑場,他正抱着祝墨,短袖,右腕有護腕,脖子上挂着一條運動毛巾。面前站着的人陶文昌認識,首體大田徑隊總教練黃俊,私下都叫他黃世仁。

太狠了,女生當男生練,男生當牲口練。

看見祝墨,陶文昌心情大好:“墨墨,想沒想昌子哥哥?”

“祝墨你……不能親我,我是男的。”薛業正在發愁怎麽躲開,瞧見了陶文昌,醉醺醺的眼睛立馬亮了。

這一回沒貪酒,是練了三個小時的上肢器械,勞累過度,抱着祝墨大臂不停抖。

“昌子哥哥好。”祝墨和張蓉不熟,又見不到哥哥所以哭了一上午,被薛業抱着才肯睡。見到陶文昌,腫得只剩一條縫的大眼睛彎了起來,使勁伸出了胳膊。

“來,帥哥哥抱着。”陶文昌有些吃驚,想不到她還挺認自己,比她哥有人情味,“呦,黃教練您也在,薛業你幹嘛呢?”

“康複訓練完,落落汗。”薛業臉上全是汗珠,外套拉鎖大敞,裏面的醫用護腰一目了然,緊緊地卡在胸肌下方。

陶文昌斜他一眼:“腰沒好,這麽練行嗎?”

黃俊穿教練服,人高馬大,手裏拿着水杯,看這幫小子輪番上陣帶孩子。“昌子你差不多就行了,還他媽訓練呢。”

“知道。”陶文昌滿臉暖意,“您接着聊,我去那邊。”

黃俊又重新折回來,對薛業語重心長:“我剛才說的話考慮一下。沒有比賽成績可以破例收錄,但你要跟一隊的訓練。”

薛業的背心是大開領,喉結一塊淡紫色,頸後一片淡紅明顯被狠狠握過一把,神色過于專注顯得很麻木。

“不考慮。”

“你別不給自己留後路,警告一次。”黃俊用過來人的身份藐視他的剛硬,“過去三年你沒有一場成績,學校沒工夫刁難你。怪誰?怪你自己沒沖出去。”

“高招我按體特生錄取的,查的出來吧?”薛業也不知道自己幹嘛非要争這口氣,順着黃俊的視線看到遠處而來的師兄們。

高中三年體特生,體院錄取的通知書,體育辦完全查得出來。薛業相信白洋一定幫自己查過,可體育辦還是以無賽為由拒絕收入田徑隊正編,不就是覺得自己沒法為校争光,不想浪費訓練資源麽?

現在師兄來了,想直接拉進一隊?晚了。

薛業繃着尖下巴,先不說願不願意,就說體育辦明知自己有傷還要求跟一隊訓練,擺明把自己當比賽機器。可這就是體育圈的常态,傷不重要,學校要的是你能打比賽。

黃俊沒見過不識擡舉到這份上的小運動員。“我耐着性子再問一次,考不考慮?”

“不考慮。”薛業單純和體育辦過不去,“傑哥不複賽,我不入隊。”

“說什麽呢?”張海亮把頭上的鴨舌帽戴在師弟頭頂,“黃俊啊,這我家小師弟,親的,打小叫羅老慣壞了,有得罪的地方您見諒,別跟小孩一般見識。”

這話明顯是向着自家同門,黃俊也不好反駁了。“不敢,羅老的孩子都是冠軍腿。走,帶您看看本校的孩子們。”

張海亮去沙坑授課,薛業跟在後面慢慢走,身邊一左一右突然多了兩個人,傅子昂和嚴峰。

“有你這麽落汗的嗎?”傅子昂替他拉拉鎖,“師父不在沒人管了,要飄吧?”

“我就沒下來。”薛業有一點笑的意思,露出潔白上牙的一半來。每次大運動量的體能消耗,眼神就這樣,有點茫有點失焦。

薛業這樣一笑,傅子昂仿佛回到幾年前,師兄弟們沒休沒止的訓練,狹小的宿舍,披星戴月半睡半醒的晨跑,舉重隊和鉛球隊往硬皮地上砸杠鈴,中餐廳西餐廳來回風卷殘雲……然後這所有的快樂在一個春天戛然而止。

嚴峰把目光從張海亮那邊掉回來,拉起薛業左手:“十六,昨天就想問了,這幹嘛的?”

薛業擡臉又是一笑,比剛才好看。“傑哥給的,我有嗜睡症,他怕我丢。”

又是傑哥。兩人隔着薛業相視皺眉。

嚴峰态度嚴謹,看了看烙進金屬的字和數字,預感在心裏醞釀。“你在外頭會随時睡着,這麽嚴重吃什麽藥呢?”

薛業腳下一停,看完左邊,看右邊,愣是不敢開口。傅子昂覺出不對,師弟可不是一個怕挨罵的人,天生硬胚子,闖禍不眨眼。

除非他是怕另外一個人挨罵。

“你吃什麽藥呢?”傅子昂問,還是問不出來,薛業不想說的事能瞞到死。他幹脆在薛業身上找,上衣兜摸完找褲兜,褲兜沒有拽書包。

“師兄你……你他媽翻我包幹嘛!傑哥給的,他又不害我!”薛業急了,眼尾的汗像甩了一點淚出來。

傅子昂在包裏一通暴躁亂翻,最後往地上倒。各種各樣的東西掉出來,他撿起白色的小藥瓶,看一眼,甩臂扔進鉛球訓的練場。

“操,你他媽扔我藥!”薛業要追,被嚴峰一把拉回來。

“子昂,是你太過了啊,不能随便扔師弟的東西。”他一把拉薛業,一把想拉另一個。

不料傅子昂甩開他,痛苦和自責終于擊垮他,幾乎失态。“我過了?他給十六吃慎用藥!他還怎麽往回跳?你說,他怎麽往回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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