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顧寒時覺得沈淮還挺奇葩的。
一般喝酒的人,只會在醉了之後堅稱自己沒醉,像沈淮這樣預先警告別人自己喝醉的還真是少之又少。
那他究竟是醉了還是沒醉呢?
鬼知道。
不過就算那個時候沒醉,在十分鐘後,某人還是不勝酒力成功地開始“胡言亂語”了。
顧寒時借口自己是病人,沒喝幾口,這會兒看着沈淮“出醜”,恨不得拿攝像機把他這個樣子錄下來。
顧寒時趁沈淮這個半醉半醒的狀态,歪着腦袋看着他的眼睛套他的話:“诶?你真的不說說當時怎麽給我搞生日應援的?多久之前開始準備?得花個一個禮拜吧。可你們連我消失這段時間在做什麽都不知道。”
“這叫……‘為愛發電’。”
沈淮口齒有些含糊,但大致能聽清在說什麽。
他的眼睛本就屬于又大又亮的,即使是這樣神志不清,半開半閉的時候,還是清澈的像一泓清泉。
愛。
顧寒時對那個字眼挺敏|感,聽到的一瞬間甚至有點起雞皮疙瘩。
自己都覺得太誇張了。
但是那種感動來得很深切。
然而說實話,哪怕是從最初進入這個圈子,到現在這麽多年,經歷無數輝煌和灰暗時光,起起伏伏,那種感動也從未消失過。
其實在自己隐退的八年中,依舊會悄悄關注貼吧和微博上關于自己的很多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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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每一次,還是能看到那麽多人一如既往地支持他,等待他的歸來。
經濟公司每年都會把粉絲寄到公司的生日禮物交給他。
有的一看就很昂貴,有的是純手工的,透着簡樸與真誠。
他從來沒有被遺忘過。
家裏有一個房間專門放收到的禮物,現在已經快放不下了。
他笑了笑。
——或許裏面就有小卷毛送的。
——不知道他會送什麽……
“你笑什麽?”沈淮打了個嗝,酒氣四溢。
顧寒時看了看旁邊空了的酒瓶,把他手裏抱着的拿了過來:“別喝了。”
“嗯?”
“喝牛奶吧。”
很多來探病的人都會買牛奶過來,顧寒時的病房裏已經堆了十多箱了,場面頗為壯觀。
顧寒時的床頭就有兩盒,他伸手拿過一盒,把吸管拆了下來,插|進去遞給沈淮。
“喏,喝吧。”
沈淮伸手想去拿那盒牛奶,眼睛一花,直接摸到的卻是顧寒時的手背。
滑膩膩的。
啧——
這三十多歲的老男人了,怎麽皮膚像嫩生生的小姑娘似的。
搞得他有點不好意思了,好像吃了小姑娘豆腐似的。
他的手剛要拿開的時候,顧寒時突然反手,重新覆蓋住了沈淮的手背。
挺用力的,牛奶盒都變形了,乳白色的牛奶從吸管冒了出來。
沈淮還沒反應過來,顧寒時另一只手臂張開,摟過他的脖頸。
顧寒時清冽的嗓音仿佛透過層層軟軟的棉絮傳過來。
“沈淮,這麽多年,謝謝你了。”
這個擁抱很短暫。
還不到五秒。
只是偶像對粉絲的感激。
——謝謝你的支持。
——謝謝你粉我那麽多年。
——謝謝你對我那麽好……
不知是酒氣上來了還是怎麽的,沈淮覺得身體裏一股熱氣突然生猛地竄了上來。
耳根都發燙。
其實這個時候出于禮貌是不是該說聲“沒關系”?
可是說“沒關系”好像也很奇怪。
不然,還是說“不客氣”好了……
沈淮糾結的半晌,顧寒時已經恢複平常。
他大概也以為沈淮喝多了根本沒聽清自己的話,也沒反應那個擁抱,末了相當淡定地拍了拍沈淮的肩膀,說了聲“我去趟洗手間”,就這麽走了。
沈淮一個人在原地發了會兒呆,許久後嘴裏輕輕蹦出一個“靠”字,然後吸了一口手裏的牛奶。
他皺起眉,片刻後又笑了笑。
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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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前一晚喝得有些醉了。
但他恢複得很快,一大早就醒了,除了微微有些頭暈外,身體沒有察覺到任何不舒服。
昨晚聊得晚,他是直接睡在顧寒時旁邊的那張看護睡得空床上的。
沈淮剛從床上爬起來,一旁的顧寒時就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着他問:“天剛亮吧……幾點了?”
沈淮看了看手機:“六點。”
“你不睡了?”
“不睡了。去買早飯。你想吃什麽?”
