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屍王

不知過了多久, 董曉悅突然恢複了意識。

她睜開眼睛,發現天已經亮了,自己仍舊躺在梁王的墓室裏, 陽光從頭頂的大窟窿裏傾瀉下來, 塵埃在光柱中飛舞。

[燕王殿下?]她仰起頭,發現自己大半個身子埋在碎石沙礫中, 原本奢華的墓室面目全非, 一片狼藉。

董曉悅下意識地擡手捋去眼睛周圍的灰, 驀地僵住——她擡起的是右手。

[殿下?燕王殿下?]

沒人回答。

她一急, 幹脆喊出聲來:“梁玄——”

仍舊無人應答。

燕王殿下死了, 這念頭像一片陰雲擋住了所有的光,有那麽幾秒鐘時間,她失去了方向,只想閉上眼睛睡個天昏地暗。

不過她旋即又燃起了一線希望:夢沒有結束,也沒有坍塌,是不是意味着燕王殿下的魂魄還在這裏?

沒錯,一定是這樣!她越想越覺得是這個道理,只要燕王殿下還在這夢裏就不怕, 總有辦法能找到他, 不過是又回到起點罷了。

董曉悅恢複了鬥志, 頓時有了力量, 三下兩下把堆在身上的碎石和泥土扒拉開,騰地坐起身。

這天雷也着實奇怪,董曉悅低頭看了看身體, 現實中被雷劈中一般會皮膚焦黑內髒震裂,還會因為肌肉收縮整個人蹦出去,可她身上沒有半點雷劈的痕跡,也不覺得痛,連衣裳都完好無損,只是一身灰土。

正納悶時,牆邊的廢墟下面突然傳來一陣悶悶的咳嗽聲:“咳咳......師......師叔......是你嗎?”

董曉悅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便宜師侄,不禁有些慚愧:“白羽?你還好嗎?別亂動,師叔挖你出來。”

她邊說邊爬起來,朝宸白羽所在的角落走過去,搬開磚石,把埋在底下的小師侄挖了出來。

他們師侄命都算大,宸白羽撞在牆上,胸口又被好幾百斤的石棺蓋拍了一下,竟然沒死,還僥幸躲過了雷劈,雖然渾身大大小小的擦傷、瘀傷無數,也流了不少血,可已經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董曉悅扶着宸白羽靠牆坐下:“傷着哪兒了嗎?”

宸白羽晃了晃腦袋:“後腦勺似乎磕了一下,有些發暈,還有左腳腳踝崴了。師叔這是哪兒,咱們怎麽會在這兒?”

董曉悅摸了摸他後腦勺,摸到一個大大的腫包:“你不記得了?這是梁王墓室,門還是你開的呢。”

宸白羽擰着眉冥思苦想一陣,抱着腦袋痛苦道:“小侄記不清了……頭好生疼……”

大約是撞到頭還沒恢複過來,董曉悅忙道:“先別想了。”

宸白羽又呆呆地發了會兒怔,“嗯”了一聲,擡起袖子去抹臉上的灰泥和血污,抹着抹着,動作突然慢了下來,直愣愣地觑了董曉悅半晌,欲言又止道:“那......那個師叔......您......還是人麽?”

董曉悅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誰不是人?”這孩子還會不會說話了。

對上他的目光,她才猛然意識到這個“不是人”是什麽意思。

她伸出右手,兩指搭上左手手腕,沒有脈搏。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過她還是自欺欺人地把手伸進衣襟按住心口,又探了探鼻息,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體溫,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就像貼了化屍符一樣。

董曉悅心裏咯噔一下,她死了,變成了一具僵屍。

捉妖的道士自己變成了僵屍,這就很尴尬了。董小姐還沒考慮好如何擺正自己的位置,墓室中間的廢石堆中突然傳出一聲嘶吼。

董曉悅猛然意識到那堆廢墟正是梁王棺材所在之處,想叫宸白羽跑,可他受了傷壓根沒法跑,她只好挺身而出,把小師侄護在身後。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一聲炸響,亂石堆煙花似地迸開,碎石和着泥土四處飛濺,半截椁蓋被一股大力掀起,直沖他們叔侄倆飛來。

