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頓飯并沒有讓沈淮的“不入戲”有所緩解。
顧寒時吃完飯還和他說了句“等會放松點”,搞得沈淮現在更緊張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飯後顧寒時就一場戲,離開前沈淮和向薇恬剛好又NG了,顧寒時回頭望了一眼,沈淮的面色冷漠中帶着點沮喪。
小孩還是太嫩。
顧寒時小有失望。
下午章玥說公司有個小會,是關于下一部罪案類網絡劇的,小成本制作,但是劇本好,人物也很适合顧寒時。
他翻了翻合約和相關資料,點頭:“沒問題。我覺得不賴。”
汪闵說:“就是片酬真的不高。所以也問問你的意思。”
顧寒時笑笑:“不接網劇就得接真人秀了。那你還不如殺了我。”
之前兩個月他參加了一部綜藝真人秀錄制。
這類真人秀全是按劇本演的,假到爆|炸,一個多月下來差點被逼成神經病了。
雖然對他人氣回潮和提升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會議結束後汪闵問他:“今天《人工智能》第一天拍攝,感覺怎麽樣?”
“挺好。”
汪闵冷哼一聲:“我聽說沈淮NG了無數次,鄧加一臉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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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消息還挺靈通。”顧寒時頓了頓,“他一個人的戲還可以。但是一遇上和向薇恬的對手戲就不行了。”
“我現在倒是挺慶幸鄧加一選了他沒選你。向薇恬演技差到家了,和每部作品合作的男主角都要炒個緋聞。這女的就一毒瘤。沈淮這回可慘了。”
汪闵幸災樂禍。
顧寒時有些無奈。
不過沈淮目前為止在現場的表現來看,确實沒有之前作品裏那樣出彩。
他想,也許是自己看錯了人。
第二天,顧寒時到的有點早了。
不出他所料,片場還只有寥寥幾個場務,連打掃衛生的阿姨都還沒離開。
顧寒時讓曉林多買了幾盒水果沙拉和幾杯咖啡,一人分了一份去。
他的休息室在最裏面,走過沈淮的那間時,發現虛掩着的門內透出淡色的燈光。
顧寒時的腳步一滞,
門在這時忽然打開了。
走出來的是沈淮的助理昭昭,男孩看到面前的顧寒時愣了愣。
“顧……”
“早啊。”顧寒時沖他淡淡一笑,把手裏的紙袋遞給他,“給你的。”
昭昭慌忙接過,受寵若驚地說了聲謝謝。
顧寒時的聲音特意壓低過,說:“你們來得挺早嘛。”
“嗯,到了一個多小時了。”
可現在才八點。
“七點不到就到了?”
“淮哥說要再揣摩揣摩臺詞。”昭昭的表情有些為難,“說一到對手戲就找不到感覺。”
顧寒時點了點頭,剛轉過身,又突然想到什麽,回頭:“以後這話可別對別人說了。你們淮哥知道了……保不準會揍你。”
昭昭:“……”
“淮哥,你會揍我嗎?”
昭昭這孩子是個實心眼,末了把咖啡和沙拉放到沈淮面前,再把剛才在門外和顧寒時的對話也告訴了沈淮。
沈淮一巴掌輕輕拍到昭昭後腦勺,猛搓了搓他的頭發:“我這麽Nice的人,當然不會揍你。再有下次,你直接領盒飯走人吧。”
昭昭一下慌了:“對……對不起啊淮哥。”
——蠢助理。
——這麽丢臉的事兒都端到顧寒時面前說說說說說……
沈淮輕哼了聲,閉上眼繼續背臺詞,快被他氣死。
沈淮和向薇恬前一天無數個NG拖慢了進度,導致沈淮現在對向薇恬漂亮的臉蛋有了生理性恐懼。
這部分主要是講回憶,周停從前工作時遲靜對他如何如何支持和關心。
照理說也沒什麽難度,可因為那種“生理性恐懼”,沈淮硬是卡了幾次才把這部分過去。
一旁的顧寒時簡直不忍直視。
果然,到了下面有強烈沖突的情感戲,向薇恬又找不到狀态了。
遲靜把周停的論文藏了起來。
周停瘋狂地翻遍整個書房和卧室,都沒有找到那篇論文。
遲靜回到家,一臉冷靜地看着發狂的周停,淡淡地說:“別找了。我扔了。”
向薇恬皺眉,面無表情地盯着沈淮的後背:“別找了,我扔了。”
沈淮一臉震驚地回過頭,呆愣地說:“什麽?”
