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自費運動員
薛業慢慢坐起來, 胸口腫了,左手扳住大腳趾藏傷口。“傑哥,我……我……”
“說, 聽着呢。”祝傑盡量平穩聲線。他從包裏抽出名牌的封袋, 沉甸甸的長筒靴。
薛業張了張嘴, 無話可說,再開口微微一笑:“傑哥,我想先吃個石榴。”
石榴?薛業是慌到什麽程度才開口要吃的?祝傑沒有問,起身去拿, 還是老一套的動作,洗手、掰開、剝皮, 帶着濕紙巾回來。
“給。”
“謝謝傑哥。”薛業視線轉動, 先擦手,再惡狠狠地咬上一口,滿嘴粉汁。
“甜麽?”祝傑拉一把座椅, 正對坐下,慢慢地脫薛業的休閑褲。
“甜。”薛業在手心磕出幾顆,伸過去傑哥不接,他一顆顆往傑哥嘴裏送,他們靜靜地互相看着。
如果什麽都沒發生過該多好。薛業并不懦弱, 只是遺憾,如果傑哥見過出事之前的自己, 一定更喜歡那個會發光的。
他頂着一頭被傑哥親手抓出來的雞窩頭,用盡全力又笑一次。“促紅素, 是一種人體自然産生的肽類激素, 本身是腎髒釋放出來的,到骨髓裏工作, 刺激産生紅細胞。”
“聽說過。”祝傑的腳踩在他身體兩側,架起腿,“趾頭怎麽了?”
“啞鈴,掉了沒躲開……不疼。”薛業說,每個字都很費勁,慌得肝顫,如果傑哥反應過猛他就不說了,“傑哥,你是練跑步的,肯定知道紅細胞的增加可以提高含氧量,氧氣再随血液帶入肌肉,人……不會累。”
“知道,心肌處理血氧的速度決定調動肌肉的速度。”祝傑把白色的運動襪卷拉開,套上薛業慢性勞損的平足,腳背已經沒有自然弧度了,拇長伸肌卻發達。
體校出身,吃過太多苦了。他把襪筒拉到薛業的跟腱上:“張蓉說,教練安排好了,你再瞎練一次,我把你當啞鈴用。”
趾尖被捏疼,薛業收腿躲了躲。“那個外源性促紅素,是身體外的激素,是……慎用藥。”
“嗯。”祝傑抽出右靴,逆着薛業的力道,頂着給他套上,剛好卡在半月板上,“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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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禁藥。”
“嗯,知道。”
“運動員不能吃的那種。”
祝傑低着頭穿靴帶,小腿三頭肌箍得筆直又好看:“靴子合适麽?”
想岔開話題,不忍心往下聽。
“合适,好看,謝謝傑哥。”薛業蹬腿看了看,深灰長筒靴,高一傑哥過生日被女朋友放鴿子,自己陪着他逛海洋館穿過一雙,傑哥說難看,不讓再穿了,“傑哥,有件事我得跟你說,剛才說的外源性促紅素……”
祝傑繃緊了咬肌。薛業揪着一件他的黑外套,牙齒碾碾地咬着領口。
“那個藥,我吃過。”
薛業招了,他很慌,這時傑哥随便給個情緒波動的眼神他都無力招架,他需要一個人靜靜聽,不要問,千萬不要問,聽就行了。因為很多問題他自己也回答不上來。
祝傑手裏明晃晃一層汗,不去看他:“靴口不緊吧?不緊可以塞牛仔褲。”
“不緊,謝謝傑哥。”薛業動了動腿,光腿套着靴子,尖凸的膝蓋疤痕蓋疤痕,是他起跳幾十萬次連磕帶摔的證明,他緩了緩:“賽中興奮劑事故,你別罵我行嗎?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吃進去的,不是肌松劑,是興奮劑。傑哥,我吃過藥,禁賽兩年,高二下半學期才解禁。”
“解禁,就他媽等于翻篇,你傻逼吧?”祝傑也怕,怕薛業突然哭出來,他從沒見過薛業流眼淚,“靴口不緊,現在穿正好。練跳遠的護跟腱,沒見過穿低幫匡威的。”
薛業愣了愣,兩腿一并:“傑哥你不罵我啊?”
“罵你?我罵你三年你改過什麽了?”祝傑和他對視,像對峙。
“哦。”薛業啞然,确實什麽都沒改,“傑哥,你不問我幾句?”
