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桃林
“小姐,咱們這麽做是不是缺德了點啊?”
京東十裏桃花林,春風暖暖,人群熙熙。
文陌迎着飽含花粉的桃花風,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團扇一拂,揮去飄落肩頭的幾片桃花瓣,轉頭向侍女小青問道:“你看我臉上這妝可還過得去?”
“過得去!過得去!小姐這一化妝,青兒都快認不出小姐原來的樣子了。”
小青是文陌唯一的侍女,年方十五,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紀。
文陌點點頭,眼角瞄着腳下盤山小徑上一抹鮮紅的影子,指着不遠處的一簇山石,對小青道:“一會兒羅小姐上山來了,你可一定要幫我将她拖在這山石後面,千萬記着,別離太遠了,免得她聽不清我們說話。”
小青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怯生生又問了主子一遍:“小姐,咱能別這麽缺德麽?奪人所愛、狐媚害人這種事咱能別再做了嗎……”
文陌回頭白了小青一眼,人早已風姿曼妙地向着一株大桃樹走了出去。這桃樹百年樹齡,枝丫擎天,滿樹桃花遮天蔽日,正開得繁盛異常,偏偏此時樹下卻只得一人欣賞,真真是便宜了這一樹風采、大好風光。
文陌袅娜行至古桃樹下,仰頭望着那萬豔瓊濤,春花迷了玉人眼,腳下一時不擦,踩在一汪草窠之中,整個人便那麽香香軟軟地歪了下去。身上一襲金紗點珠的緋色長裙,随着文陌歪倒的身體,迎風輕擺起來,眼見就要落在塵泥地上,斜刺裏忽地伸出一只白錦金邊的手臂出來,抄着文陌纖細的小蠻腰,将她一把摟抱起來。
“啪嗒”一聲,文陌手中的團扇滑落墜地,錦衣公子将懷中的文陌扶穩站好,俯身撿起團扇,眼光落到扇面上的時候卻愣了一愣,輕吟道:“滟波熏伏日,血馬飲濁江……這畫……”
錦衣公子低頭看着團扇之上繪着的碧波恹日正在出神,文陌卻一臉驚異地拿回了扇子,驚訝道:“我這扇上明明只寫了‘滟波熏伏日’這一句,公子又是從何得知‘血馬飲濁江’這句下文的呢?難道……難道公子竟也讀過我寫的這首《江中錦》嗎?”
文陌話到此處,擡眼撩起長長的睫毛,将眸中的一汪春水恰到好處地送入錦衣公子眼中,如願看到錦衣公子瞳仁輕輕跳躍了一下,緊跟着臉就微微紅了紅。
“我原以為,這詩是禮部侍郎羅大人的千金,羅伊姑娘作的……”
文陌淡淡一笑,玉蔥般的手指捏着絲織團扇輕輕搖了搖,吹起幾縷耳畔青絲,正将自己曲線優美的下颌突顯在男子面前。漫天桃色映照在文陌粉嫩的臉上,不能更迷人,弄得男子看文陌的眼神都已有些恍惚。
時機正好,文陌淡然轉身,只留給男子一個優美的側影,越行越遠。清風婉轉的語音,順着軟軟桃花風,柔柔向男子飄來。
“這詩,我曾在一場閨閣詩會上吟唱過,若是哪位姐妹抄錄了去,也屬平常……”
話畢,文陌已是趁着男子愣怔的時候,飄然而去。
待行得遠了,小青方敢做賊一般,悄悄跟了上來,忍不住一邊回頭,一邊心虛問道:“小姐,這……這就得了?”
文陌走在前面,步子邁得老大,勾着唇角點點頭,笑道:“得了。給他留個惦記,比直接得手了強。”
小青懵懂地看了眼自家小姐,又問,“那然後呢?”
“哪還有什麽然後?”
“那靖國侯和羅家小姐……”
“吹了。”
“啊?”小青簡直像被雷劈了一般,良心難安地紅了眼角,低頭抹眼淚,“我苦命的小姐啊,就算您命苦嫁不出去,可也不該如此作孽,毀人姻緣啊……”
小青說着說着,眼看又要老戲新唱地哭将起來。
文陌白了小青一眼,趕緊轉移話題:“我讓你問的二皇子回城的消息,你打聽得怎麽樣了?”
一聽“二皇子”這三字,小青精神立馬為之一振,進而又苦下一張臉,懦懦道:“瑜問堂的先生回話說,這消息得值三兩銀子…”
話畢還顫巍巍伸出三根手指,沖她主子搖了搖。
“什麽?!”文陌猛地停下腳步,訝然道,“只是問問二皇子回程的日期麽?”
