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誓言
房子在普通小區, 不算特別高檔但有門衛,進院要刷卡。刷了卡,風刮得樹影抖動, 祝墨開始要抱:“哥哥我累了。”
“啊?哦……來。”薛業蹲下, 剛要把她抄起來, 傑哥比他快。
“我來吧,你腰不行。”祝傑說,單手托抱起祝墨。祝墨來了新環境很興奮,東張西望, 學得有模有樣:“哥哥,你腰不行。”
“行。”薛業貼着傑哥的左臂走, “傑哥, 我腰好了。”
“好了?”祝傑把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這周日還有針灸吧?”
“有,我帶着祝墨去, 你去忙你的。”薛業支起胳膊給他們擋風,同樣意味深長,“傑哥,我真的好了……嗯,好了。”
祝傑光看他, 不說話,大步流星往前走, 進了一層大堂不經意地問:“好到什麽程度了?”
薛業由衷羨慕傑哥的臂力,從上到下臂摸了摸:“好到……你不用動, 我全自動的程度。”
“薛業。”祝傑在電梯門開的剎那将他一捏, “你全自動,你自己說的, 別慫啊。”
薛業沒慫但全身酥了,暈頭暈腦跟着,看傑哥拿鑰匙開門。門開,裏面一團漆黑,祝傑摸到開關,将光明帶了進來。
祝墨變成剛會飛的小鳥,好奇地滿屋亂跑:“我到家啦!到家啦!”
到家了。薛業鼻子微酸,從不敢想和傑哥能走到這一步,他趕緊笑了笑,露出上排白牙齒:“傑哥,祝墨随你了,愛跑步,再過兩年找個好教練學田徑吧,她應該能跑馬。”
“學體育累,看她吧。”這個房子祝傑肯定看不上,他們先後脫了羽絨服,裏面都是短袖。
一黑,一白,張蓉送的,當情侶款來穿。體特生冬天愛裝逼,多穿一件,好像顯得自己體能差。
更不可能戴手套,兩雙手被風吹得通紅。
“是不是太小了?”祝傑帶着一身涼氣,掌心還是熱的,拇指滑過薛業的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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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謝謝傑哥。”薛業屈起指節,把紫黑色的小指甲蓋藏好,沒想到砸這麽嚴重。
祝傑幹脆把傷痕累累的尾指勾出來,皺了皺眉,他曾經可是差點把薛業肋骨打斷的人。“疼麽?”
薛業想說不疼,但他知道說了不疼,傑哥一定會讓他疼一下。“還行……嘶,疼疼疼。”
“疼就對了,讓你自己瞎練。”祝傑按着它,帶薛業四處看。
一居室,不大,卧室僅有十一、二平米的樣子,一張光禿禿的雙人床。客廳正方形,帶小陽臺。
“先住着,等我賺夠錢再換。”祝傑拉開窗簾,運動包在地上,敞開口露出一副昂貴的拳套。
“不用換啊,這個房……每個月多少錢?”薛業蹲下收拾包,熟練程度宛如流水線操作。
從高一開學這個包就屬于自己管,傑哥找不着的東西,薛業能從包裏準确無誤地拿出來。
廚房傳出嘩啦啦的沖水聲和小女孩的笑聲,大概是祝墨在玩水。
祝傑把他拉起來,兩股熱氣互相噴在對方的肩上。“6800一個月,押二付三。挺便宜的吧?”
“便宜……吧?”薛業沒租過房,可這個使用面積和裝修不應該6800,估計是挨着大學和一所高中所以水漲船高,“傑哥,要不我出一半吧,反正咱倆住,而且我手裏也有錢。”
“不用,我又不缺錢。”祝傑笑了,沙發拉開是一張雙人地鋪,“咱們睡客廳吧,祝墨睡卧室裏的床。”
“行,我跟你睡垃圾桶都行。”薛業把拳套的紮繩收成一捆,突然覺得少了點什麽,“傑哥,你不是說找了一份拳館任教助手的工作嗎?”
“是啊,賺不少。”
“那你護具呢?”薛業抱着拳套聞了聞,有汗味。
傑哥的護具有全套,同一個品牌,頭盔、護裆、護齒,可包裏只有護手繃帶。手腕70多塊骨頭就靠兩條繩子和拳套。
護手繃帶的纏法還是傑哥教自己的,親手給自己綁了許多次,能把自己的十根手指捆成木乃伊。
“放在拳館,懶得往回背了。你過來看看,這邊能瞧見體院。”祝傑敲了敲玻璃窗,指甲裏的月牙因為充血,是淡紅色。
贏過三場拳了,又和張權預支兩萬塊,下周全能贏回來。可這些小錢來得太慢了,他要趕快打積分,要打進32強才能贏大錢。
“真的啊?”薛業和他并肩站好,“還真是……傑哥你瞧,體院的樓要是從咱們這個角度看,像不像個彎曲的雄性生殖器官?”