董曉悅下意識地擡手一擋,那足有千斤重的厚石板突然停在空中,然後垂直落到地上,訇然碎成了幾瓣,順便把地面砸出個大坑來。

董曉悅不禁納罕,低頭看看手掌,只見十指修長蒼白,除了沒血色之外并無什麽異樣。

宸白羽看呆了:“師叔這是什麽功法?”

話音未落,那梁王已經從亂石堆中一躍而出落到地上。

只見他被雷劈得渾身焦黑似碳,目光如電地往四周掃過一圈,落到董曉悅身上。

仇家相見,分外眼紅,梁王破口罵道:“兀那小賊!竟敢毀了孤的寝殿!”一邊說一邊騰地拔地而起,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朝董曉悅撲将過來。

一時間邪風大作,飛沙走石,宸白羽被那股勁風刮得喘不過氣來。

董曉悅卻站得穩穩當當,仿佛腳底生了根,感覺那力道就跟春風拂面差不多。

她感到丹田中的真氣如同海洋,浩瀚無垠又深不見底,與之相比,生前的氣海簡直是個淺坑。

她突然就對自己的實力有了新的認識,一揚手,風向陡然一變,反倒朝梁王刮去。

梁王被刮得一個趔趄,不由大驚失色。

董曉悅挺直腰杆,大聲罵道:“醜逼!你也配叫孤!”說着一拂袖子,掌心中射出一道耀眼白光。

那梁王還沒回過味來,只聽下方傳來怪異的風聲,低頭一看,肚子上竟然直接穿出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窟窿。

僵屍沒有痛覺,也不知冷熱,不過那過堂風從肚子裏吹過,梁王心裏拔涼拔涼的。

董小姐在夢中實際一直過得慘兮兮,一朝農奴翻身把歌唱,頓覺揚眉吐氣,把手指掰得咔啦啦響,二話不說就要故技重施。

梁王生前身後都做慣了人上人,如何甘心,無奈形勢比人強,肚子上穿個洞還罷了,要是腦袋上也這麽來一下,恐怕連僵屍都做不成了。

不枉他生前一代枭雄,倒也能屈能伸,冷不丁“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納頭便拜,顫聲求道:“天君在上,請受小王一拜!小王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天君陛下,望天君恕罪!”

“......”伸手不打笑臉人,董曉悅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頓住。

所謂屁股決定腦袋,董小姐的屁股坐到了墳頭上,不免有點物傷其類。收妖是道士的事,僵屍何苦為難僵屍,便大度地揮揮手:“算了,你以後別自稱孤就行了。”

“謝天君寬宏大量!小王請為天君當牛做馬,鞍前馬後侍奉,”梁王又拜,“敢問天君尊諱。”

“免尊姓金名正日。”

梁王連連稱贊,又拜了下去。

“行了,你起來吧。”董曉悅摸摸鼻子,環顧了下四周,把人好好的大別野弄成這樣也怪慚愧的。

“天君若是嫌棄小王不堪伏侍左右,小王便長跪不起。”

“......”這還有強買強賣的!

梁王心眼比篩子還多,眨眼之間便把形勢看得一清二楚。此番隐燭山鬧出如此動靜,不知會引來多少降妖除魔的和尚道士尼姑,有這等法力高深莫測的屍王坐鎮,何止多了一重保障。

屈居人下雖然不怎麽舒坦,可換得如此強援,也是筆上算的買賣。

一旁圍觀的宸白羽全程懵逼,懷疑是不是自己腦袋砸壞了。

“當牛做馬就不必了,”董曉悅想了想道,“倒是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天君但說無妨,但凡小王辦得到,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萬死不辭!”

