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國慶放假前的最後一個周末, 方岳和潘大洲相約去打籃球。兩人走到體育館門口,方岳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座商場,忽然改口:“你先進去, 我去趟商場。”

“去商場幹嗎, 要買啥東西?”潘大洲問。

方岳沒說, 只道:“我很快回來。”

“那一塊兒去呗,估計廖知時他們人也沒到齊。”

潘大洲閑着沒事,就粘着方岳一塊兒去了商場。方岳目标明确,進商場後直奔母嬰用品店,然後他就站在了一個貨架前, 看着一排五顏六色的兒童訓練筷。

母嬰店的店主起初看他們背影以為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上前準備招呼的時候才看清兩人的臉。一個戴了副厚眼鏡,長得挺機靈,另一個眉眼清俊, 鼻梁高挺,修長脖頸上喉結凸顯, 下颌線已經有了成年人的輪廓。

看到他的瞬間, 好像陽光都破開屋頂照了進來, 女店主被他驚豔住, 心裏飙出一長串帶着感嘆號的青青草, 熱情更添幾分。

她摸不準對方年齡, 不确定他到底成沒成年, 但法律年限內總不至于已經當了爸。銷售詞反正就那一套,不會出錯的。

“要買訓練筷啊,家裏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呀?”店主問。

潘大洲笑哈哈搶答:“女寶寶!”

“是女寶啊, 那你看, 這雙粉色, 這雙黃色,都挺适合女寶寶的。”店主順勢推銷,“家裏寶寶多大了,是剛學拿筷子嗎,要不要順便再買點配套的小碗小勺,還有飯兜兜?”

潘大洲笑得不行:“問你呢,你家寶寶多大了,要不要再買幾個飯兜兜?”

方岳沒理會聒噪的潘大洲,他一本正經回答店主:“她十五,快十六了。”

“啊……”

“有适合她這個年齡的訓練筷嗎?”

“我這店裏,目前沒有……”店主納罕,市場需求的年齡層是要再拓寬一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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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出母嬰店,潘大洲像被人點了笑穴,全然不顧周圍人異樣目光,“寶寶筷啊,陳兮知道你要給她買寶寶筷嗎?哈哈哈哈哈——”

陳兮這一周嚴格執行她那套“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的策略,行住坐卧凡是需要用手,她都以右手為先。

擰毛巾會右手更用力,拿東西右手先出,水果削皮就右手拿削皮刀,紮辮子也不忘右手繞圈圈。

連方茉都目瞪口呆了,“我算是知道為什麽我是學渣而你是學神了,我做事要有你這樣的果決和毅力,我什麽事幹不成啊。厲害厲害,你跟我小老弟可真有點像,其實你們才是親兄妹吧,哎,我懷疑我跟他沒半點血緣關系。”看到方岳過來廚房,方茉順嘴就說,“你親大哥來了,叫人!”

方茉說這話時陳兮正在夾菜,陳兮右手握筷始終練不好,主要是拿筷姿勢矯正不過來。小時候陳兮走路經常摔跤,她曾經懷疑自己小腦發育有問題,現在她又有點懷疑自己右手神經發育不良。

筷子尖上的菜又掉了下來,陳兮擡頭,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聲:“大哥。”又繼續鑽研她的夾菜技巧。

只是經過餐桌的方岳無言地看了這兩人一眼。

商場超市入口處,潘大洲順便買了兩個奇趣蛋,他還在樂不可支,方岳給他後腦勺來了一記,潘大洲這才“哎喲”叫着摸了摸腦袋,收着笑聲說:“我說,你對陳兮可是越來越好了,我本來還擔心你倆關系一直這麽僵呢。”

潘大洲又不傻,他最多有點童心未泯,喜好獨特,說好聽點也算特立獨行。就像也教他們班物理的劉慶歡所說,牛頓是個會拿針戳自己眼窩的特立獨行的物理天才。潘大洲的特立獨行沒這麽“特”,他雖然不是天才,但他也是能考進荷川第一重高的小學霸,智商低不了。

上半年他們幾人經常同坐公車上下學,方岳和陳兮永遠保持着一段不算小的距離。潘大洲初中跟方岳同學,兩人家裏又住得近,他跟方岳在一起的時間比他跟爸媽在一起的時間都多,對方岳的喜惡多少有點了解。

