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罰

董曉悅小學三年級運動會參加過一個項目叫做兩人三腳, 兩人一組,把其中一人的左腿和另一人的右腿捆起來,然後齊心協力往前跑, 很考驗隊友之間的默契。

眼下的感覺和這種游戲有點像, 但是難了大概七八百倍。

玄學的事兒沒法用神經科學常識來解釋,總之她和燕王殿下一人控制着半邊身體, 男右女左, 別提多別扭了。

那邊廂屍王已經優雅從容地從棺材裏爬了出來。

梁王外觀并不猙獰, 儀表服飾都相當體面, 金縷衣上的玉片随着他的動作相互碰撞, 發出清泠泠的聲響,樂器般悅耳動人,可傳到董曉悅的耳朵裏只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她能感知到的左半邊身體開始出現各種恐懼反應,肩頸肌肉僵硬,腸胃絞緊,手心出汗,血液往雙腿彙聚,這是身體感覺到了危險, 本能告訴她趕緊逃。

根本無處可逃, 他們惟有背水一戰。

“別怕, ”梁玄溫柔又堅定, “有我在。”

說來也神奇,經他這麽一安慰,董曉悅真的安心了不少:[殿下有什麽脫身的辦法嗎?]

梁玄坦白道:“并無。”

[......]那你說得那麽好聽!

“有孤在, 黃泉路上有個伴,不好麽?”

話是這麽說,燕王殿下向來日天日地,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不自量力也罷,螳臂當車也罷,總之不能躺平了等死。

他把手指放到嘴邊:“我數到三,一起張嘴。”

董曉悅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管答應:[好。]

兩人同心協力把嘴張開。

梁玄控制着右手,把食指塞進上下牙之間:“我數到三,一起使勁咬破手指,一,二,三。”

董曉悅這才明白他是要以指尖血代替朱砂畫符,她生怕誤了殿下的事,真材實料地狠狠咬下去。

梁玄“嘶”地一聲:“行了,松開......要斷了。”

[等等殿下!]董小姐靈機一動,[左手也來一下,一二三,咬!]

他們一人控制一只手,不正好可以同時畫兩個符,豈不是事半功倍!

屍王在棺材裏躺了幾百年,大約也是悶得發慌,難得來個活人陪他玩,并不急着将他們碾死,反而坐在棺材邊沿上,托着腮幫子,歪着頭,饒有興味地看着眼前這古裏古怪的道士。

就年齒來說,此人的修為道行可以說很高了,可不知為何行動如此遲緩,把手指咬破這麽簡單的一個動作也費了好半晌,還一會兒右手一會兒左手的,難不成一根手指還不夠用?

正想着,眼前人仿佛一下子摁下八倍速,動作雖然仍舊別扭,可手法快得眼花缭亂,只見他雙手齊動,竟是同時憑空畫起符來。

梁玄控制的右手畫的是太上淨心符,撇開這一言難盡的名字不提,此符乃是天鏡派壓箱底的術法,威力無窮,是危機關頭用來保命的,專在降伏屍妖失敗時借天罰之力來個毀屍滅跡。

只是這符咒耗費巨大靈力,若是一擊不成,他們便沒有後招可用了——其實也無所謂,反正他們也沒機會出第二招。

為了與之配合,董曉悅畫的是個龍鳴符,這符聽起來牛逼哄哄,其實有些雞肋,簡而言之就是個放大器,單用沒什麽效果,須得和其它符咒配合,然而兩咒必須同步完成,很難有人配合得如此默契無間,加上兩人靈力修為的差異,這符咒的效力便大打折扣。

董曉悅和梁玄雙魂一體,自然沒有這些問題,這套符簡直是替他們量身定制的。

梁玄一提太上淨心符,董曉悅幾乎是毫不猶豫想到了龍鳴符,燕王殿下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神女與他心有靈犀,難道還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屍王先前還抱着貓耍耗子的心态看他們蹦跶,此時察覺出不對來。

天鏡派的符他自然是看不懂的,只是覺着納悶,尋常人一手畫方一手畫圓都很難成,這道士竟然可以左右開弓同時寫這麽複雜的符咒,這等奇技,莫不是真有什麽講究?

他不敢再大意,騰地從棺材上跳下來,手指彎曲成爪,朝那道士猛地一推。

董曉悅感覺空氣仿佛凝成無數利箭破空而來,直刺她面門,這時兩道符恰好也畫到了最後一筆,空氣中兩道符文若隐若現閃着金光,旋即合二為一,互為表裏,嵌套成一個繁複無比的圖案。

那金光陡然變強,整個墓室霎時被耀眼的光芒籠罩,仿佛引爆了個閃光彈。

屍王一時輕敵,沒料到這符咒有如此威力,趕緊推掌去接,符咒之力似有千鈞,仿佛一記重拳直沖他腹部,竟将他生生逼退至牆根,他渾身堅硬似鐵,雙腳仿佛兩把鑿刀,一行退,一行在石板上刻出兩條深深的凹痕。

梁王一用勁,只聽“卟落”一聲,竟是羊脂玉九孔塞掉了出來。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厮簡直是太歲頭上動土!

