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盡管韓燐神煩我和傅菁天天在她眼前膩歪,盡管我每天都要和韓燐早中晚拌嘴三次,盡管韓燐和她嫂子相處得勉強可以,但暑假它一溜煙就沒影了,我和傅菁又飛回了大洋彼岸。
我想你會喜歡秋天的,我是說美國的秋天。美國土地廣袤,幅員遼闊,植被多樣,秋冬季景色尤其壯麗。每個州就像流動的油彩,在帝國版圖上縱橫綻放。
傅菁與少卿一起去了北卡羅來納州。她一直想去看看美國目前最大的私邸——比爾特莫莊園。莊園裏有一棵日本楓樹,據說年代久遠,枝幹粗犷巨碩,一到秋日挂滿了火紅的楓葉,煞是好看,是莊園重點景色之一。我并不覺得一座莊園和一棵楓樹能有什麽可看,我去了南部,弗吉尼亞州。母親有一個大學同學定居在弗吉尼亞州,兩個人是莫逆之交,她囑咐我前去拜訪。
這位令人尊敬的女士,我喚她廣晶阿姨。廣晶阿姨研究生時期留美,博士時期遇到如今的愛人,最終定居在弗吉尼亞州。她帶我游覽了位于藍嶺山的謝南多厄國家公園。公園中有一條天際線,大道沿着山嶺的頂端盤旋,一路上有許多供游客俯瞰的地标。山中,一團團的火紅、一簇簇的金黃與橙色裝點着濃密的樹冠,楓樹、楊樹、山胡桃樹以及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樹輪番上演着秋日最壯麗的景色。遠處的山脈蜿蜒直向天際雲渺,浸透在秋日涼爽甚至是些微冷厲的風中,是令人嘆服的瑰麗地圖。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美景、大自然的恩賜。
“小京,你聖誕節應該不回家吧?到時候來我家過,新年也是。你記住,阿姨的家就是你的家。淑芬居然兩年以後才告訴我,自己兒子來了美國,真拿我當外人看了啊?”廣晶阿姨拍拍我的肩膀,熱情地邀請。
廣晶阿姨的五官不算精致,卻生的很英氣,言談舉止裏沒有絲毫的扭捏作态,自然親切。她這種親切,竟能夠直達我心底,讓我沒有任何顧忌地說出許多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要知道,我很少能做到這般坦然敞開心扉。她還有一種能力,就是好像一切都能被她緊緊攥在手裏,什麽都能看地很透徹。
我與她談了傅菁的問題,阿姨起身給我倒了一杯水。她将這杯水推到我面前,說:“小京,你跟我說說這水裏的道理。”
見我沒有反應過來,她又來回推了推我面前的水杯。我恍然大悟:“滿瓶不響,半瓶叮當。”
阿姨點點頭,道:“對,就是這個道理。在我看來,你女朋友是個很有教養的人。這‘教養’兩個字,說得好聽是有規矩,說得難聽就是有城府。她不提,那麽你就給她留一點空間。也許是她太矚目,被人嫉妒,讓人抓住了小辮子。受人要挾這件事可大可小,也許你看起來是威脅,可我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讓她明确自身所為、警醒自身的機會。她自己能處理,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人都不願意把自己不堪的一面露出來,尤其是對着男朋友。”
“我就是擔心插手去查,反而讓傅菁不舒服。她這個人很要面子。”我道。
廣晶阿姨點點頭,過了半響,忽然笑了:“人都是一樣的,喜歡沒有的、得不到的,她身上一定有你難以駕馭的東西,所以你對她如此在意。談戀愛這件事上,我和你媽是一個态度。能談就談,談不下去就散。但我要提醒你——結婚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婚姻是兩個家庭的結合,沒有最慎重,只有更慎重。你可千萬別傻乎乎想着今天和誰好、明天就和誰結婚。”
我愣神,廣晶阿姨洞察入微,竟一下看穿了我的心思。不過,她只看穿了一半。我絕對不會那麽早結婚。在我眼裏,這個世界上傅菁只有一個,這樣的人,一旦失手錯過了就沒有了。我甚至隐約覺得,哪怕她有不堪,我都能一力相承,包容她縱容她,只要她不觸碰我的底線。
