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過着,除了在家外,鐘鈞會時不時會帶着孟玉言去複診,醫生也說孟玉言腦子裏淤血已經散了。

那天從醫院回來後,孟玉言按照他以前的作息午睡,又一次夢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

夢境裏的畫面一開始看上去有些模糊,仿佛被像加了一層厚厚的磨砂濾鏡,霧蒙蒙的。

不過依舊能清楚看出那應該是一個深冬季節,自己看起來也就讀小學的樣子,後排坐着一個非常調皮的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上課總不安分的,沒一會兒就戳一戳坐在前排的孟玉言,力道不是特別大,但是很煩。

且無數個碎片化的片段裏,那個男孩好像都在自己身邊,不是嘴欠就是手欠,整個人欠欠的,他用各種辦法引起孟玉言的注意。

***

午休時,班裏其他同學都在睡覺,但孟玉言還要先吃藥,他從課桌裏摸出早分配好的藥,熟練倒嘴裏,混着水幹淨利落吞下去了。

而坐在孟玉言後桌的是鐘鈞。

他非常非常煩人,不管有事沒事就總是過來找他說悄悄話,哪怕孟玉言根本不理他,他也能自顧自的說好些話。

鐘鈞身體素質好,幾乎沒感冒生病過,也很少吃藥。他也不怎麽喜歡吃藥,每次看到孟玉言吃一把一把的藥,都目不轉睛的看着。

“哇…你每天都要吃這麽多藥嗎?”

那時的兩人已經知道了彼此的名字,各自的家裏人也已經和他們說過,讓他們不要再和對方家小孩走那麽近之類的話。

孟玉言倒很聽話,的确減少了和鐘鈞說話的頻率,但鐘鈞本就不是那麽聽話的主。

對于他爹的話,鐘鈞一個耳朵進,另一個耳朵出,不管他爹和他說什麽,反正再見面還是會湊上去和孟玉言主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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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為什麽每天要吃那麽多藥啊?”上小學的鐘鈞趴在孟玉言課桌上刨根問到底的問,“那麽多藥,苦不苦啊?”

小小的孟玉言皺着眉,欲言又止着。

***

明明才上小學,但那時的孟玉言卻老成的像個小大人一樣,他重重的嘆了口氣:“算了,就算我跟你說,你也不知道。”

說完後,他又看了看鐘鈞,一臉嚴肅的告訴他:“還有,我爸爸跟我說了,說你們家和我們家是競争對手,讓我以後不要跟你玩了,所以你以後不能再跟我說話了。”

“你怎麽那麽聽你爸的話啊。”

小鐘鈞那會兒并不是沒有其他小夥伴和他玩,恰恰相反,他在學校裏有好多其他夥伴的,可他就是喜歡跟着孟玉言。

“不說話就不說話呗,那,那傳紙條可以嗎?”他耍賴般的說:“紙條不算說話啊。”

而那會兒剛上小學的孟玉言也順着鐘鈞的思路想了想,可能是覺得鐘鈞說的也有道理,也可能是他自己也還是希望有朋友的。

沉默了幾秒後,他點了點頭:

“應該…可以吧?”

然後兩個小屁孩像一對背着家長偷偷摸摸早戀的小情侶一樣,用紙條交流了好久,一來一回的字條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字體。

***

孟玉言從小就練字,他的字自然是工整且好看的,和鐘鈞的潦草的狗刨字形成無比鮮明的對比。

——下課一起去小賣部嗎?

這是鐘鈞很難看的字。

他還在後面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符號,兩個倒過來的v代表笑起來的眼睛,一個三角代表笑起來的嘴巴,三角裏面幾條小豎線代表咧嘴笑的牙齒。

——不去。

這是孟玉言的工工整整的楷體,

他也模仿着鐘鈞的樣子,在文字後面畫了一個表情。不過和鐘鈞的笑臉不同,他以兩橫代表兩只眯起來的眼睛,下面一個倒過來的V,看起來就是一個不怎麽高興的表情,

——我給帶,你要吃什麽?