祝傑匪夷所思地看他:“薛業,你滿腦子都是什麽啊?”
“我說真的,剛開學那時候見不着你,我就在主樓遠眺體院,琢磨哪個設計鬼才給體院弄了個标志性的建築物,這麽狂野。”薛業的聲音小了下去,“我想去操場追星,傑哥你不讓,我不敢去。”
祝傑扭頭看那個樓,還真是,不得不佩服薛業的鬼馬想象力。他把薛業拽近,喜歡從背後抱他,這個姿勢抱得深,萬一被撩火了也不用拉高領。
“我說不讓……你不會直接來麽?”祝傑後悔帶祝墨了,想把薛業掀翻。
“我不敢啊,怕你轟我。”薛業盯着兩個人的腳尖,“舔狗就要有舔狗意識,你不讓,我肯定不敢去。”
“你不敢?你他媽什麽不敢了?”祝傑氣笑,“你給我仔細想,哪一次我轟過你?”
“轟過啊,軍訓天天轟我,還把我關在夜崗亭外面淋雨,還把我從上鋪摔下來,我給你打蚊子,你說我是獵媽手……”
祝傑冷着臉:“軍訓不算。再說你打蚊子把夜崗亭的玻璃捶碎了,好像是我賠的錢吧?”
“哦。”薛業昂起頭,“傑哥我能枕你一下嗎?”
“枕,反正睡覺我壓你。”祝傑用自己的下巴勾他的颌線。香水味快散了,離很近才聞得到。
“謝謝傑哥。”薛業枕着身後的肩膀思索,差不多的身高使得這個姿勢既不嬌小也不可愛,脖子快斷了似的。
操,還真是,傑哥沒轟過自己,早知道去送六神了。
什麽每一只蚊子都是準媽媽,敢吸傑哥,薛舔舔就是無情獵媽手。
“傑哥。”薛業在玻璃上哈氣,慢慢寫了個傑字,“你這個傑字,帥。”
“說說。”祝傑不愛聽人誇他,薛業除外。
薛業靠得很輕,沒有熱戀情侶的那份理所應當,珍惜感受每一次肌膚的接觸:“你看這個字,上面是木,下面是水,生機勃勃生生不息。誰給你取的啊?帥!”
祝傑聲音有點壓抑:“我媽說,我五行缺木。水又生木,我就什麽都不缺了。”
“那還挺……挺好。”薛業往後摸八塊腹肌,這真的牛,一般人六塊,和八塊成型需要付出的辛苦和毅力差一個量級。
不一會兒,他懷着心事問:“傑哥,你家裏是不是因為禁賽的事,不讓你回去了啊?你不說,我知道你有心事。”
傑哥沒說話,這是默認,薛業很理解他。
他也有過禁賽的經歷,這是個烙印,不管一個運動員因為什麽被禁賽,這兩個字都是燒紅的烙鐵,壓進皮膚、燒焦血管、直逼骨髓。伴随着周期性的心裏疼痛,發作于每一次賽事之前。
運動員生涯有期限,少一次比賽就是缺失。經驗積累和打磨至關重要,這就是他們的宿命,除非傷痛到必須退賽,不戰不休。
所以傑哥現在的處境,薛業真的理解,但他不敢說。
“傑哥,我嘴笨,不太會勸你。”薛業握緊腰上的手。
“那你唱個小黃歌。”祝傑把他受傷的小拇指吸進口腔,咬着半弧形甲體的邊緣,“有一首你唱的最多,點你唱20遍。”
薛業大言不慚地裝傻:“沒有,傑哥你聽錯了,我沒唱過,我不懂那個……我想說的是,你家裏不理解你,我理解,禁賽……你別往心裏去。反正……不管将來怎麽着,我能一直給你當退路,你沖不上去了,我接着。”
退路,接着。祝傑抱着他,像兩股沾了鹽水的繩索,只能越絞越緊。
“傑哥,不管将來咱們在一起還是分開,我薛業永遠是你一條退路,你別忘了。”薛業虎虎生風地說,随即大腿根火辣辣地疼痛,“啊,操……傑哥你掐我?”
“你再說一次分開,我掐到你大小便失禁。”祝傑抽回手,抱得更緊。
“不說不說了,嘶……傑哥你手勁真大,牛逼。”薛業抖着膝蓋,“但是如果……将來你發現我其實……”
“再說我現在就掐。”祝傑動手了,捏得薛業到處躲。
薛業夾緊大腿保護脆弱區域:“傑哥你聽我說完,聽我說完……如果将來我有什麽事犯慫了,退縮了,你得把我打醒,別讓我翻不了身。”
“嗯。”祝傑知道薛業指什麽事,“萬一打不醒呢?”