祝傑慢慢地、慢慢地收腿。“不想問。靴子你穿太招搖,還是別穿出去了。”
“行,傑哥我聽你的。”薛業揚了揚下巴,緊張得周身是汗,傑哥不問他倒是敢說了,“我沒主動吃過,他們都說我吃了,還說我的成績作假。促紅素和克侖特羅不一樣,沒有誤服的可能性,食物裏沒有。他們用這個藥,我永遠解釋不清楚。成績失效,我沒輸。”
祝傑好像看到薛業被逼到懸崖,底下是萬米的深坑,他拉着他的領口往身邊拽一拽。“你吃藥?傻逼才信!你是三級跳又不是長跑,吃促紅素一點用都沒有。更不用和外人解釋。”
身為運動員,祝傑清楚藥性,促紅素針對耐力運動,上一次的大規模揭發是馬拉松比賽。
一個跳遠的,吃那個管屁用。
“可首體大不會用我打比賽了。”薛業顫聲抖,僅僅幾十米的助跑道他怎麽都回不去,領獎臺、金牌、象征榮耀的隊服,“促紅素很好買,大藥店和醫院都有,本身也是預防貧血的藥。我确實吃了,傑哥,這次你錯了,跳遠吃,也管用。”
祝傑騰地站起來如同被拳手激怒。除了超出預計的副作用、髒器損傷,這個才是最大的傷害。
“張蓉說複健教練是個女的。”他岔開話題,掐薛業的下巴,防止上下牙打顫。
“傑哥……”薛業咬住祝傑的拇指,“促紅素有用,因為三級跳是他媽帶跑步的,每一跳都像飛一樣,我成績是17米10……”
“薛業。”祝傑打斷了他,禁用藥就是運動員的毒品。沾過一次,就會懷念體能輕而易舉突破上限的假象。
傻逼教練和隊醫用一顆藥、一滴藥水,把他害到半死。
薛業在大腿內側猛掐,擰起來旋轉,毒打一樣的狠和恨。“傑哥,我真怕跳不出成績來,我知道自己能跳,可是……”
“如果首體大不用你,我花錢送你以個人名義參加比賽。”
薛業愣了,也不掐了。各樣情緒在他身體裏沖撞、嘶吼,然後在傑哥一句話之後節節敗退,落荒而逃。他已經被那幫野獸撕碎了,傑哥要花錢送自己打比賽,傑哥要把自己重新縫起來。
“沒聽懂?”祝傑咬牙切齒,想到他受的那些淩辱和他現在的頹廢,“我又不缺錢,你以後不用看學校臉色。”
薛業還愣着,突然手被扼住,扭轉、擒拿、摁倒,不經意間趴在床上。“啊?不是,傑哥我疼疼疼……手疼。”
“手疼?掐大腿不疼?”祝傑跨過他的腿。
“啊?”薛業滿臉朦胧,“咱們不是說興奮劑的黑歷史嗎?嘶……傑哥輕點,我手腕快斷了。”
“多大點事,至于你他媽鬧自殘?能耐。”祝傑用揪背心的方式将人拎起來,薛業是典型吃硬不吃軟,被師兄們慣壞了脾氣。
薛業本能地反抗,祝傑和他扭成一團,兩個人倒在沙發床上糾纏:“別動!再動給你挂牆上,罰站,站着睡。”
“啊?挂我?”薛業一時忘了掙紮,突然晃過一個影子,停在了旁邊。
“哥哥,我肚子餓了。”祝墨光着腳跑出來,睡醒身邊沒有人,害怕。
薛業愣完又愣,愣上加愣,鯉魚打挺一般翻騰起來找褲子。他們一個露大腿一個打赤膊,疊羅漢似的牽制着對方,被小孩子吓得分開。
祝傑找不到上衣了,祝墨太矮,低頭說話脖子疼。“有事啊?”
“傑哥墜好。”祝墨看薛業,“我肚子餓。”
“瞎看什麽?”祝傑把她小小的臉扳回來,“方便面,會泡吧?”