“我說我扔了!”
向薇恬歇斯底裏地吼,一下破音了,沈淮愣了愣,突然笑場了。
“卡!”
向薇恬也有些不滿了,剛想和沈淮抱怨,鄧導搶先一聲怒吼,把兩人均是吓了一跳。
在一旁坐着和編劇讨論劇本臺詞的顧寒時蹙了蹙眉。
“我他媽的算是服了你倆!從來沒見過這麽不專業的演員!你們當初是怎麽從學校畢業的?!這破演技滾回娘胎裏重造吧!”
向薇恬嗫嚅着唇想反駁,沈淮的眼裏迅速閃過一絲厭惡。
他直視鄧導的眼睛,語氣不卑不亢:“我不是科班出身的。我大學念的是金融。抱歉鄧導,我滾回去也念不了表演。”
鄧導完全沒想到他會是這反應。
純粹挑釁。
四周一片鴉雀無聲,顧寒時托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過去——
小卷毛像只被激怒的小獅子,臉色未變,但是太陽穴上青筋突起。
生氣炸毛的樣子也挺帥的,就是眼神有點冷。
完全沒平時裝大尾巴狼微笑的時候可愛。
鄧導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擡着下巴大聲質問:“你還造反了是不是?!”
沈淮冷冷一笑,把手裏的一疊紙往桌上重重一甩,在衆目睽睽之下就這麽拂袖而去。
周圍一片唏噓。
顧寒時輕輕念叨了一句:“脾氣還挺大。”
這是個老編劇,和顧寒時還算熟,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現在的這些小生可不比你們那個時候。一個個的都不老實,耍大牌呢。”
顧寒時低頭笑了笑。
他當年在圈內出了名的謙虛、敬業,脾氣好、演技好,老前輩都喜歡他。
兩相對比,沈淮無疑一敗塗地。
過了會兒,追出去的昭昭重新走了進來,在鄧導耳邊說了句什麽。
鄧導聽完後眉頭緊鎖,憂心忡忡的樣子。
顧寒時想了想,走到昭昭身邊,問了句:“他去哪了?不會回去了吧?”
昭昭尚未反應過來,呆呆的“啊?”了一聲,搖頭:“沒……淮哥在樓上。”
“天臺?”
“嗯。”
顧寒時怕鄧導先拍他那部分戲,先和鄧導打了聲招呼:“我去勸兩句。小孩還嫩。”
“二十六了,不是小孩了。也該成熟了。”鄧導嘆了口氣,揮揮手,“去吧。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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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氣陰沉沉的。
天氣預報說會下雨。
沈淮躺在天臺上,腦袋下面枕着手臂,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發呆。
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衫,風吹過,帶着點料峭的春寒。
不知不覺就起了層雞皮疙瘩。
還有頭發,發絲淩亂,拂着眼睛,又癢又疼。
他揉了揉眼睛,忽然懷念起自己的卷發了。
剛把手放下來,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放大的臉。
沈淮一驚,猛地豎了起來,結果随着“砰”一聲,兩人的額頭磕到了,同時吃痛的出聲。
——顧寒時是悶哼,沈淮是低嚎。
沈淮坐在地上,揉着額頭對着他呲牙咧嘴:“你吓我幹嗎?”
“我以為你哭了。”
顧寒時自己的額頭紅得厲害,但他臉色絲毫未變,反而很認真地問:“撞疼了沒?我看看?”
沈淮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就被他輕輕抓住放了下來。
顧寒時專注地盯着他那個包看了會兒,說:“沒破,就是有點腫。”
沈淮無語——顧寒時自己的額頭明明也腫了。
被他抓着的手腕有點難受,這個姿勢也挺別扭的。
沈淮不太好意思,掙了掙把手腕從他手裏解脫出來。
“我沒事兒。”
“是麽?”顧寒時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裏剛想點的時候突然頓了頓,回頭看了他一眼,“介意嗎?”
“不。”沈淮覺得有些好笑,他煙都叼嘴裏了,還問。
頂樓的風很大,顧寒時一手護住打火機,另一手“啪嗒”一聲,微弱的火苗輕蹿上煙頭,他松手,然後火苗消失不見。
顧寒時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
沈淮不抽煙,但聞着味兒就知道,這煙不沖。
挺淡的,和顧寒時這個人一樣。
“你上來幫鄧導勸我的?”
“算是吧。”顧寒時彈了彈煙灰,斜斜地掃了他一眼,“不過還沒想好怎麽勸呢。你說說吧?”