潘大洲看破不說破,他擔心自己說破之後反而尴尬,他是繼續若無其事跟陳兮閑扯呢,還是跟方岳一起冷漠以對?他還是挺喜歡陳兮的。

所以潘大洲就裝傻充愣,一會兒跑後跟陳兮唠兩句,一會兒沖前搭着兄弟的肩膀嘻嘻哈哈,扮演喜劇人,盡量不冷場。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肉眼可見方岳對陳兮好了。

潘大洲拆着奇趣蛋說:“你看陳兮人多好,就你整天死人臉,好像她欠你八百萬似的。你現在怎麽就想開了啊,知道對人好了,連出來打個球都不忘給人家買筷子,啧啧,不像你哦。”

方岳腳步一停,堵在了超市入口處。周末顧客多,潘大洲撞了撞他,奇怪道:“幹嗎呢,走啊。”

方岳轉身走了,潘大洲跟上去:“欸欸,你不去超市找筷子了?”

“不找了。”

“你又怎麽了?”

方岳抿着嘴角,大步走出商場。

九月末,荷川桂花已經遍開,烈日像一弦一弦的音,曬得人耳邊嗡嗡作響。

方岳雙手插兜,站在商場外的斑馬線前等待着過馬路。潘大洲沒好氣道:“你這人真是狗脾氣,一會兒一個樣,也就那幫女生光看你臉了,不知道你本質多惡劣,一個個見着你就嗷嗷叫,沒見過世面,哼!”

潘大洲拆出第二個奇趣蛋,裏面玩具是只兔子,“怎麽是兔子啊,兔年怎麽還沒過。你拿回去給陳兮吧,她喜歡。”說着遞給方岳。

方岳垂眸,一只白色小兔子映入眼簾,塑料挺劣質,只有外形相對可愛。對面紅燈轉綠,斑馬線前的車輛陸續停成長列,潘大洲催促:“走了走了。”

烈日依舊嗡嗡作響,方岳從他手裏抽走小兔子,一把攥進手心,做了個深呼吸,他轉身返回商場。

潘大洲要瘋:“方岳你是不是看我不順眼,誠心跟我唱對臺是吧!”

最後兩人沒在商場超市裏找到合适的筷子,方岳和潘大洲又跑了一家店,那家店的導購拿出一雙大齡兒童的訓練筷,包裝上标注着年齡上限是十二歲。

導購問:“我們店裏只有這一款了,十五六歲的話,男孩用還是女孩用?”

方岳說:“女孩。”

“她手大概多大?”

潘大洲被店裏的小孩兒玩具吸引了過去,貨架前只剩方岳。方岳擡起一只手,攥了一下拳,垂眸說:“我一只手能把她完全包住。”

“……那應該可以用,哈哈。”導購控制着笑。

這天傍晚,陳兮看到了擺在餐桌上的粉紅色寶寶筷,她驚喜拿起來,手指鑽進矽膠圈,試着夾了兩下,可太合适了。

陳兮眉開眼笑瞧對面:“謝謝!”

方岳神色如常說:“還沒洗,自己去洗一下。”

“欸!”陳兮小跑着進了廚房。

一周後月考結束,國慶放假,競賽班難得擁有一個完整的假期。國慶第一天,方家人一早就開車上了高速,去新洛鎮喝喜酒了。

一輛車上正好坐五個人,因為方媽沒來。前十幾年方媽迷失自我沉浸在小情小愛中,如今方岳一招致命,方媽在外面旅游大半年,見了世面,幡然醒悟找回自我。

男人算什麽,搞錢更香啊,女人有了事業,想要什麽沒有?

方奶奶覺得男人還是有點重要的,但兒媳婦确實受了委屈,現在兒媳婦不願回來,突發奇想要搞事業,方奶奶舍不得兒媳婦,他們家暴發戶也不差這點錢,她就背着另兩個兒女,悄悄拿出小金庫贊助了。

于是方媽的“月月花開”婚介所就在這個國慶節開業了,可惜方家要回老家喝喜酒,不能到場祝賀,但方老板已經提前訂了花籃,也包下了慶祝開業的酒水。

車上,三個未成年擠在後座。方茉一臉不爽坐在中間,“我強烈要求回來的時候讓方岳自己打車,他這麽大的個子,一個頂倆,看看陳兮,都快被他擠沒了!”

方岳擡眸瞟了眼車內後視鏡,鏡中的人拆臺說:“我還在啊。”

方岳彎唇。

“哎喲氣死我了,兮兮你給我閉嘴!”方茉沖前面說,“你們看,兮兮都被擠得神志不清說胡話了。”

“行了你,”方奶奶被她吵得耳朵疼,“還打車,錢多的沒地方花了?”