廣晶阿姨家的客廳很大,晚風灌進來,吹拂起落地窗的薄簾。她凝視了我一眼,微笑着道:“你和你媽媽真像,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只有下巴像你父親。”
“慧伊和阿姨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我笑着說。
慧伊是阿姨九歲的女兒。
“明天我侄女兒也要過來,她年紀跟你一般大,我想你們應該談得來。小京你要不要再呆一天?”阿姨說。
“還是不麻煩阿姨了,我就是趁着秋假出來逛幾天,馬上就要回去。”其實我拒絕,只是因為想去投奔傅菁和少卿,再與他們一起回紐約。
“我就是覺得,我跟慧伊一個年齡太大、一個年齡太小,跟你不太有共同話題。我侄女她也在紐約上學,年紀跟你一般大,可以認識一下,這樣假期也就不會顯得太無聊,你才玩了兩天嘛,又不急。”廣晶阿姨的極力鼓動,倒是讓我産生了一種‘被相親’的危機感。
“還是不打擾阿姨了,我明天得去找我的朋友們,我們約好了。”我說。
“那既然這樣就再呆一晚吧,我明天早上送你去車站。”阿姨道。
“好。”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沒有睡着,腦子裏全是傅菁。待牆壁上的鐘敲過五點,我幹脆悄悄起床洗漱,出門跑步。挂上耳機,我貪婪地呼吸清冷的空氣,不覺神清氣爽。天還灰蒙蒙地沒亮透,大氣一片寂靜。遠遠地,我望見一個穿着粉紅色運動服的女人從對面的斜坡跑下來。她背着一個帆布背包,頭戴一頂藍色的鴨舌帽。看不清姿容,卻給人一種非常有生命力的感覺。
直到她跑過我身邊,我才看清了她的長相,當場怔住。只見她熟練地走過三間屋子,彎進那個昨天我還修過草坪的小花園,掏出鑰匙開了門鎖。不一會兒,廣晶阿姨主卧的燈就亮了,裏面傳出幾句稀疏的交談聲“小七!你怎麽那麽早來了。我家裏來了客人,你先呆着,我上午要送他去車站。”
我低頭無聲笑了好一陣,也走過三間屋子,彎進那個小花園,打開屋門走進去。
我絕想不到,此刻的我竟同梁櫻一道坐着吃早飯。梁櫻就是廣晶阿姨的侄女。‘小七’是她的小名。慧伊坐在梁櫻身邊,她望望我又轉頭望望梁櫻,捧着牛奶杯喝了一口,嘟囔了一句:“原來哥哥和姐姐是高中同學。”
我從梁櫻的眼睛裏讀出了強烈的尴尬。她的身軀似乎只有在用刀叉給慧伊的厚切片抹巧克力醬的時候,才是自然的。阿姨準備的早飯甚是豐盛:煎蛋、熏肉片、塗了乳酪烤焦的厚切片,雞絲粥、炒面、煎餃。蘋果醬、花生醬、巧克力醬、蘋果汁、橙汁、黃瓜汁、豆漿和牛奶,總之瓶瓶罐罐擺了一桌。
往常,我運動過後因為空腹能吃許多,今天卻因為莫名的緊張吃不進多少東西。這頓早飯吃的實在不算香。顯然,不光是我,梁櫻的表現也僵硬。兩個人都尴尬極了,大腦飛速轉着,吃力地揀選些無傷大雅的話題好把對話艱難地延續下去。
“好久沒見了。”我說。
“是啊。真的是有夠久了。”梁櫻附和道。
“其實也沒多久,才兩三年,而且暑假同學不是剛見過。”我說。
梁櫻笑得有些倉促,“對,對,其實也沒多久。只是我感覺好像特別久。”
當你刻意想與一個人斷絕往來,你會不自覺地将時間過得漫長,自然也就覺得久了。
“你在哪裏上學?”
“你讀什麽專業?”
“你畢業以後想幹什麽?”
這樣幹枯、沒有營養的話題不斷持續。慧伊接過梁櫻遞過來的塗好巧克力醬的切片,突然轉頭問了我一句,“哥哥,我想看看你女朋友長什麽樣子,有小七姐姐那麽美嗎?”
梁櫻聞言霍然擡頭,連忙問我:“韓京,你有女朋友了呀?”
那一瞬間的感覺真是極為複雜。是啊,我有女朋友了,你可以放心了。她漂亮與聰明兼備,不比你遜色,甚至超越你。
我的內心竟升起這樣一種複仇的微妙快感。
“嗯。”我面不改色地道,同時頗有興致地仔細端詳梁櫻的神色。
她的眼睛裏幹淨地竟然沒有一絲不快,她微笑着說,“那太好了韓京,下次有機會帶來我認識認識,祝福你們哦!”
