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心結
“爸。”正這麽思量着，祁妙聽到莫父溫聲開了口，“這陣子，網上的風向已經轉了，多虧了莫銘他們公司裏的公關危機，”說着，他忽然笑吟吟地看了女孩一眼，“還有祁妙每周發的微博。”
诶？伯父都知道啊？！
被點名了的姑娘不好意思地埋低了腦袋。
“風向能轉過去就能再轉回來，誰曉得那女的哪天會不會發起瘋來亂咬人？！”
其實……他真的是在擔心自家孫子的名聲吧？
聽了老人家語氣不善的一番回複，祁妙似乎已經可以确信自己的猜測了。
“爸——兩個孩子還在這兒呢……”莫父眼瞅着老父親又要一個激動說岔了話，連忙出言勸阻。
雙目圓睜的老人家當即面色一凝，而後看向沙發上的兩個小家夥。
他看到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正疑惑不解地對着他，他們好像在很認真地思考，他到底在說什麽。
莫老爺子抿了抿嘴，随即斂了怒氣，擺出一副嚴肅古板的架勢，問：“你們倆誰是哥哥？”
這種問題被問得太多了，兄弟倆不用猶豫，就有當哥哥的出面發了話：“我是。”
莫老爺子眯起眼睛，盯着兩個小家夥瞧了好一會兒，皺起眉頭嘀咕着：“這不長得一樣嗎……”
莫悠和莫然兩兄弟瞬間就窘了。
“老爺爺，我跟哥哥是雙胞胎，當然長得一樣了。”小莫然更是忍不住一板一眼地接了話，心下則對這個前些天還打了祁妙姐姐的老爺爺感到一陣無語。
莫老爺子沒料到小家夥的膽子這麽大，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回嗆他一句——雖然，這小鬼頭應該不是有意的。
小家夥當然不是在故意吐槽他的曾祖父，他只是覺得有些受不了：這個兇巴巴的老爺爺，好像有點笨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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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老人家一聲不吭地幹瞪，小莫然也不害怕，只顧自己微微撅着小嘴，似乎是在表達此刻的不滿。
莫老爺子也很不高興：小兔崽子……連你爹都得管我叫聲“爺爺”，你居然只喊我“老爺爺”？！
不禁要懷疑自家孫子都沒告訴倆孩子他究竟是誰，老人家氣沖沖地轉了轉眼珠子，瞪着一旁面色如常的莫銘。
“您老朝我看做什麽？是您不認他們的，又不是他們不認您。”豈料對方明顯看懂了他的表情，卻還不冷不熱地諷刺起他來。
莫老爺子氣炸，想都沒想就霍然起身，用手裏的拐杖使勁兒錘了錘地。
“誰不認他們了？！啊？！我有說過不認他們嗎？！明明是你從來都不肯帶他們回來看我！”
莫銘用看外星人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當初，分明是他放出狠話，說什麽不管是孩子他爸還是兩個孩子，這輩子都別想進他莫家的門，怎麽時隔多年，老爺子突然就搖身一變，成了不被晚輩孝敬的可憐人了？
實際上，莫銘這想法，多少有點兒委屈他爺爺了。
老爺子當年是放過狠話沒錯，可是，當後來，尚未認祖歸宗的長孫意外離世，自己又再沒能見上兩個曾孫一面，他這心裏頭，到底不是個滋味。
可惜，人活到那把年紀，為小輩們操了大半輩子的心，有些事情，卻仍是沒能看開。
他怨自己的長子幾十年過去卻始終不肯低頭認錯，也怪自己的孫子居然為了那個私生子同他反目，更恨自己就是死活放不下一家之長的面子，愣是把一個好端端的家弄得冷冷清清。
只是，這些話，這些感受，他終歸是不能與人言說。
年輕時，老伴去得早，他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扯大，臨了臨了，孩子又不聽話，一個去跟那家世不清白的丫頭糾纏在一塊兒，另一個呢，雖然貌似懂事地跟他指定的兒媳婦結了婚，可有了兒子後沒多久，就又鬧起了離婚。
真真是家門不幸。
後來，這婚是離了，他的老臉也被兩個兒子給丢盡了。他對他們失望透頂，開始把精力投注到生意場上，又将希望寄托在當時唯一的孫子身上，希望孫子長大以後，能夠明白他的心思，能夠繼承莫家的産業，能夠踏上他鋪好的康莊大道。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孫子翅膀硬了，竟然瞞着他報考了藝校，氣得他一向平穩的血壓都“噌噌”地往上蹿。兩人大吵一架過後，孫子就負氣搬出了莫家的大宅。
也就是在那時，孫子一個激動，向他透露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秘密：除了這個氣死他不償命的孫子，他還有一個年歲更大一些的孫子。
好啊，好啊……作為一家之主，作為他們的父親和祖父，他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事兒的人。
習慣于掌控一切的莫老爺子當然無法接受！他将每月都會偷偷溜出去見兒子的長子軟禁在家中，又勒令次子跟孫子斷掉一切同那個私生子的往來。最後，兩個兒子是被他控制住了，可他眼中唯一的孫子卻掙脫了他的束縛，繼續跟那個所謂的“堂兄”攪和在一起。
他本來是怒不可遏的，可誰人能料，那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竟然主動跑來見他，懇求他原諒自己的父親和叔父。
“您不認我沒關系，我心裏還是把您當爺爺，把二叔當叔叔，把莫銘當弟弟。我只求您能諒解我的父親，諒解他同為人父的一顆心。”?
