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既然都已經說到這裏了,
孟玉言必須得坦白一件事。
嚴格意義上,他和鐘鈞的這些用詞其實不能完全是他們自己的想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家裏人日積月累的熏陶。
孟玉言的媽媽難産,在很費力生下兒子以後,幾乎沒多久就死了。而他爸爸也很快新娶了一個自帶拖油瓶的後媽。
雖然那個後媽其實也沒怎麽虐待過孟玉言,并且在外人面前,那個叫章萱的女人對他做了些面子功夫。
而孟爹則是對孟玉言非常嚴格…
名義上是為了激勵他,為了給他起警醒作用,為了讓他有危機意識…他才把後媽的兒子認成幹兒子,才經常拿他和幹兒子做對比…
但對于孟玉言來說,他的感受卻并非如此。這種随時都會被替代的錯覺讓他變得比同齡人都要早熟,被迫擁有危機感。
在這樣随時都會被替代的氛圍下,孟玉言當然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他也沒有辜負他爹的期待,孟玉言打小腦子好使,他的文化成績年年穩定第一。
父子倆的關系也在每年成績的維系下,愈發和諧。孟玉言都不知道給他爹臉上争了多少光,有時他爹也會誇他。
而誇兩句的同時,幾乎每次會貶低幾句鐘家那小子,說他就是個莽夫,說現在人靠的是腦子,他腦子行嗎?
***
的确,他不行。
鐘鈞的文化成績比孟玉言差遠了。
每次他爹這麽損鐘鈞時,孟玉言甚至在心底猜測,是不是鐘鈞的爹也經常在他面前說自己是個命薄的病秧子?
他爹肯定說自己常年吃着藥,說自己以後有福也沒命享,而他兒子就不同了,長這麽大,就沒生過什麽病。
Advertisement
而且鐘鈞也不算多麽笨,
老師都說鐘鈞的發展還是挺均衡的。
全班六十八人,他能到十三四名,全年級八百多名,他也是在六十左右徘徊,也可以說很不錯了。
前提是…不和次次第一名的孟玉言比的話。和其他人比當然好,但如果對比對象換成第一名,那他的成績…的确就不怎麽好看了。
***
總之,孟鐘兩人經常拿來做對比。
兩家每年出的新品的銷量肯定是比一比的,每年他和鐘鈞期中期末成績是要比一比,就連他們兩個長多高也要比一比。
鐘鈞那邊得了個什麽長跑短跑的獎,一般孟玉言都是最快知道的那一個。而相對應的,孟玉言如果得了什麽競賽的獎,相信鐘鈞也是最快知道的那個。
比着比着,他們倆就這麽長大了。
而長大後,能比的東西更多了。
孟玉言換了車,鐘鈞立馬就要換一輛更貴的。鐘鈞如果推出了一個什麽活動,孟玉言這邊也會立馬跟上一個和他硬杠。兩個人之間是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忘記說了,
孟玉言和鐘鈞也算是有點小名氣的。
畢竟兩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國內市場基本被占據,國外也在逐漸發展,本來就有一定知名度,再加上兩家經常互黑互怼,連帶着兩家的公子也算時刻關注着。
一些網友極其無聊,還真有人去扒孟玉言和鐘鈞每一次的考試成績,扒老師同學對他們的點評;扒孟玉言穿的什麽牌子的衣服和鞋子,具體多少錢,而鐘鈞穿的又什麽牌子,價格又是多少。
這種連孟玉言自己可能都不一定會注意到的細節,卻被陌生的網友們扒得幹幹淨淨,甚至于他們還列了對比的清單,看過去也算一目了然。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已經不再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
在這樣的氛圍下,
孟玉言和鐘鈞關系能好才有鬼了。
後來,他和鐘鈞各自在國外留學了幾年後,又不約而同地回國開始幫助家裏的人打理起了自家的生意。
鐘鈞幾乎是一回來就接手了全部生意,他爹他媽操勞了半輩子,終于等到兒子長大了,一點沒有貪戀地把手裏的攤子全部甩給兒子。
聽說,鐘家那兩口子還學起年輕人,開始全世界環游度蜜月去了。
這算非常信任自己的兒子,
也給了鐘鈞發展的機會。
但,孟玉言家裏的情況要複雜一點。
雖然同樣是獨子,孟玉言的爹似乎并不怎麽信任他,也沒有全部對他放權。
就像小時候那樣,孟爹收養的那個幹兒子、那個比孟玉言還要大一歲的哥哥,可是随時都虎視眈眈盯着他。
孟玉言的處境比鐘鈞要難多了,情況也要稍微複雜一些,很多時候,甚至有些束手束腳。
***
但不管怎麽樣,回國以後,孟玉言和鐘鈞接觸的時間就越來越多了。
鐘鈞學習比不上孟玉言,但做生意這種事看的是天賦,不看文化成績。
他在做生意上意外地很有一套,經常能夠出其不意地讓孟玉言驚訝。
當然,鐘鈞一般想到什麽,就能立馬就能去做。哪怕失敗了也沒事,無非就是累計一些試錯成本罷了。
作為唯一繼承人,鐘鈞在自家集團的話語權很強,底下的執行力也驚人。
可孟玉言做不到,他做出某個決定後還要請示他爹,等流程下來,有些已經晚了。商機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稍縱即逝。
兩個人作為同行,
平時難免會有一些競争行為。
孟玉言和鐘鈞延續着互相給對方添堵,只要惡心到對方就是勝利的原則,磕磕絆絆的,也這麽過了幾年。
不出意外的話,
他和他可能會這麽一直下去,
但…意外就是發生了,
孟玉言出車禍了。
***
這場車禍雖然沒讓孟玉言毀容,也沒讓孟玉言癱瘓,更沒讓孟玉言殘疾,他的胳膊和腿也都好好的,就是…有個後遺症。
***
在外地一個陌生的醫院裏醒來後,孟玉言把自己的名字,把自己的身份,把自己過往記憶,全部給忘了個精光。
腦子一片空白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沒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這種空白不是真的空白,而是灰蒙蒙的,就像隔着一塊玻璃,能看到,但看不清,甚至一想就頭痛欲裂。
剛醒來的孟玉言反應有點遲鈍,緩慢地轉移視線,先看看頭頂的輸液管,又看看病房周圍的環境,能感覺自己頭被緊緊裹着,鼻尖都是消毒水的氣味,渾身都疼。
滿腦子都是:
我……是誰?我…在哪?