方老板開着車說:“就是,還得過高速,你知道打車要多少錢?”

方茉說:“那讓他坐大巴。”

方奶奶說:“那你也一塊兒去,讓我回來的時候有個清靜。”

……方茉縮着腿,頭靠椅枕自怨自艾。

一路吵吵鬧鬧外加堵車,中午他們才到達新洛鎮,不早不晚恰巧趕上午飯。

新人是方奶奶表兄的孫輩,喜宴擺在農村的大禮堂。大禮堂一點不比酒店差,禮堂內兩面落地玻璃,寬敞明亮,禮堂外是大片青草地,草地四處張挂着五彩的氫氣球。

賓客多,大家單獨給小孩開了幾桌,陳兮和方岳方茉都是未成年,他們被自動劃分到小孩組,坐到了一群兒童中間。

幾人都餓得前胸貼後背,第一道菜剛上,他們就舉筷做準備了。但他們馬失前蹄,完全沒見識過兒童可怕的戰鬥力。服務員還沒把盤子放好,小朋友們就一哄而上用手抓。第一道鹵雞爪是按照人數給的,按理應該夠,但有小孩兩手各抓了一個,于是在陳兮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盤子瞬間變得光可鑒人。

陳兮和方茉面面相觑,第二道菜快要過來了,陳兮右手用筷還是不行,她改換左手,方茉小聲預告:“準備——”

幾人精準落筷。

吃飯猶如打仗,你争我搶似乎格外香,連說話都沒功夫,大家全忙着幹飯。

中途方茉憋不住去了一趟廁所,回來路上看到服務員正在上她愛吃的珍珠圓子。方茉振臂高呼:“兮兮,我要圓子——”

陳兮手上夾着菜,她這桌的珍珠圓子還在半空中,即将遭遇四面楚歌。陳兮想都沒想,右手拿起方茉的筷子,利索地從劍雨中搶到一顆圓子。

然後小孩兒們驚呆了,這人兩只手都在夾菜?!誰能搶過她?!

陳兮也呆了呆,她右手握筷利落又标準。

陳兮看向身邊的少年,少年也正在陽光中看着她。

恰好落地玻璃窗外,不知哪個皮孩子扯了草地上的氣球繩,粉的紅的,藍的紫的,氣球緩緩升空,陽光下絢爛缤紛,似乎連大自然都在吟唱。

人類在大自然面前應該是謙遜的,但這一刻,陳兮有了和方岳相同的、嚣張的感受——

原來他們的雙手,是大自然的統治者。

回程路上,方岳坐到了後排中間,這才堵上了方茉的嘴。

中間位置小,腿也伸展不開,方岳坐得不适。他看了眼左手邊,陳兮正低着頭,右手翻來覆去,張張又握握,像是第一次認識她自己的手。

喜宴正餐是晚上,吃完天已經黑了,高速上路燈像鋼琴鍵,叮叮咚咚,忽閃忽鳴。

方岳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膝蓋上的左手,他的手很大,确實能将她完全包住。

國慶剩下的幾天,方家人哪都沒去,活動範圍就僅限小區,體育館周邊,還有方媽開的婚介所。

陳兮也去過一次婚介所,方媽的婚介所辦得像模像樣。她跟小姐妹合夥,選址位于文啓中學附近,也就離八中不遠。店面不大,外間是辦公場所,裏間布置成溫馨的會客室,她的成本大頭都花在了馬路對面的茶館。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開了個茶館啊?”方茉站在婚介所門口,朝着馬路對面望。那家茶館名字叫“印月”,雖然和“月月花開”一樣都帶個月字,但光看名字還挺文藝,兩家店基調一看就不搭。

方媽說:“現在不是知道了嗎,你一個小孩子管這麽多。”

“但你幹嗎還要開茶館啊,媽,你野心這麽大?”

“你懂什麽。”方媽說,“我告訴你啊,我的婚介所收費是一年五百塊,知道為什麽這麽便宜嗎?”

方茉:“為什麽?不過五百一年很便宜嗎,市場價應該多少?”

“五百還不便宜,簡直是白送的。”方媽道。

“那你為什麽定這麽便宜?”

方媽看向方岳:“兒子,教教你姐。”

方岳正在幫方媽錄入電腦檔案,他翻開一頁紙質資料,頭也不擡地說:“賺茶錢?”

“欸,聰明!”