小青弱弱地點了點頭。
“他娘的,搶錢啊!”
“小姐,小姐,不能說髒話……”
錢這個東西吧,只有當你沒有的時候,才能更感覺到它的珍貴。
文陌和小青主仆兩個,仗着自己年輕身體好,一路溜達了十裏路,從城郊一直走回城內,算是省下了半吊車馬錢。待得回到文府門口的時候,天已擦黑。文陌身上那件金紗點珠的長裙和滿頭的珠花首飾,原本就是找城裏的衣緞莊租用的,此刻自是早已洗了臉,退了衣衫,重新又換上了自己那身半新不舊的棉布長裙。
以文陌在文府的地位,走前門是指定沒戲的,自然是得拐街轉巷地溜達到後面下人們走的門洞裏去,但即便如此,守門的家丁還經常會嫌棄替文陌開門,勞累了他的手腳。是啊,沒的賞賜的主子,還算是個什麽主子?
臨近門邊拐角處,文陌停下腳步,頂着小青憤怒的目光,先伸手在頭上猛抓幾把,将剛剛才梳得一絲不亂的發髻抓了個七出八進,做足了瘋癫的效果之後,這才穩穩當當邁開步子,走到門邊。
趕巧了,守門的家丁此時尚未關門,正躬着身子,接文家二小姐侍女的傳話。
侍女小梅腰杆兒筆直,說話的時候下巴微微揚起,聲音不高,卻很有一股當家總管的範兒。文陌不得已,也只有等“大總管”訓完了話,才有機會進得了門。
“老丁頭兒啊,後門這裏這每日人出人進的你可給我盯緊着點,咱大小姐那裏,今兒才剛丢了一本大小姐新作的詩集,說不好就是被哪個不識好歹、見錢眼開的奴才給偷了去,拿到市上去換錢財。只不過這事吧,丢書事小,可咱家大小姐那是什麽才情?小姐的詩真若要傳将出去,就只怕被人冒了名,白白便宜了那幫不學無術、沽名釣譽之徒。”
小梅話畢撇着嘴角,給老丁頭兒甩下一顆碎銀子,看都沒看文陌主仆一眼,就扭着腰走了。
這廂,老丁頭兒沖着小梅的背影還在千恩萬謝,一邊兒上晾得小青肝火直湧,忍不住低聲罵道:“老丁頭兒,勞駕讓讓,讓我們大小姐進門吧!”
“切,”這一聲生生是從老丁頭兒鼻子裏擠出來的,聲音中帶着無比的蔑視,“你這算是哪門子的大小姐?瘋瘋癫癫一個傻丫頭,沒得給我們文府丢人!東屋裏住着的那位才是咱們府裏正經的主子,你們這兩個癫兒沒被老爺掃地出門,已算是老爺開了天大的恩了,還有臉在這裏叫什麽叫?!”
小青滿臉通紅,眼看就要發飙,卻被文陌一把拉住手臂,擠着老丁頭兒的身子,從門縫裏提溜進府來。
文陌在前面一勁兒走着,小青跟在後面眼睛卻有些發紅,小聲哽咽道:“小姐,又何必非要這般自暴自棄?文阡算是個什麽東西,當年她娘也不過就是老爺的一房小妾,您才是咱們文府正宗的嫡生大小姐。若不是文阡那個長舌婦亂說話,把當年那事兒鬧的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以小姐您的品相,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找不到婆家啊……”
等等……品相?什麽叫品相?!小青你自己不把自己當人,只當女人就是挂在男人身上的一件擺設,可是,卻也不能拖着文陌一起下水啊!品相?你特麽才是個“品”。
文陌內心翻滾,倒也沒那麽多事去教育榆木疙瘩。她一路上惦記的還是瑜問堂要的那三兩銀子,此時終于主意拿定站定了腳。
“小青,你過來。”
文陌手臂一伸将小青提溜到身前,附耳小聲道:“明個一早兒,你準備點幹糧,幫我到市上賃兩匹馬來……”
小青一臉迷惑:“可是……小姐……錢……哪裏來錢呢?”
“把我房裏的古琴當了。”
“什麽?!”小青人已抓狂,“那……那可是先夫人留給小姐最後的東西了啊……”
小青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少廢話!明兒趕緊給姐姐把這事兒辦了,否則,仔細我罰你去枯井裏跪着!”
小青全身一個哆嗦,小臉煞白,再擡頭時,但見文陌已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