“沒那麽嚴重……”這前後判若兩人還真是有點不習慣,董曉悅擺擺手,“你這殉葬的人裏面,有沒有懂道法的人?”

“有!有!小王這裏有個丁真人,道法差強人意,庶可入得天君的眼,小王這就着人去看看他是否留得全屍。”

梁王正愁沒機會獻殷勤表忠心,簡直是求之不得,當即高聲喚來個太監僵屍傳令下去。

太監很快把丁真人僵屍請了來。

這位丁真人大約六十來歲,生了一副清癯的容貌,即便成了蠟黃幹枯的僵屍,仍然殘留着幾分仙風道骨,當年這梁王墓就是他設計的。

董曉悅瞥了眼迷迷瞪瞪的宸白羽,把那丁真屍請了出去:“老先生麻煩借一步說話。”

現在她和衆僵屍坐了一條板凳,一體兩魂的事讓他們知道無妨,反倒得瞞着同門。

出了石室,估摸着宸白羽聽不見,她才問那丁真屍:“老先生聽說過因為被天雷劈了魂魄離體的事麽?”

丁真屍翻着眼睛想了半晌,捋着胡子道:“回禀天君,據老朽所知,前朝武皇帝元朔年間有個僧人,一日遭晴雷劈中離魂,恰巧十裏外有一獵戶之妻臨盆,産下一名女嬰,那嬰孩不出三月便能言語,說自己是某寺某僧人,悉知生前毫末之事,一時人人稱奇。”

這也是一個思路,董曉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魂魄有沒有可能落在屍體上?”

“若是新死之人,借屍還魂之事也曾聽過一些。”

“那僵屍呢?”

“恕老朽孤陋寡聞,這倒不曾聽聞過。”

董曉悅又把他們叔侄倆借宿修梵寺不慎落入墓中的經過扼要地說了一遍,問道:“聽說這陵墓是老先生造的,不知我們犯了什麽忌諱才誤入這裏的?”

丁真屍聞言一驚,沉吟道:“當年老朽與另外四十八位道友,以九九八十一道符咒封住入口,縱然歷經數百年有些許損耗,斷斷不是一點處子血便能開啓的。若非高人所為,那便只能說是天道玄遠、天意難測了。”

董曉悅謝過了丁真屍,打發他回去了,然後踱回梁王墓室中,發現梁王和宸白羽竟然聊得熱火朝天,見她入內方才打住。

“師叔,”宸白羽春風滿面,“梁王殿下盛情留咱們在這裏住下。”

董曉悅冷冷地斜了梁王一眼,看得他脖子一縮。

“宸白羽,”她把目光轉回小師侄身上,“你在這裏待幾天,把腳傷養好,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可是小侄想侍奉師叔左右……”宸白羽憋屈道。

“別胡鬧了,”董曉悅有些嚴厲,“陰陽殊途,再說你還有師父要侍奉。”

最大的一重顧慮她其實沒說,梁王墓裏陪葬的金銀財寶數不勝數,光是僵屍也是一大筆財富,這次暴露肯定會引起廣泛關注,不知會有多少道士打着降妖除魔的幌子來淘金,到時候宸白羽怎麽算?

再說她要留在這裏專心尋找燕王殿下的下落,可沒空照顧這拖油瓶。

“是……”宸白羽垂頭喪氣道,“師父若是問起來……”

“就說我被雷劈死了。”董曉悅斬釘截鐵道。

梁王見他們叔侄鬧得不開心,圓了幾句場面,便請董曉悅的示下。

董曉悅想了想,讓他先把墓中逃過一劫的屍員和資産清點登記造冊,劈壞的墓室酌情安排人手修整,損壞特別嚴重的就把主人重新安置。

“今天大家辛苦點,先把人員統計出來,”董曉悅估算了下工作量,“明天這個時候所有人……屍,集中到這裏,我們一起開個會。”

梁王唯命是從,一一吩咐安排下去,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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