我頓時偃旗息鼓,幽幽說了一句:“好的,有機會一定讓你們見見。”
等我到北卡羅來納州寄住酒店時,整座城市剛剛華燈初上。我一下車,就收到傅菁發來的消息,她正在藝術廊看畫展,不在酒店。少卿的房門號是1503。我提着行李站在1503房間門口,卻并不打算進去。
裏面隐約傳出的聲響實在太過誘人,逐漸變激烈的撞擊聲與悶悶的喘息甚至是尖叫聲迫使我強烈建議:少卿至少應該挑一個隔音效果好些的酒店。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能妨礙他辦事兒。捏捏酸重的鼻梁,我從包裏拿出手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翻相冊。我的拇指停在一張照片上——我和廣晶阿姨一家的合影。阿姨,慧伊,我,還有梁櫻。她的音容笑貌其實沒多大變化,只是頭發蓄長了,剪了一個韓式劉海。可她就是與其他人不一樣,她不是池中物,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麽。
1503房間的門開了。少卿滿身酒氣地走出來,赤膊上身,嘴裏叼了一根煙。他重重拍了一把我的肩膀,道:“把行李放進去,我們下去吃飯。裏面還有人,你別做聲。”
我心領神會。
洗手間的門關着,藏着的人怕是在裏面吧。不知道為什麽,望着淩亂的被褥衣物、丢在地上的安全套,我不禁為傅菁捏了一把汗,甚至有些自責自己就這樣放心地把傅菁交給少卿了。少卿的生理需求旺盛,走到哪裏都有不缺向他投懷送抱的女人,只要他付的錢足夠多,有時候甚至不用他付錢。
“去見親戚的感覺怎麽樣?”少卿喝了口酒,問我。
我聳聳肩,“就這樣啊,還能怎樣?再說也不是什麽親戚,就是我媽一個要好的小姐妹。”
少卿抽煙,煙霧彌漫在他和我中間。他俯身掐滅了煙,道:“我聽說她老公是做房地産的,她還有個侄女,就在紐約大學讀書,跟小菁一個學校。”
我背脊猛地一涼,少卿他全都知道。
“我聽說她侄女來頭可不小,跟你是同班同學,你有機會給我介紹介紹。”少卿眯起眼睛望着我的時候,他就是一頭極具威脅性的豹子,拿捏着我的性命。
“好。”我冒冷汗。
“我要請她吃飯,地點就在我家,反正都在紐約,你幫我張羅下吧,韓京。”少卿道。
飯吃到一半,傅菁來了。她的頭發濕漉漉地挂在肩上,看樣子是剛剛回房間洗過澡。如果說來美國使得我有什麽改變的話,那一定就是頻繁洗澡了。早上起床要洗澡,晚上睡覺前要洗澡,出門前要洗澡,總之take a shower is important.
傅菁搭着我的肩膀,拉開椅子,就像平常一般坐下來。她面朝我微笑:“我聽少卿說,你看親戚去了。說說看,你遇到的人。”
我隐約有些後悔沒聽廣晶阿姨的話多呆幾天。“沒什麽新鮮的,而且也不是親戚。你想聽什麽?”我說。
傅菁揚了揚眉毛,“既然沒什麽新鮮,那還是不聽了。”
我深吸一口氣,才發覺原來飯桌上彌漫着一股詭異的氣氛。我只希望傅菁不要想多。簡單吃了點東西,回到房間,傅菁躺在床上看電視。我阖門爬到床上,試圖挽過她親吻。
“人家都說小別勝新歡,一點也沒錯。”我的話還沒說完,傅菁瞥了我一眼,推開了我的臉頰,說:“我今天很累了。”我的手就伸了一半,淩空懸着。傅菁緊緊閉着眼睛,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縮在被子裏。我嘆了口氣,阖上酸重的眼皮。
“我不在的這幾天,你跟少卿玩得開心嗎?都去了哪裏?”我問。
“還能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傅菁懶懶道,“走到哪裏都不用愁吃住,只要跟着他就好了,我想去哪裏玩他也都能滿足我。”
“哦”,我略略放心,“我看你今天不是很開心的樣子,還以為你跟他處地不好,畫展好看嗎?”
傅菁沉默了一陣,翻身坐起來,拍了一下我的背,突然說了句:“她是不是叫梁櫻?你跟她什麽關系?”
我就知道逃不過,鎮定地道:“你是說我去探親的那戶人家嗎?梁櫻是那戶人家的侄女,她是我高中同學。”
“沒了?”
“沒了。話說你怎麽知道她叫梁櫻的?”我問。
“我知道,我當然需要知道,我必須知道。”傅菁的口氣高傲地像個公主。
我笑:“我懂了,我之後每遇到一個跟我年齡差不多的女人都必須來跟你報告,對麽?”
“歪瓜裂棗的就免了,我嫌煩。”傅菁打了一個哈欠,“我睡了。”
“這麽早?”
“嗯,今天玩的好累……”傅菁在被褥下拱拱身子,迷糊地說。
一直以來,我對于我的生活沒有太多的要求。我從沒關心過我的成績,我從沒擔心過我以後的生活。我只要享受就夠了,放心大膽地去享受。把一切奢侈難得的都盡可能地享受一遍。你問我以後想做什麽?我不知道。等我到了年紀,你再來跟我聊這個話題吧。至少,我覺得此刻,擁抱着傅菁的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