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新家的一切都很陌生,季安有些适應不了。
爸爸媽媽沒有實施過任何激烈的責罰,季安知道,因為他已經是個結巴,因為他已經身有缺陷,因為他已經這樣可憐。
他的爸爸媽媽同情他。
媽媽告訴他,他應該喜歡一個女孩,他沉默了很久,一字一頓地說自己只是喜歡游忱。
季安看見爸爸捏緊的拳頭,并沒有迎來第二個巴掌,他只是被爸爸推進了房間,從外面上了鎖,關了一個月。
他的房間沒有窗戶,四面白色的牆将他禁锢,壓得他透不過氣。
一日三餐都是媽媽送進來,他出不去,如果不吃飯就會被威脅要多關一天,他只能咬牙吃下三分之一,然後搖頭說吃不下了,再趁媽媽下樓時跑到廁所瘋狂嘔吐。
他似乎是患上了厭食症,短短幾天就瘦了很多,手腕細得像是輕輕一捏就會碎掉。
他開始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其實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晚上什麽時候又是白天,房間裏什麽也沒有,他沒有通訊工具,手機上繳了電話也注銷了。
他開始短暫性昏迷,而媽媽會以為他在睡覺,他開始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他把這歸咎為他掉的眼淚太多,他開始反複耳鳴,他猜測是神經衰弱帶來的反應。
季安覺得自己快死了,但他不想被發現,他想偷偷死掉,他讓媽媽不要進來,把飯菜放在門口就好,媽媽沒有同意,他就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房間所有的家具都推到門口,然後暈倒在床邊。
醒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媽媽在門口哭着讓他把東西挪開,自己不會進來。
但媽媽會在門口站着,一直求他讓他吃點東西,他只好勉強吃一點再推出去。
季安的厭食症還沒有到太嚴重的地步,他靠着微量的進食維持着自己脆弱的生命。
季安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他就這樣像行屍走肉一樣撐到一個月後,房間的門終于敞開,他一腳踏出門口,下一秒就重重栽倒,失去意識。
Advertisement
他被送去了醫院,住院觀察了好幾天,因為抗拒進食,醫生只能給他注射營養液。
出院後他又被立馬送去看心理醫生,醫生問他問題,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
醫生就看見這位患者灰蒙蒙的瞳孔立馬又覆上一層陰影,他問的所有問題都得不到對方任何一點反應,對方就像是一具沒有生氣的軀殼。
就這樣,季安開始了長達半年的心理治療,直到他可以正常生活。
結束治療的當天,季安遞給醫生一張寫了字的紙,然後用瀕死動物一樣的眼神看着醫生,這是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主動和人交流。
醫生接過紙一看,上面寫着:“我喜歡的人是一個男生,這是錯誤的嗎?是否該繼續呢?”
他愣了一下,看向季安漂亮又死氣沉沉的眼睛,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道:“我無法幫你判斷這件事的對錯,但如果喜歡他能讓你的精神狀态好轉,健康快樂的活下去,我想我更希望你能繼續喜歡他。”
季安點了點頭,又寫了一句,謝謝。
——
新的學校裏沒人認識季安,也沒人再欺負季安,偶爾有人調侃季安是“啞巴轉校生”,還會有人幫忙阻止。
這裏的人似乎對他充滿了善意。
季安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很可憐。
他的同學們可憐他。
他的人生這麽可悲,得到的愛少的抓不住,好不容易抓住了,仔細一看,又發現原來那不是愛,是覺得他可憐,是同情,是憐憫。
只有游忱不是,游忱一點也不可憐他,游忱讨厭他的結巴,并且從不作遮掩,游忱對他很兇,從不會假裝好意。
只有游忱給他的愛是愛。
可是每個人都不讓游忱愛他,也不讓他愛游忱。
明明他擁有的東西都這麽少了,怎麽還是抓不住呢?
季安主動申請了角落裏的位置,單人座。
教室在三樓,他喜歡看着窗外,有時候一看就是一上午,樓下有棵樹,不知道是什麽樹,和那棵槐樹很像,但不是槐樹,也不會是那棵槐樹。
有時候他會不小心睡着,醒來後總是淚流滿面,好在這個位置沒有人會發現。
在新學校待了兩個月後,媽媽在一次晚餐時突然問他:“新學校有什麽喜歡的女生嗎?”
季安愣了愣,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原本可以只說“沒有”,來躲過一場怒火,可他還是很認真地說,我只喜歡游忱。
然後他被第二次關進房間。
仍然是行屍走肉般的一個月,也許是季安的衣服實在寬大,媽媽沒有發現他已經瘦得可怕。
又或許是上次的昏迷并不足以讓他們知道自己所謂的更柔和的辦法在間接性地殺死他。
季安每次昏迷的時候都會想,這次會不會醒不來了?
但他每次都醒來了。
季安不明白,怎麽就是死不了呢?
再一次見到心理醫生時,季安從口袋裏拿出早就寫好的紙條,遞了過去。
醫生慢慢地展開。
“我昏迷過很多次,我吃不下東西也睡不着覺,我覺得我快死了,但是我一直沒死,為什麽呢?您能給我開一瓶安眠藥嗎?我想自殺。”
他看完後又慢慢折好,說:“也許是因為,你還要見到那個你想見的人。”
季安搖搖頭,向醫生借了紙和筆,寫下:我不想見他。
醫生又說:“他想見你。”
季安哀哀地垂下腦袋,還是搖頭。
他們不該再相見了。他也并不覺得游忱會想見他,游忱應該在生他的氣。游忱會恨他嗎?
季安沒有再說什麽,這次的治療意外地順利,一周後他又可以回到學校上課了。
媽媽沒有放棄過,後來她又換了個說法問了第三次第四次,季安回答的都是只喜歡游忱。
他所得到的結果也沒有變過。
季安沒有再出過房間,媽媽會隔一周就坐在床邊問他那些問題,他也不再說喜歡了,他只是說游忱的名字。
再後來他的結巴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好了,但他什麽也不說了,他只是流淚。
媽媽也流着淚問他,為什麽就那麽喜歡游忱呢。
季安哽咽着回答:“因為他讨厭我的結巴,但他不會因為讨厭而遠離我,不會假裝可以接受而說結巴也沒關系。他說的是……好好說,連起來說。”
只有游忱是想要他變好,想要他不再結巴,而不是給他同情,給他所謂的柔和的愛。
媽媽流了很多眼淚。
爸爸再也沒有鎖過房間的門,季安卻覺得自己好像被永遠留在那個房間裏,走不出來。
--------------------
安安啊。又膽小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