“本王還想留你一條命解解悶,”屍王凹陷的眼窩中放出精光,“竟是個不識好歹的!好!本王今日就成全你!”

“跑!”梁玄當機立斷,這雙符的法力已經超出他的預期太多,竟然還是被那屍妖輕而易舉地接下,可見妖力之盛。

然而左右開弓畫符時倒是順手,一人一條腿地逃命談何容易,兩人“左右,左右”地數着拍子,才跑出三五步便亂了節奏,一個不小心,左腿絆住右腿,把自己絆了個嘴啃泥。

屍王追到一半,腳下冷不丁一頓,他是徹底看不懂這道士的路數了,要說他沒用吧,那道雙符差點讓他吃了大虧,要說他厲害吧,走個路都能把自己絆倒。

這一下聽動靜摔得挺重,也不知道有沒有摔破相,他看這道士生得修眉俊眼,秀色甚是可餐,打定了主意要留他個全屍慢慢賞玩,若是摔破相可怎麽是好。

地上的一人兩魂可不知道那屍妖的想頭,還在努力掙紮着想從地上爬起來。

[殿下你那半邊沒摔壞吧?]

“落地時手腕子扭了一下,無礙,你別動,我先把腿屈起來......”

就在這時,董曉悅的左耳覺察到墓穴的上方似乎有異響:[殿下,你有沒有聽到雷聲?]

剛問完,又是轟隆隆的一聲,比方才響了很多。

不知為什麽,這雷聲似乎和一般雷聲不太一樣,哪怕隔着高山、泥土和厚厚的石板,仍舊讓人膽戰心驚。

“不好!”梁玄駭然道,“定是方才的符咒引動了天劫!”

正遇上一甲子一遇的不祥天象,陰陽兩氣逆亂相沖,此時的老天爺仿佛一個更年期綜合症發作的大媽,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就差個發洩的出口,他們那道雙符正好提供了這個口子,這地方群屍亂舞,還有屍王作亂,不劈你劈誰?

這種規模的天罰就像核武器,管你是人是鬼,管你無辜不無辜,一律無差別劈了算數。

感到不妙的顯然不止他們倆,屍王也聽到了雷聲,僵硬的臉上現出驚恐的神情,再也顧不上對付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回棺材裏,剛一躺下,地上的棺蓋便像有靈智似地自動飛起來,嚴絲合縫地蓋回棺上,接着那黑玉椁的蓋子也依樣落回原處。

眼看着領導都做了縮頭烏龜,本來還在墓室外面觀望的群屍頓時一陣喧嚷吵鬧,狼奔豕突似地四散奔逃。

頭頂的雷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一種窮途末路的絕望像濃霧一樣彌漫開來。

鮮肉說過,如果她在燕王殿下的夢裏死了,那麽她就會進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那麽梁玄呢?如果他在自己的夢裏死去,現實中會怎麽樣?

“把身體給我,像方才那樣。”梁玄突然道。

董曉悅以為他急中生智想出了什麽妙計,正要照辦,卻聽他接着道:“沉下去,藏起來,什麽也別想。阿悅……”

他頓了頓,到底沒說下去:“算了。”

這是董曉悅第一次聽他叫自己的名字,無端有種告別的意味。

[你想幹嘛殿下……]她警惕道。

“照孤說的做!”梁玄不容置疑地打斷她,語氣是罕見的嚴厲。少了一魂會怎麽樣?梁玄不清楚,在天罰之下,他的一縷殘魂大約比層紗都不如,可即便是層紗,庶幾也可替她擋一擋。

誰知一直低眉順眼的神女卻犯起倔來:[誰聽你的,又不是我領導。婦女能頂半邊天,一人一半,自己的份我自己扛!]

燕王殿下差點被她噎死:“你……”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萬鈞怒雷在頭頂炸開,一道青色閃電從天際直貫到底,竟是把墓室上方的整座高山從中間劈出一道裂縫。

石室穹頂四分五裂,劈頭蓋臉地砸落下來,墓室頂上生生劈出了個大窟窿,緊接着又一道閃電落下,不偏不倚地從董曉悅的頭頂貫下。

董曉悅渾身不由自主地一震,胸腔裏一股椎心蝕骨的痛楚,心髒瞬間麻痹,耳孔裏流出血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她來不及思考在夢裏死去的後果,緊接着又是一道,再一道......

天地一怒,無論是人還是妖,無一例外成了飄萍蝼蟻,董曉悅在兩道雷電之間短暫的寂靜中依稀聽見梁玄說了兩個字“生辰”,緊接着便五感俱失,徹底沒了知覺。

上天的怒氣卻似乎仍未平息,一道道雷電不斷落下,持續了個把時辰,直把梁王的地宮劈了個千瘡百孔,在天火中化為焦炭的僵屍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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