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孟玉言在醫院裏待了一個星期。

在那一星期裏,他一直和那個自稱是他男朋友的男人待在一起。

對方不僅和他講了很多他家裏的事,也在孟玉言的要求及醫生的建議下,給他看了家人的照片。

主要是想着,興許能促進他恢複記憶。

***

“喏,你看吧…這就是你爸。”

鐘鈞拿着在網上搜到的某個采訪圖。圖片上的中年男人和孟玉言有幾分像,圖片上還标注有他的名字——孟楚華。

“………”

孟玉言看着照片,沒說話。

“哦,這是你那個後媽和他的兒子的照片,”鐘鈞手指随意的滑動着平板上的照片,“怎麽樣?想起來什麽沒有?”

那些照片依舊還是在網上搜來的,背景應該是在舉辦什麽生日會,一男一女圍着一個模樣清秀的青年正在切蛋糕。

現場的氣氛光從照片上看就能看出來一定很熱鬧。看上去,他們三個就好像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一樣。

“………”

孟玉言還是沒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記憶的關系,孟玉言看着自己家人的照片,居然沒有一絲絲觸動,就像看着陌生人那樣。

看着父親的照片,看着後媽的照片,他心裏湧現出來的是淡淡的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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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悶悶的,喘不過氣的感覺。

***

鐘鈞和孟玉言從四歲認識,到二十六歲,相當于認識二十二年,還當了這麽多的死對頭,他自然知道很多孟玉言的事情。

比如他知道孟玉言的親媽在生他時非常兇險,又是早産又是難産。

生孩子本就是鬼門關上走一遭的事,再加上孟玉言親媽的身子骨也不怎麽好,當年都沒下手術臺,就死了。

鐘鈞還聽說,孟玉言的媽媽完全是靠最後一口力氣把孩子生下來,撐着看了孟玉言最後一眼才閉上眼睛的。

再比如:孟玉言的名字是他媽取的。

孟媽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懷的是個女孩,提前給未出世的孩子準備了很多小女生的衣服和各種小禮物。

名字也提前準備了好幾個玉字開頭的,女孩子嘛,名字裏帶玉好一點,還說以後讓小孩自己選。

最後孟玉言的爹也的确把孟夫人準備的名字寫成了一個一個的小紙團,讓剛從保溫箱裏出來的小崽子自己抓。

瘦巴巴的小孩從玉君、玉婉、玉秋等等一堆玉開頭的名字中,抓了現在的名字。

***

關于他爸,關于他媽,關于他的家庭這些事,鐘鈞沒有欺騙孟玉言,都是如實告訴他,就是稍微參雜了一點點瞎編的內容。

比如明明孟玉言從小到大一直都很優秀,他的後媽和他那個哥哥雖然一直想從孟玉言手裏搶走股份,但孟玉言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那對母子倆一直沒得逞過。

而在鐘鈞的口裏,就變成了他們母子倆已經把孟玉言的股份全部搶走了啦,所以他現在身無分文,無家可歸。

這個謊言其實非常冒險,但又結合孟玉言當時的情況來說,又非常合理。

為什麽他會在外地出車禍,為什麽好幾天了,他爸都沒來看他?為什麽他在看着家裏人的照片毫無波動,這些種種反常仿佛都有了相應的解釋。

就算有些地方稍微對不上也沒關系,因為鐘鈞還可以解釋,家務事本來只有圈子裏的人才知道,普通人根本不知道的,網上的那些都是假的啦。

***

“………”

這種真真假假的謊言,對腦子失憶,什麽都不記得的孟玉言來說,想分辨太難了。

甚至不知道是是不是因為他心裏本來就害怕出現這種局面還是怎麽,孟玉言的潛意識裏竟然也沒覺得有一點不合理。

***

“怎麽樣?有印象嗎?”鐘鈞試探性的問着,“其實我這兒,還有好幾張照片呢,不過你現在應該更不記得了…”

“………”

“那時候是你自己照片拿出來說放我這裏的。”鐘鈞的記性非常不錯,哪怕過去那麽多年的事,他也還是能記得非常清楚,

“我還記得那會兒是一個下雨天,咱們在秘密基地見的,你穿着一件小黃鴨的連帽雨衣…。”

“你當時還抱着一個小箱子,說只剩下這些了,還有一些被阿姨和保姆偷偷扔了。說先把剩下的照片寄存在我這裏,說放在家裏的話,那個新阿姨會不喜歡…”

“記得那天還下着雨,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你哭了,反正你臉上還是濕漉漉的。”鐘鈞一臉懷念,“要知道前一天,你還說不理我的。”

鐘鈞那時候是真把孟玉言當成好朋友的,所以對于孟玉言說以後不理他了,也是非常非常的難過。

過去記憶,其實鐘鈞一直都記得。只是再後面慢慢長大,兩個人的關系就越來越緊張,也的确很難有機會回憶這些過往。

***

“是……這樣嗎?”

