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瑜問堂
今天本來是随便出來走走的,但有些事,看來該辦就得辦了。
瑜問堂,江湖第一大情報組織,號稱耳目遍天下,名聲顯赫,但在京都卻只不過芝麻大小一個門臉,外表看來,就是一個賣筆墨紙硯的普通小店。看店的小夥計一身粗布青色長袍,窮酸中透着一股讀書人的清高氣,于他這天下第一情報機構接待員的身份,倒是挺合宜的。
文陌帶着小青掀開布簾,步入店中,這夥計正在接待一名給孩子買筆紙的普通顧客,幾文錢的買賣,夥計接待得卻很是殷勤周到,很有那麽點大隐隐于市的風采。文陌笑笑,也不着急,慢慢等着。
小青從前來過這店裏幾次,同這夥計有過幾次交道,大約前幾次是被人看不起狠狠奚落過,此時便顯得有些怯怯的。
店夥計笑容可掬地送走了顧客,轉回頭就冷下了一張臉,自顧自地端茶喝水翻賬本,視文陌和小青如同空氣一般,根本懶得搭理她們。
說實話,這夥計是很有些瞧不起眼前這倆人的。都什麽人啊?窮得連雙像樣的鞋都買不起,偏偏還要關心什麽國家大事,問的也全都是同皇族貴戚相關的事情。年紀輕輕,低賤出身,又有幾分姿色的,随便想想也猜得出她們腦子裏惦記了點什麽龌龊事情,異想天開,癡人說夢,真是可笑,關鍵是,還拿不出錢來。
文陌用肘撐着櫃臺,懶懶倚着,撩起眼皮看了這傲慢夥計一眼,緩聲問道:“你們這京都分舵的舵主,如今還姓季嗎?”
店夥計一愣,心說這還來了個詐店的。
“我家舵主不姓季,究竟姓什麽也不方便告訴你!”
“哦,這樣啊,那季鳳死了?”
店夥計臉一黑,心想,哪有說話這麽晦氣的人?連我們季大人也敢咒。
文陌一笑:“哦,原來還沒死,那就請你幫我給他帶封信吧!”
話畢,便真從懷中掏了一封信來。不過,說是一封信,其實卻連個信封都沒有,就那麽一頁宣紙幾個墨字随意地折了折,遞到半空的時候卻忽然頓住了手,摸出一塊五十兩的銀子往桌上一放,微笑道:“不能讓你白跑腿,這是郵資,你且先收好了。”
店夥計看了看桌上那一大錠雪花銀,貨真價實,再看看文陌手中的信,猶豫了一下,接在手裏,沒敢收銀子,卻拿着信先往裏邊去了。
不過片刻功夫,內院傳出一陣嘈雜腳步聲音,一個四十多歲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領着剛剛進去送信的那個店夥計,風一般地掀開櫃臺後的绛色門簾,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哎喲喲,貴客貴客!”
中年男子話畢趕緊就彎腰屈背地将文陌往裏邊請,旁邊那剛剛還高傲得像只昂頭白鵝般的店夥計,現在背都彎成了一只蝦米。
文陌也不客氣,擡腳就往後院走,小青卻傻了眼,下巴落在半空,半天合不上嘴。
瑜問堂後.庭.是一座精致小院,東西北統共有五間大屋,南面就是臨街的那處門臉。
“小人不知貴客駕臨,怠慢了大人,罪過罪過啊!”
中年男子将文陌和小青讓在北屋正廳的圓桌前坐好,背後頭頂上,就是季鳳提筆寫的幾個大字——“義行天下”。
呵,明明是個五大三粗的純黑爺們兒,卻偏愛玩些個窮酸文墨玩意兒。
文陌搖了搖頭,安然接了中年男子親手奉上的一盞香茶,也不說話。卻見那中年男子,面子上雖極盡恭卑,但一雙綠豆大小的精明小眼珠兒,卻一直在文陌身上打着轉,顯然是想在她身上尋出點破綻出來。文陌也不搭理他,只管泰然自若地喝着茶,終于,還是中年男子先發話了。
“恕小人愚鈍,敢問大人是……”
文陌轉頭看了中年男子一眼,皺眉道:“你覺得……這是你一個瑜問堂的分舵舵主該問的事兒麽?”
中年男子臉上一僵,幾乎就連勉強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外軟裏硬、皮笑肉不笑地加重了點口氣,道:“小人不敢,只不過,這獨孤大人早已故去二十多年了,這忽然收到她老人家的手鑒,實在是……實在是不由得小人多問一句,否則,季大人那裏問起來,小人也不好答話不是?”
中年男子說着說着,就展開了剛剛文陌拿給他們的那頁手書,指着信件落款處的一方紅印。那意思是,你當我沒見過世面啊,光拿一方印章就想唬我?
別說,這中年男子還真是沒見過世面,獨孤晏的手書印鑒,以他從前的位份,還真是沒有瞧過的。只不過,就算他難辨真假,但獨孤晏的手鑒他敢逆麽?敢麽?見印如見人,獨孤晏定的這江湖規矩,他敢破麽?敢麽?借他個膽子試試?
文陌自是吃準了這一點,冷笑一聲,道:“季鳳見到這信,自然就明白了,不可能怪罪到你身上。你記着,只要把我交代你的事情辦妥就好。”
文陌頓了頓,又道:“你去幫我查查,前皇後到底是怎麽死的。”
文陌從瑜問堂回文府的路上,小青這腿一路都在抖啊抖的。
“小姐啊,您可知您今天捅了多大的簍子啊?那瑜問堂可是那麽好糊弄的?是您拿一個從墳墓裏挖出來的印章就能蒙混過關的嗎?小姐啊,這瑜問堂啊,不出十天,就鐵定把咱們的底細都摸清楚了啊!小姐,還有啊,你怎麽能讓瑜問堂去查前皇後的死因呢……這……這可是弄不好就要掉腦袋的事兒啊……”
“嗯。”
小青焦急的追問聲久久不息,但文陌卻已被遠處傳來的一陣歌聲吸引。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臺月下逢。
……”
歌聲是從前街小樓上飄下來的,唱歌的是曉月樓上的花魁阮秋姑娘。
文陌聽得入神,不知不覺間,竟随着歌聲走至樓下,卻聽歌聲又繼續唱道。
“……
一枝紅豔露凝香,
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
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
長得君王帶笑看。
……”
歌聲凄婉,聽得人不由傷心。
文陌這一世出生之時,便帶了上一世的記憶,一出生便已年近古稀,沒有童年。但在前一世少年時,她曾經卻最喜歡《清平調》這支曲子,先時只是覺得這曲子曲調悠揚婉轉,很是好聽,到後來才知道,竟然有人為這曲子譜了這麽凄婉的詞句,再到後來,每當聽到……
“解釋春風無限恨,
沉香亭北倚闌幹。
……”
便已悲不能抑……
文陌已許久不敢聽這支歌,甚至連對那調子也避之不及,只因牽起傷心事……
兩行清淚無聲而下,文陌蕭索立于冷風之中,周圍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只剩她……和這歌聲……
卻聽小青在身後,忽然說道:“小姐,你快看哪!那小樓之上窗邊那位,可是前兒咱們在塞北遇到的那位将軍?”
文陌一愣,猛然回過神來,再凝目望去,果然見狄修一身白色錦袍,正側身站在二樓靠窗處,聽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