孟玉言小時候的零食投喂很大部分并不是家裏人買的,因為身體的關系,他也很少能夠吃到其他零食,幾乎是通過鐘鈞吃到的。

而鐘鈞從小是個很大方的小孩,無論他自己吃什麽,都會給孟玉言帶一份,當然,這種大方只對孟玉言。

反正零花錢不夠了就問家裏人要呗。

那會兒九十年代,兩家都處于飛速上升期,都忙着工作的事兒,也沒什麽時間去顧及兩個小孩的事兒。

孟玉言吃不了辣條,鐘鈞給他帶的都是一些巧克力啊果凍啊,肉幹,果幹,山楂片,水果罐頭,冰糕等等零食。

有時候不止在小賣店買,他也會偷偷把家裏其他人給他們送的,他覺得好吃的,也順一點出來給孟玉言。

鐘鈞花銷猛增,他父母自然也慢慢覺察到了,在和周圍親戚說這事時,一個親戚開玩笑的說,“興許那錢不是他花的,是花給未來兒媳婦了呢。”

“還小呢,他哪裏知道這些…”

那時鐘鈞的父母還沒當一回事。

根本不知道自己前腳才說不許自家兒子和孟家的小子有任何聯系,結果他不僅和對方有聯系,轉頭還把零花錢都給給人家花了。

***

一直也都沒出過什麽問題,但不代表沒有隐患。在孟玉言三年級時,就因為吃了鐘鈞帶的一根過期的澱粉腸出了事。

這事就是這麽巧,哪怕鐘鈞明明也吃了和孟玉言一樣的食物,但他們一個身體好,一個腸胃脆弱,自然反應也不同。

孟玉言發生食物中毒的反應,上着上着課就倒下了。口吐白沫,臉色蒼白的樣子把上課的老師和認真聽課同學吓壞了。

特別是後桌的鐘鈞,反應最快的就是他,他趕緊把倒在地上的孟玉言扶起來,講臺的老師也是反應快,立馬叫了救護車。

那會兒年紀小,大部分小孩都不太懂什麽是死亡,只是看着孟玉言被救護車拉走,就以為…還有人大聲說孟玉言是不是要死了。

留在教室裏的鐘鈞本來心裏慌得很,聽到那話更氣了,沖上去把說話的人一拳砸到地上,“閉嘴!!”

孟玉言不在,小霸王瞬間暴露本性,連老師過來拉的時候,他都還要踹一腳,其他孩子們最怕的請家長,他也不怕。

***

留下來的鐘鈞不好受,而醫院裏的孟玉言更加不好受。本來他身體就不怎麽好,洗胃更是讓他遭了好大的罪。

等再有意識時,就是他的蠢後桌哭得眼睛都腫了,眼淚鼻涕一大把,還不往握着他的手,嗚嗚的讓他別死。

——哭得可真醜啊。

而一旁的老師見孟玉言醒了,也非常焦急地湊過來詢問,問他到底是吃了什麽東西,又是誰給他的。

因為孟玉言和其他孩子不同,他身體不好,平時的食物都是從家裏帶的,很少會吃來歷不明的食物,老師擔心是變态投毒。

“這可不是小事,如果是誰惡意投毒的話,可是要被警察抓去坐牢的…”

聞言,小小的孟玉言臉色更白了,卻依舊十分費力的搖了搖頭,無論老師怎麽問,他都重複的說是自己買的,不關別人的事。

成年人怎麽可能看不穿小孩子這樣明顯的謊言呢:躺在床上的小男孩餘光處一直看着另外一個,而被看着的那個明顯也很慌張。

“…是鐘鈞給你拿的吧?”

老師試探性的問。

一聽老師這麽說,孟玉言的聲音都比前面幾句大了一些:“不是,不是他!”