“我剛和鄧導嗆聲了,現在我是不好意思回去。”
顧寒時被他逗樂:“真假的?”
“啊。”
“誰叫你那麽沖動。”
顧寒時呼出的一口煙被風吹着到了沈淮那邊,沈淮吸進鼻腔,倒也不覺得難受。
顧寒時見他不說話,問:“你剛才為什麽那麽沖動?”
他不像那種沖動的人。
相反,顧寒時覺得他挺冷靜的。
甚至不該冷靜的場合也顯示出超乎尋常的淡定。
“批評我、罵我都可以,但是我不喜歡扯上我媽。‘滾回娘胎裏重造’。他是這麽說的吧?”
“嗯。”
“我媽生完我就去世了。沒下手術臺。所以我都沒見過我媽。”
顧寒時眯着眼睛看着他,然後擡起手,碰了碰他的後腦勺以示安慰。
小卷毛低頭不語的樣子,着實有點可憐。
顧寒時剛想安慰幾句什麽,沈淮擡起了頭,好像瞬間又恢複了平靜。
“沒事兒。就是突然想到。”
顧寒時笑了笑:“行。那下一個問題。你和向薇恬怎麽回事?”
“清白的。”沈淮脫口而出。
“誰問你這個。”
“啊。”沈淮微微颔首,漂亮似小鹿的眼睛看着他,“那什麽?”
顧寒時叼着煙,含糊地說:“入不了戲。”
沈淮沉默了片刻,認真地開口:“可能你覺得我這樣說有些推卸責任。但是我合作過的人裏,向薇恬是最差的。我看着她的表情和動作,只覺得尴尬,我沒法和這樣的演員對戲。我受不了。”
“是嗎?”
顧寒時輕笑了聲,起身把煙頭扔到垃圾桶裏,然後重新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
沈淮擡起頭。
“是你自己不夠優秀吧。”
顧寒時的語氣輕飄,那種眼神……
沈淮無端想起頒獎典禮那一晚。
一模一樣的輕慢。
他突然覺得很生氣。
不知顧寒時有沒有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仍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一個真正的好演員,不管面對的是真人、假人還是空氣,不管對手演技出神入化還是一塌糊塗,都能夠融入到情境裏。”
“因為他诠釋的只是自己,他想做的、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角色演繹到最好。”
“當你已經不是你,而是完全變成了那個角色,又何必考慮對方的演技是好還是壞?”
“你在現實生活中會因為對方是個做作的人,而把自己也變得做作嗎?”
沈淮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好久都沒吭聲。
顧寒時直起腰,在他面前站着,望向遠方。
“你這都是嘴上說說而已。真的實踐起來……”
顧寒時轉頭打斷他:“那我們來試試。”
沈淮眼皮一跳:“什麽?”
“現在我是周停,你是遲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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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顧寒時問了昭昭沈淮在哪後他就開始不安了,這會兒顧寒時也不見人影……
他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畢竟……淮哥也說了,他就是個大笨蛋。
今早淮哥還說再有下次讓他直接卷鋪蓋走人呢。
昭昭心裏急,想了想,大着膽子去找站在另一邊的曉林。
“曉林哥,你和我一起去天臺吧。”
曉林看着面前委委屈屈的小男孩,愣了下:“啊?”
昭昭把剛才的事說了,一臉愁容:“他們不會打起來吧。”
“這有什麽好打的?你想象力也太豐富了。”
曉林話是這麽說着,但眼見過去這麽久了兩人都沒下來,末了還是點了點頭。
“走吧,去看看。”
天臺的門壞了很久了,因為風大閉合的緊緊的,推開的時候還有很大的阻力。
曉林開了一半,忽然愣住了。
身後昭昭疑惑地問:“怎麽了?”
“噓,別說話!”曉林壓低聲音,勾了勾手指,輕聲道,“你來看。”
昭昭探了個頭——
那邊,顧寒時的手放在沈淮的肩膀上,緊緊地掐着,手背上爆出了青筋,臉上的表情卻微妙地隐忍着。
沈淮低着頭,輕輕地說:“周停,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呵。”顧寒時忽然笑了聲,兩手随即松開,順着沈淮的手臂滑落。
他的表情很微妙,眼神是憤怒的,但從眉毛到鼻子、嘴唇,每一寸皮膚和肌肉都給人一種莫名的……
落寞?