“往死裏打,打不醒就打死我。”薛業說出山石迸裂的氣勢,“傑哥,你記着,不管發生什麽我是你的路,你也是我給自己留的最後一條路。真有什麽事,你得救我。”
“好,你也記着,我不讓你有事。”祝傑趴在他肩上,腿上突然一動,是祝墨,兩只手摸得全是土。
“哥哥。”祝墨抱着祝傑的腿,蔫了吧唧地往上看:“哥哥我餓了,你們看什麽呢?”
祝傑心情很好,又把祝墨給彈了。“有方便面,自己泡。”
“泡面?還是我泡吧,實在不行點外賣。”薛業把祝墨抱起來,三個人一起看體院。屋裏頓時靜下來,祝墨也不再吵吵餓,一邊蔫頭耷腦地揉腦門一邊看窗外,很快就認出來了。
“哥哥的學校。”她摟住薛業,又說,“哥哥枕頭香的,你也香的。”
祝傑把她的胳膊從薛業肩上解開,小矮子,絕對偷偷進過自己房間:“薛業,以後在家裏做飯,你學。”
“我學?行啊……唉。”薛業連個煤氣竈都不會打,卻開始腦補自己穿圍裙耍大勺的賢良,輕輕嘆氣一聲。
祝傑剛轉身:“怎麽?後悔了?”
薛業搖搖頭:“沒後悔,就是幻想自己能不能生個孩子,又一想六塊腹肌和人魚線該沒了,算了算了……”
“有些話……別說太早。”祝傑頂他的膝窩,“以後試試。”
房子租好了,但不能馬上入住,家具不齊,犄角旮旯也要打掃。張蓉忙飛了,一個周末才收拾幹淨,給三個孩子自費添置家具。
有墨墨,少不了地毯,帶棱角的家具撤下來,全換新的。桌椅碗筷也要添,弄WiFi,弄機頂盒,最後冰箱填滿。
沙發床本來想扔,換個貴的,小傑買的是最便宜最簡易的那款。
“不換,他腰不好,睡硬的才行。”祝傑在電話裏說。眼前是積分排名,sky再打一場就能進32強。拳場看客和大老板也注意到他這個新人,最明顯的區別,他進拳鬥場再也不用搜身了。
同時他也發現拳鬥場的水很深,張權只是其中最小的老板,背後股東才是真玩家。
“小傑,你那個工作地址給我一下,我去看看。”張蓉像操心自己的兒子。
“祝傑。”祝傑把積分榜掃視一遍,胸有成竹,“我開工了,先忙。”
“你……喂?喂!”電話斷了,張蓉只好作罷。眼前是理療床,她陪着薛業來紮針灸,室內因為酒精棉球的燃燒有些熱。
祝墨很愛跑,但屋裏有明火,被她勒令不許動之後乖巧地坐在旁邊。
她翻小書包,揪出一條小澡巾,柔順的長頭發被薛業紮得亂七八糟。“阿姨,我給你搓背。昌子哥哥說搓了背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薛業光着膀子挨針,暗自痛罵陶文昌把祝墨教歪了。
“阿姨不搓,你乖啊。”張蓉同樣不會哄小孩,“王主任,下周您手裏這位小朋友要康複訓練了,您看行嗎?”
“別動腰,找個專業的盯着就行。”王主任鐵面無私,可她熟悉運動員的套路,除非爬不起來,這幫人沒有養傷一說,“接下來疼啊,你要不要緩緩?”
薛業的清冷臉挂滿了汗水,用衛生紙做了個紙卷,用力咬住。
他側過汗涔涔的臉,睫毛怕到一直打顫:“來吧。”
火紅的粗針刺入穴位,一下比一下疼。薛業咬緊牙關,把一聲接一聲的呻吟鎖在喉嚨裏。他頂起背,攢攥着起皺的醫用床單,渾身骨節仿佛凸破了皮膚。
疼,疼了。傑哥,傑哥。薛業屏住呼吸,只求恢複,為自己,也為他們。
張蓉不敢看,針頭在王主任的手裏撚攥一下再拔起來,筋結在施針作用下才能展開。她想不通怕疼的薛業今天為什麽勇敢了,更想不通小傑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那孩子從小沒缺過錢,心氣高,不可能借錢更不可能花薛業的錢,到底錢是怎麽來的?絕對有問題。
拳鬥場呼聲高漲,張權在籠外鼓掌,沒看錯人,這小子是個瘋子,有潛力,年輕。
祝傑從滿地鮮紅的籠地爬起來,頭頂的三角吊燈太過晃眼,經歷瞬間的眩暈。籠外有人高呼有人往下扔錢,人民幣,美金,都有。籠還沒開,他吃力地揮動右臂,右拳套狠狠地砸向籠門。
終于敲鐘了!新人打出了積分榜,新32強的最後一位,今晚浴血成名。
薛業。祝傑扶着紅門,挺拔的身軀,筆直的脖子,他再也不會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