可能孟玉言那個樣子實在是太無助了,一個圓圓臉的小護士特意過來看了看孟玉言的狀态,又看了看旁邊儀器,語氣很溫柔地和孟玉言搭話:
“孟先生,你先別着急,你哥剛才被醫生叫去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我……還有個哥?
完全不記得的孟玉言只能呆呆看着門口,他不記得了,但腦子裏好像,是記得自己有個哥哥來着?
***
很快,一個身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步履匆匆大步跨進孟玉言的病房。對方個子很高,比例很優越。
因為太急,走路都帶着風。
年齡看着不大,也就二十出頭,蓄着一頭短發,面部輪廓棱角分明,身材高大卻不粗犷,屬于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到的惹眼。
嗯,是一個挺英俊的帥哥。
之所以孟玉言能一下就肯定他是來找自己的,不可能是找別的什麽人,也是因為他從醒來發現自己住的是一間單人病房。
這間病房除了他,沒別的病人了。
***
而男人的确是來找他的。
對方在推門而入後,一眼看到孟玉言醒了,動作瞬間變得有些停滞,原本緊緊皺着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他不自在地咳了幾聲,聲音幹澀:
“喲,醒了?命還真硬啊。”
之前隔得遠,有些沒看清,等這時走近了,孟玉言看到他眼底有非常明顯的青黑,一看就是沒睡好,下巴處還有一點淺淺的胡茬,身上的衣服還有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他熟練坐在孟玉言床邊,看到他醒過來以後,原本皺着眉的都放松了。
男人剛摸出煙,又偷看了孟玉言一眼,故作鎮定地幹咳了幾聲,又悻悻地把煙收了回去:
“感覺怎麽樣?頭還疼嗎?”
雖然這個男人語氣兇巴巴的,
但說出的話确實是在關心他。
***
當時剛醒不久的孟玉言其實不認識那個男人,但看到他第一眼,心裏卻沒由來地冒出來一個念頭: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他平時什麽樣?他是誰?
再想就想不起來了,頭特別疼。
孟玉言還想說話來着,奈何喉嚨太幹了。他非常想喝水,又完全動不了,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那個陌生的男人。
那個才陰陽怪氣的說孟玉言命真硬的男人,見此情景又不動聲色地過來拿棉簽蘸了水塗抹着他幹裂的嘴唇。
那一刻,孟玉言居然從男人的眼裏看到了心疼,雖然對方的語氣依舊不怎麽客氣。
“喂,孟玉言,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喝水,再忍一忍吧。當然,你要是急着想死,我也不攔着…”
***
孟玉言那會兒沒醒多久,
也不知道到底怎麽又睡着了。
倒是記得中間迷迷糊糊好像是醒過好幾次,有時是半夜,有時是白天,有時候還發着燒,太混亂了。
但每次醒來無一例外看到的都是同一個男人,他一次比一次憔悴,而孟玉言的狀态反而是一次比一次好。
再後來,孟玉言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可以喝水了,也可以吃流食了,也慢慢能坐起來了。
孟玉言對那個男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鏡子…給我…”
對,哪怕那個時候的孟玉言連自己全名都不記得,他什麽都不知道,但并不妨礙他知道自己出車禍以後…
第一個要最關心的,
就是看看自己的臉怎麽樣了。
***
那個男人似乎對孟玉言的這個行為一點都不驚訝,他拿着鏡子放在孟玉言面前:“嗯,放心,臉沒事。”
失去記憶的孟玉言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就像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
嗯,他在心裏點評,不錯。除了有點蒼白,五官還是挺端正的,長得還行。
接着,孟玉言問了第二個問題:
“你…是誰?我…是誰?”
男人之前還一臉鎮定的表情瞬間有了明顯的裂痕,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
很快,他又在孟玉言面前張開手,一臉嚴肅地問:“這是幾?”
孟玉言甚至都懶得翻白眼,有氣無力地開口:“五。”
他松了一口氣:
“哦,太好了,幸好沒傻。”
然後,很快轉身去叫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