孟玉言聽着鐘鈞的話,腦子裏有模糊的片段,但不清晰,“我,我不記得了。”

以前的他很少外露的情緒,無論是生氣還是高興,從他的臉上都找不到一絲的波瀾,眼底永遠都是深不見底的平靜。

有人曾評價他:少年老成。

而現在失憶讓孟玉言的性格和平時有不同,他看着自己父親和後媽一起的照片,微微皺着眉,明顯就是不舒服的表情。

“我不看…我不看這個。”

孟玉言一把推開鐘鈞的手機,自己慢吞吞鑽進被子裏,縮頭烏龜一般想用被子蓋住頭,“我不想看他們,我難受。”

***

失憶的孟玉言和平時那個冷漠精明的商人完全不一樣,沒了記憶後,仿佛變成了小孩,有了一點小孩子脾氣。

不過…鐘鈞看着蒙在被子裏的孟玉言,并不覺得煩,還覺得他這樣挺可愛的。

在一聲輕輕的嘆息過後,鐘鈞隔着被子抱住了裏面的人,他接過孟玉言的話,順着他的意思往下說。

“好,好,那就不看他們。看照片這法子也沒什麽用的。咱不看了,行不行?”

鐘鈞一下一下隔着被子拍着蜷縮在裏面的孟玉言,他說他其實也能理解,理解剛清醒的人特別着急想要恢複記憶的心情。

男人的語氣輕輕的:

“小玉,我知道你很着急,想要趕緊想起來,可是醫生說淤血還沒有散開呢。等後面你腦子裏的傷好了,血塊散開後,你就能恢複記憶了啊,到時候……”

正說着,鐘鈞突然頓住。

到時候……怎麽?他突然有些不願意往下想了,于是又有些蹩腳的轉移話題。

“小玉,你等會兒該吃藥了哦。”

***

孟玉言要是沒失憶的話,

鐘鈞哪裏敢叫他小玉…

也就是在孟玉言還小那會兒,鐘鈞叫過一段時間小玉。等孟玉言一天天長大,在他逐漸有了更清晰的性別意識後,就開始不怎麽願意被叫這個名字了。

以至于每次鐘鈞這麽叫他,他都要氣到面色鐵青,從口角矛盾升級到肢體矛盾。

本來就是個早産兒的孟玉言身體自然沒有鐘鈞強壯,真打其實是打不過鐘鈞的。

兩個人之所以能夠打得有來有回,很大程度上,完全因為鐘鈞有意讓着的。

雖然這邊有意讓着,但孟玉言可沒打算讓着。他看着文弱,畢竟也還是個實打實的男性,并且…他對輸贏有着異常的執着。

他拽不動就咬,不然就扔東西砸,反正下手特別兇狠,靠着一股狠勁和對于必須要贏的執着,每次都把鐘鈞按在地上揍。

從小就能夠看出,孟玉言太想贏了,他的好勝心過于旺盛。而鐘鈞不一樣,他對輸贏不執着,因此每次都是被揍的那個。

一想到過去,鐘鈞的臉還隐隐作痛。

後面鐘鈞就開始只叫孟玉言的全名,再後面嘛,兩個人的關系越來越緊張,幾乎沒有和和氣氣的說過話,哪怕在同一個城市,但兩家的住址隔得很遠,很少有機會能夠碰面。

以前的鐘鈞只敢在心裏這麽叫叫他小玉,誰知道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塊餡餅,孟玉言居失憶了!!

鐘鈞現在仗着人家什麽也不記得了,忽悠着現在什麽都不記得的孟玉言,說自己平時就是叫他小玉的。

他還狡辯說,這其實一種愛稱。

“小情侶都是這樣的…”

鐘鈞如此解釋。

孟玉言又不記得以前的事,自然沒了以前的精明,還真被鐘鈞這個說辭忽悠住了,也就允許了他這麽叫他。

孟玉言聽到鐘鈞叫他小玉,也沒什麽明顯的表情。只慢吞吞的從被子裏探出半個腦袋,用餘光瞄了一眼床頭櫃的鬧鐘。

好像是在确認鐘鈞說的時間。

在看到時間确定鐘鈞沒騙他,這才聽話的從被窩裏坐起來,等着鐘鈞給他分藥。

***

還是因為早産,孟玉言的體質和免疫力不怎麽樣,消化系統和呼吸系統比正常人要弱一些,才需要經常吃一些保健藥。

這種習慣是他從小養成的,哪怕腦子不記得,也依舊保存在身體的本能反應裏。

孟玉言安安靜靜的看着鐘鈞一個藥瓶一個藥瓶的為他配藥,自然也熟練接過藥,倒進嘴裏。先喝一口水,再一仰頭,輕輕松松把那些藥片給咽了下去。

在吃完日常要吃的藥以後,他甚至下意識的張嘴讓鐘鈞檢查了一下:

“嗯,你看,我吃完了。”

***

失憶的孟玉言目光實在過于純粹,像天真無邪的稚子般。鐘鈞幾乎把他當成了一個真小孩,還順嘴誇了一句:

“小玉真乖。”

“………”

其實等說出口以後也意識到了不妥,以前的孟玉言估計早生氣了,而現在的孟玉言…并沒有生氣。

在鐘鈞的注視下,孟玉言原本白皙的肉眼可見的一點點泛紅,尤其耳根,幾乎紅得不行。

他局促的垂下視線,轉過臉。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聲音實在太小了,鐘鈞也什麽沒聽清。

不過那一刻鐘鈞自己的心聲,

他倒是聽得非常清晰:

——媽的,失憶的孟玉言是真TM可愛啊。說什麽都聽,說什麽都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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