只是一個“呵”字,沈淮望着他,眼眶忽然就濕了。
昭昭愣愣地轉頭看向曉林,攤手:“我們淮哥……”
“真像啊……”曉林感慨了一聲,眼睛一眨不眨的。
“哭什麽,你哭什麽呢?當初說無論發生什麽都會陪我的人是你,現在說沒力氣的,也是你……”顧寒時伸手,擡了擡沈淮的下巴,突然用力捏緊,眼神變得兇狠起來,“你憑什麽?遲靜你他媽憑什麽!!!”
沈淮怔住了。
這一刻,他在顧寒時身上,隐約看到了《下水道詩人》裏絕望的殺手王乘的影子。
悲痛、自私、殘酷,而又歇斯底裏。
他閉了閉眼,讓淚水靜靜滾落,喃喃地說:“我們沒有路了。”
顧寒時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他:“擦擦吧。”
沈淮沒接。
“啧,還入戲呢?”他抽了一張出來,塞到他手裏,“妝都花了。”
沈淮輕笑,胡亂擦了擦,搖頭:“真牛逼。我都覺得我變成遲靜了。”
“彼此彼此。你演遲靜挺好的。不然你和鄧導說說,反串一把好了。”
“靠。”沈淮嗤笑了聲。
“我每次背完臺詞都會閉上眼睛,給自己一段放空的時間。然後再想象一下我在那個場景裏,看着幾個小人在說話。而我只是旁觀者。”
沈淮愣了愣:“你在教我嗎?”
“我自己的方法罷了。并不一定适合你。也談不上教。不過你要記得把自己徹底放開,千萬別緊張。”
沈淮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
顧寒時又想抽煙了,笑了聲說:“你先下去吧,鄧導他們還等着呢。下去後洗把臉滴點眼藥水。現在這個情緒挺好的。”
“你呢?”
“我?”他把打火機和煙重新摸出來,“煙瘾大。不用管我。快走吧,後面那兩人脖子都快斷了。”
沈淮一愣,回頭往門外一望,正對上昭昭和曉林錯愕的眼神。
沈淮耷拉下眼皮,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他們兩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顧寒時的指導起了作用,接下來的拍攝順了不少。
雖然還是會卡,但是沈淮已經進入了狀态,鄧導的指責的矛頭也從兩人到了向薇恬一人身上。
沈淮覺得,自己應該和顧寒時道聲謝。
中場休息的時候,沈淮想去找他,不過望了一圈都沒看到他人,沈淮問了句鄧導,鄧導卻說顧寒時已經走了。
“接了個電話。好像是家裏有事吧。看着挺急的。我就讓他先走了。”
沈淮輕輕“哦”了一聲。
鄧導擡眉:“怎麽?找他有事?”
“沒。”沈淮坐了下來,喝了口水,有點不自然地說,“對不起啊鄧導,我剛才态度不好。”
鄧導笑了:“行了。我沒放心上。你們年輕人脾氣本來就沖。”他低頭一笑,“我都老了,也沖。”
昭昭這回學乖了,适時地拿了兩杯熱咖啡過來。
“鄧導,只是我們淮哥請您喝的。”
“喲。”鄧導接過咖啡,揶揄他說,“哎,下回記得,大家有福同享,要買就給大夥一人買一杯,別這麽摳門。”
沈淮哈哈一笑,底下偷偷踹了昭昭一腳。
雖然和鄧導這事算過去了,但沈淮料到章玥那邊肯定早得到消息了,不會輕易放過他。
果然,剛出片場,章玥一個電話打過來,把他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覺得自己牛逼了是吧?紅了可以耍大牌了是吧?你也不看看鄧加一是誰!先不說片場還有向薇恬、趙豐年和顧寒時在,這事兒要被哪個不走眼的傳了出去!你這麽多年的人設就全崩了!”
沈淮坐到車裏,仰頭靠在椅背上:“對不起啊玥姐。我下回……沒下回了。”
章玥問:“和鄧導道歉沒?”
“嗯。沒事了。”
“行了。”章玥松了口氣,“我聽說顧寒時還幫了你?”
沈淮擡頭,副駕駛上的昭昭正好轉頭對上他的目光,趕緊避開。
——小兔崽子。
“啊。指導了我幾句。”
章玥說:“那你發個短信。謝謝人家。”
“我沒他號碼。”
“那就去微博關注。”章玥無語,“不是平時刷微博挺勤的嗎?不讓你刷還不高興……當心別手滑。”
沈淮“哦”了聲,打開微博,找到顧寒時的主頁,點下了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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