陳兮一臉好奇,方媽把待客的糖果往她面前挪了挪,哄她吃糖,然後說:“婚介所收費便宜,來報名的人就多。茶館消費一次至少得一百吧,我每次約上相親的倆人,都叫他們在茶館見面,每天至少能有幾對,他們還能再帶動一下身邊的親戚朋友。”

方茉恍然大悟:“媽,原來你這麽有頭腦啊,那我們家以前開工廠怎麽還會倒閉?”

“去你的,你少說話,給我吃糖!”方媽見陳兮已經在乖乖吃糖,小姑娘白白嫩嫩好讨喜,她笑道,“兮兮,等再過兩年你就能找對象了,到時候我這本子上的任你挑!”

方媽豪氣地拍向方岳手邊那摞厚厚的資料,國慶才幾天,婚介所就已經吸納了這麽多會員。

方岳字才敲到一半,他皺起眉,挪開方媽壓在資料上的手,随意将資料本往面前又撂了一下,紙張摩擦發出戰戰兢兢的聲音,方岳繼續面無表情敲鍵盤。

國慶假期一晃而過,返校上課的第一天,月考成績也下發了。

陳兮考了年級七十九名,班裏排三十六名。這成績說很差也不至于,因為兩個競賽班和兩個實驗班的大部分分數都咬得很緊。陳兮也清楚學競賽勢必會影響其他學科的學習,但她更知道荷川八中卧虎藏龍,競賽生中其他學科依舊出色的比比皆是。

比如賈春,他是今年的中考狀元,也是少數中考進入競賽班的學生之一。保送生要求嚴苛,需要看初中三年的期末考成績,而賈春屬于後來居上,他是到了初三成績才突飛猛進的,他沒有獲得保送生資格,但他以中考狀元的身份進入了八中,這次月考又是年級第一。

競賽不是成績退步的理由,陳兮坐在座位上,翻着一張張試卷,嚴肅反省自己。之後幾天她渾然忘我,全情投入學習,直到張筱夏在她耳邊叫她,她才魂歸現實。

“你知不知道方岳和那個女生什麽關系?”張筱夏八卦道。

陳兮循着張筱夏的視線,看向教室門口。

下課鈴剛響沒多久,正值午飯時間,現在去食堂最擁擠,陳兮這幾天都會等到用餐高峰過去後再去食堂。

教室門口站着一個女生,身材纖細高挑,長發披散,五官柔和精致,長得很漂亮。方岳不緊不慢朝她走去,兩人沒說話,一道前往食堂方向。

張筱夏說:“我看到方岳跟這個女生吃了好幾次飯了,這幾天這個女生都開始跑到我們班門口等他了,他們到底什麽關系呀,你知不知道?”

門口已經空蕩蕩,陳兮握着筆收回視線,搖頭說:“不知道啊。”

“你跟方岳關系好,你要不要打聽一下?”

陳兮低頭繼續看題,輕聲說:“不合适。”

“怎麽不合适了呀,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張筱夏說,“我跟方岳初中同校三年,從來沒看見過他跟女生關系親近。”

陳兮也沒見過方岳跟女生關系親近,這還是第一次。但之後幾天,她就見到了第二次、第三次。

那女生每到午飯時間就會等在教室門口,而方岳也會不聲不響和她同去食堂。

這天中午,陳兮照例先刷題,等用餐高峰差不多過去了,她才起身去食堂。

賈春和樓明理跟她一道。

賈春和樓明理是同桌,他們最近也不愛擠食堂的熱鬧,每次午間下課鈴響,教室最後就只剩陳兮和他們,陳兮會趁機找賈春讨教題目。

賈春對女生社恐,起初他會害羞臉紅,幾天下來,兩人熟悉了,賈春跟陳兮說話就變得正常了,再加上有樓明理這個社牛在,三人中午就開始同進同出,一塊兒去食堂吃飯。

今天三人走在路上,難得偶遇從食堂方向過來的方岳幾人。方岳身邊照例站着那個漂亮女生,還有潘大洲和沈南浩。

沈南浩跟方岳幾人八卦:“我這幾天老看到陳兮和樓明理他們一塊兒吃飯,他們什麽時候關系變那麽好了?”

潘大洲好奇:“他們每天一塊兒?”

“是啊。”沈南浩說,“樓明理是不是挺帥?”

兩隊人馬迎面碰上,都打了個招呼,樓明理還很熱情的問:“你們都吃過了沒,要不要一起?”

沈南浩說:“都吃過了,這都幾點了。”

幾人正要繼續走,忽然就聽見一道聲音說:“吃過了,但還能再吃點。”

衆人一看,是方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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