***

——看來,就是他了。

老師從孟玉言的反應也猜到了食物的來源,知道是鐘鈞給的後,心裏算是松了口氣,只要不是外校人員就行。

主要是之前發生過一些心理變态的社會人員專門給小孩有毒的食物的前車之鑒,才會語氣那麽嚴肅的詢問孟玉言關于食物的來源。

“你在學校附近哪個小賣部買的呀。”

老師詢問着鐘鈞。

她并沒有任何想要責怪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在哪買的,她好去找商家,讓他們趕緊處理掉過期食物,避免學校裏更多的小孩誤食。

***

但此時兩個小孩很明顯并不能理解老師的背後的用心,還真以為是興師問罪,加上老師說了投毒是重罪,真還以為要被警察抓走。

小鐘鈞倒是乖乖說了店名,說完後,小心看了眼老師和病床上的孟玉言:

“秦老師,能不能明天再讓警察抓我啊,我今天想在醫院裏陪陪小玉…”

鐘鈞這個小霸王的反應不算大,反應很大的是孟玉言,他緊緊抓着鐘鈞的手,不讓他走,為他辯解:“不是他,是我讓他去的,要抓也應該把我也一起抓走…”

在孟玉言的意識裏,犯了錯是要受罰的。他不願意讓鐘鈞受罰,更何況老師之前還說了坐牢,他心裏更慌了:

“我本來就經常進醫院,不是食物的問題,我沒事的…真的…”

***

兩個不大的小男孩就那麽緊緊握着彼此的手,別說,那畫面還挺感人的。

老師自己的孩子也才讓上幼兒園,望着這一幕也沒說什麽,嘆了口氣:“哎…我就是問一問,怎麽會真讓警察抓你們呢。”

看着兩個小孩終于放下心,老師又調侃似的說了一句,“我還以為你倆鬧矛盾了呢…”

“………”

“………”

***

那次食物中毒讓孟玉言在醫院待了一個月,期間他的親生父親除了一開始被老師打電話後來看了一眼,後面就是家裏的阿姨過來照顧的。

就那一次,面對食物中毒的兒子,他的父親沒有任何一句寬慰的話語,反而一上來就指責孟玉言不該犯這種錯。

不能吃陌生食物是早就告訴過他的事,他應該為他自己的行為負責,明明知道身體脆弱,就不應該吃來路不明的食物。

“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生病還要被訓斥的乖巧小孩讓周圍的護士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只有小孩自己非常熟練的和自己的父親道歉。

“對不起,父親,我會注意的。以後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孟玉言的嘴唇毫無血色,臉色蒼白如紙,“不會影響下星期競賽。”

***

洗胃對成年人來說都非常痛苦,更別說一個小孩,孟玉言整個人比平時還要虛弱,無法進食的那幾天,他自己也覺得是不是要死了。

小朋友對死亡都是害怕的,哪怕早熟如孟玉言也還是感覺到了一點恐慌。于是他像模像樣的和鐘鈞交代着遺言,以後要埋在哪裏,以後看自己時要給他帶什麽…

鐘鈞每次聽他這麽說就特別生氣,會捂住孟玉言的嘴不讓他說。通常兩個小孩說着說着就抱着哭,場面格外滑稽。

起碼在周圍護士看來,非常搞笑。

其中還有一位小護士拿相機錄了下來,也算成為了未來的孟玉言看一眼,腳趾都要摳緊的黑歷史。

***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裏,孟玉言夢到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可在夢裏越清晰無比的畫面,在他醒來以後就會忘得越快。

“……怎麽想不起來呢。”

午睡醒來後的孟玉言越是想要努力去想起夢境的內容,反而忘得越快。

最後完全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麽,只模糊記得兩個小屁孩在一起的畫面,夢裏的聲音很恍惚,遙遠得像是從上輩子傳來的那樣,

隐約能夠記得那應該是一個很歡樂溫馨的夢境才對,可為什麽醒來之後,孟玉言卻感覺自己眼角都是眼淚。

“………”

孟玉言的指腹一點點觸摸着枕頭一小片濡濕,非常疑惑,到底是什麽夢,他居然…哭了?

***

沒等孟玉言接受做個夢都哭了的事實,就注意到了門口的細微動靜。外面有人進來了。

“哎喲,這是怎麽了?”鐘鈞半蹲在床邊,拿指腹輕輕擦拭孟玉言臉龐的濡濕的淚痕,“怎麽還成個小花貓了,嗯?”

男人的聲音帶着一絲絲輕笑,低沉的嗓音明顯就是哄着他的語調,“快別哭了,來,我請你吃糖。”

作者有話要說:

沒頭腦和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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