那孩子跪在他面前同他說的話，他至今仍記憶猶新。
說實話，不論是那孩子的長相還是脾性，他都不覺得讨厭。只不過，一想到這是大兒子違逆他的意願——跟一個不清不楚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就咽不下那口氣。
所以，那孩子逢年過節給他送來的禮，他雖不至于丢出窗外，卻也從頭到尾沒拆開看過。
他想，就這麽着吧，反正等到将來的某一天，他兩眼一閉、兩腿一蹬，孩子們愛怎麽折騰，他還能管得着嗎？
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福旦夕，就在他努力壓制着血緣作祟下的那點歡喜，一點一點默許那孩子走近他的世界時，卻突然爆出了他讓一個未婚姑娘懷孕的事情。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莫老爺子只覺天旋地轉——舊事重演，那孩子不愧是長子的親兒子，竟然幹出了和他父親一樣的勾當！
彈指一揮間，他對那孩子的好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隐瞞、被欺騙後的憤怒與失望。
怒極之下，他撂下他有生以來說過的最狠的一句話：你！還有那個野種！一輩子都別想進我莫家的大門！！！
吼完了之後，他也不管那孩子如何跌跪在地，破天荒地哭喊出一聲“爺爺——”，徑直憤然離去。
彼時，他做夢也不會料到，再見面的時候，那個年紀輕輕的孩子，竟然已經躺在了冰冷的靈柩中。
他實質上的長孫，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就那樣直挺挺地睡在那裏。
周身顫抖的老人家第一次将手伸向了孩子的臉。
那一天，沒有人知道，曾幾何時還聲如洪鐘、叱咤商界的莫家泰鬥，會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裏，老淚縱橫。
一夜之間，他似乎蒼老了許多。
他開始一遍又一遍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沒有人給他答案，他也不需要旁人給他答案。他只是日複一日地回憶着、思索着，默不作聲地聽小兒子偶爾談起小孫子和兩個重孫的近況，然後，漸漸磨平了曾經的怨恨與責怪。
可惜，活到這把年紀了，他終究是拉不下這張老臉，主動去見他的晚輩，主動去向他們承認自己的過失。
他還以為，孫子的脾氣就是再犟，當幾年便宜爹，也總歸會體諒一個當父親的心的。
然而誰人能料，他整整等了六年，居然都沒等來一個乖乖帶着重孫上門認錯的孫子。
真是氣死他了。
所幸蒼天有眼，就在他越想越氣卻又忍不住抓心撓肺的時候，小孫子那兒出岔子了。
什麽？！孩子他媽？！那個勾引了他大孫子的壞女人，竟敢回來跟小孫子搶兒子？！
不過……來得好！
莫老爺子又氣憤又嘚瑟——這下，他可有借口把孫子給叫回來了。
想想小孫子出道以來竟沒出過半點差錯，一直等着機會叫他回本家訓話的老人家也是醉了。這種既深感自豪又咬牙切齒的感覺無疑是酸爽的，好在他終于可以連本帶利地讨回來了。
于是，老人家纡尊降貴，親自給孫子打了個電話，預備好好出出這口攢了六年的“惡氣”——順便瞅瞅他那兩個據說聰明又可愛的重孫子。
奈何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孫子來是來了，但他還沒一本正經地訓上幾句，孫子就梗着脖子跟他嗆了起來，可把他的心肝肺都給氣得錯了位。
跟了他一輩子的暴脾氣壓不住又上心頭，他掏出了一根事先準備好用來吓唬孫子的鞭子，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一抽——叫你不聽話！叫你跟我頂嘴！叫你六年不帶重孫子回來看我！叫你……啊呀媽呀！怎麽一鞭子抽到人小姑娘身上了！？
一怒之下打錯了人，老爺子自然有些下不來臺。尤其是當他很快發現，自己不光抽錯了對象，還拿錯了鞭子，他更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打女人，那就不是男人該幹的事兒——更何況他還錯手鞭打了孫子心尖上的姑娘。
那一刻，老人家簡直就想學網絡上的那些小年輕，大呼一聲：我了個去！
誠然，頭一回碰面就給重孫子及孫子的女朋友留下了那樣糟糕的印象，要是換做內心不夠強大的人，估計早就想去拴跟狗帶——把自個兒給勒死了。
好在莫老爺子是一個堅強勇敢的老爺子，他巍然不動地坐在他書房裏，直到聽聞事态的小兒子出現在他的面前。
小兒子的性格不像他，平日裏總是溫文爾雅，連說話都是和聲細語的。可就是這樣一個綿裏藏針的兒子，卻逐字逐句戳中他的軟肋，用足足一個小時的時間，把他說得擡不起頭來。
他！他又不是故意的……
面對他的抵死狡辯，小兒子不說話，只意味深長、似笑非笑地注目于他。
年近八十的老人家愣是生出一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錯覺來——老子被兒子在氣勢上壓倒，這感覺真糟心！
好、好吧！那他就賣晚輩一個面子，讓兒子再把他那臭脾氣的孫子給召喚回來吧！
于是，兜兜轉轉，便有了眼前的這一幕。
莫老爺子氣呼呼地拿拐杖指指他的孫子：“你這麽看着我幹嗎？這麽看着你爺爺我幹嗎！？當年那是氣話！氣話！氣話能當真嗎？！啊！？”
莫銘面不改色心不跳，劍眉一跳：瞧老爺子這架勢，莫不是打算松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