祝墨搖頭,她是不想吃面但是不敢說。祝傑嫌她笨,剛要去拿方便面,聽見祝墨小小聲地抗議。
“昌子哥哥給我買過小蛋餃。”
昌子哥哥?祝傑起一身雞皮疙瘩。“沒聽過什麽蛋餃,不知道。”
“小蛋餃……這麽大。”祝墨用手指比劃,“昌子哥哥說,想吃什麽,自己說。”
“只有泡面。”祝傑說。
祝墨搖頭:“吃小蛋餃泡面。”
“沒有蛋餃。”祝傑往廚房走。
“傑哥墜棒。”祝墨從客廳跟到廚房,腳丫踩起來啪嗒作響。哥哥好高,要使勁擡頭才能看到臉。
“所有和蛋餃的配搭都沒了,你吃不吃吧?”祝傑按下煮水開關。
祝墨不說話了,不想吃,可是哥哥好兇。她想起另外一個人來,跑去找薛業。
薛業剛從被裏鑽出來,剛才太緊張把褲子穿反了。“怎麽了啊?”
“傑哥不好。”祝墨往薛業身上一撲,聞脖子上的香水味,“昌子哥哥和俞雅姐姐給我買小蛋餃,哥哥只給我泡面。”
“什麽?”薛業抱起她,大腿根被自己掐得生疼,一走一扭胯,“沒有蛋餃啊。”
“有,小蛋餃,這麽大。”祝墨委屈地比劃着。
“蛋餃……”神他媽小蛋餃,薛業認真地說,“煮雞蛋你吃嗎?和蛋餃差不多。”
祝傑對着鏡面冰箱研究自己拆線,薛業進來了。“放下,她太沉。”
“不沉啊。”薛業把祝墨掂了掂,有時運動包比這個沉,“傑哥,小蛋餃家裏有嗎?”
“沒有。”祝傑想了一秒,“有速凍馄饨。想吃馄饨麽?”
祝墨揪着手指搖頭:“不想吃。”
“馄饨就是蛋餃的旁系。”祝傑看一眼薛業,“薛業,你記着,以後你是自費運動員,你能打到什麽高度,我就送你上去。今後你的每一場比賽都和首體大無關。你有自己的教練,用不着黃俊,田徑場不對你開放,我花錢租場地。”
自費運動員?牛逼。
傑哥真酷,不愧是他。薛業一身硬骨頭軟化了:“謝謝傑哥……我打比賽能贏回來。”
“我不缺錢。”祝傑露骨地挑起眉毛,“挑個時間,把正事辦了。”
“什麽正事啊?”薛業掏手機,微信問陶文昌怎麽買小蛋餃。
“把你叫老公的正事落實一下。”祝傑看他一眼,很苛刻,“全自動。”
薛業拿着手機,眼尾的汗珠搖搖欲墜。“傑哥,我想好了。”
“說。”祝傑彎腰從冰箱裏拿雞蛋,側腹肌一覽無餘。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日。正事要緊。”薛業的眼神緩緩拭過那片肌群,“我先半自動?”
“我就想試試全自動的。”祝傑利落地打雞蛋,“腰椎整脊剛歸位,撞一夜,我怕你受不了。”
我他媽受得了啊。薛業狂咽唾液,收到新微信。
[小蛋餃就是小的!蛋餃!弱智吧你倆!給墨墨做個雞蛋羹!]
一刻鐘,祝傑和薛業頭頂頭查手機,蒸鍋裏的水開始翻滾,祝墨抱着哥哥的大腿等晚飯。
“蒸多長時間?用微波爐行麽?”祝傑沒做過飯,問薛業。
薛業一臉不正常的紅色,只搖頭不說話。
“蒸10分鐘吧。”祝傑把打好的蛋液放進微波爐,瞬間收繳了薛業的手機,“看什麽呢?”
“诶,傑哥!”薛業想搶卻慢了一拍。
祝傑動作迅速,從沒來得及删除的浏覽記錄找到“哪個姿勢不傷腰”。
“我随便看看。”薛業濃濃地笑着。
“你他媽有病吧?”祝傑一臉冷漠,一本正經得将網頁點了收藏。尖尖的耳廓血紅色。
祝墨只盯着微波爐,哥哥們說什麽她聽不懂,不一會兒薛業哥哥又被摁在牆上了,大腿也被掐了似的,他們親好久啊。終于,微波爐叮一聲,雞蛋羹好了。
祝傑放過薛業布滿齒痕的脖子,碗拿了出來,但是和網上的照片不太一樣。他眯着眼研究一會兒,有點無奈,有點傻眼。
“你還吃麽?”
“吃,謝謝哥哥。”祝墨點頭,可是往碗裏看了一眼,終于憋不住眼淚,哇一聲就哭了。
雞蛋羹都糊啦。
作者有話要說:
祝墨:我受不了這委屈,哇!
陶文昌:不會養的妹妹可以送過來,我養!
小業:自費運動員+全自動運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