顧寒時其實并不餓,現在困得要命,只想睡覺。
“包子、煎餅什麽的,随便。我不挑。”
他說完鑽進那層薄薄的被子裏,再次蒙頭大睡。
和顧寒時的狀态比起來,沈淮整個人還算清醒。
簡單的洗了把臉漱了個口後,戴了個鴨舌帽、披了件外套就出了病房門。
來的時候他早就觀察過了,醫院附近有兩條小巷,開滿了小吃店,從早到晚都有吃的。
雖然看着并不是特別高大上,可能衛生标準也沒有那麽盡如人意,但是……
——反正顧寒時也不知道他哪裏買的。
沈淮怕自己買錯了顧寒時回頭又不要吃,各種食物都買了些,什麽包子饅頭、雞蛋餅、油條、豆腐花、小馄饨、豆漿、牛奶……
最後路過一家糕點店的時候,桂花糕剛好出爐。
其實手裏都拎滿了袋子,但是聞到的那味兒實在勾人,他一時沒忍住,腳步挪了過去。
“您好,這糕怎麽賣呀?”
“這麽一塊,三塊錢。”大娘用刀切了一塊下來,問他,“小夥子,要不要啊?”
“要要要,給我來兩塊。”沈淮掏出一張十塊,遞給大娘。
大娘挺實誠的,接過錢,看到他手裏拎得滿滿當當的袋子,不忘問一句:“買這麽多?幾個人吃啊?吃的掉嗎?”
沈淮:“……兩個人。沒事兒,我們男的,胃口大。”
他們倆胃口其實都不大。
這麽多也是鐵定吃不掉的。
沈淮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瞎琢磨吃不掉的該怎麽處理。
扔掉好像太浪費了,可吃不下總不能硬來吧……
這會兒醫院的人多了起來,電梯口站着一堆人排隊等着。
沈淮連個口罩都沒帶,那邊又是一群年輕姑娘,他怕自己被認出來,想了想,還是走了樓梯。
顧寒時住在十二層,沈淮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心頭都在滴血。
他身體素質其實還不錯,但是之前長年累月跑步,健身教練并不是特別專業,膝蓋沒保護好,爬樓梯、爬山這種考驗膝蓋的運動簡直要了他的命。
沈淮怕自己還沒摸到十二層膝蓋就“咔嚓”了。
他挺小心保護膝蓋的,爬的速度也不是很快。
好不容易爬到了十二層,就在他要推開安全通道的大門出去時,門突然從外面向裏面推開了。
力道挺大的,帶着一股蠻力。
沈淮由于慣性沒站住,往後退了幾步後後腰撞到了樓梯轉角扶手上,手裏的袋子掉了一地。
沈淮脫口而出一聲“靠”,好不容易站穩了,皺着眉擡起頭來。
他愣住。
“你怎麽在這裏?”
面前的中年男人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
頭發有點長了,帶着微卷,下巴上滿布着青色的胡茬,顯得整個人相當落魄不羁,然而即使這樣,他的五官還是好看的,面部線條也相當流暢。
男人穿着皺巴巴的格子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身材魁梧壯碩,走上前大力推了沈淮一把,眉毛都豎起來了:
——“我是你老子!我怎麽不能在這裏?!你他媽躲着你老子!”
他揚起手,沖着沈淮的後腦勺一巴掌就要揮下來,就和小時候一樣。
“沈南方你他媽瘋了!”
沈淮吼了一聲,眼疾手快地把他的手锢住,往後狠狠一推。
沈南方後背撞到牆上,呲了呲牙,大聲叫嚷:“我要錢!我要錢!”
沈淮不知道他跟了自己有多久,可能是今天早上無意中看到的,可能已經一天,甚至是一星期……
不對,一星期絕不可能。
一個急需用錢的賭徒,和毒|瘾犯了的瘾|君子沒什麽差別,怎麽可能忍一星期這麽久。
一瞬間,許多記憶從那道裂開的傷口湧出來,像硫酸一般澆在心頭。
那是一種灼熱到讓人麻木的疼。
沈淮一腳猛地向那堆食物踢去,紅着眼吼了回去:“我沒錢!”
“你沒錢?”沈南方冷笑了聲,往前走了幾步,停在沈淮面前。
兩人對視了幾秒後,突然,沈南方擡起腳,狠狠地踹向沈淮的膝蓋!
初夏的季節,沈南方穿的還是笨重的馬丁靴,力道十足,沈淮受力後腿一彎跪了下去,疼得額頭到手心涔涔地冒冷汗。
沈南方見狀彎下腰,用力掐了掐他的下巴:“疼了?”
那聲音如同夢魇。
讓他感覺像是被一條巨大的粗壯蟒蛇纏住了脖子。
惡心,可怖。
沈淮咬牙,艱難地吐出一個字:“爸……”
回應他的是一陣混亂的拳打腳踢。
就像走在一條淩空的繩索上,下面是萬丈懸崖。
他很艱難地維持平衡,很勇敢才能讓自己堅持走下去。
可是那段路,仿佛沒有盡頭。
他流血了,可以聞到溫腥的血液在空氣中散發出的特有的味道。
他很疼,渾身都疼。
但是是那種可以捱過的疼。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覺得意識有點模糊了。
很累很困。
很想睡。
就在這時,門忽然再次被打開。
一道不亮的光突兀的照射進來,沈淮的眼睛眯了眯。
“喂,你幹嗎!”
是顧寒時的聲音!
沈淮好像突然被喚醒了,急忙擡起頭來——
就在這個時候,顧寒時已經在推沈南方了。
他是傷病員,沈南方又是這麽魁梧的一個漢子,顧寒時猛地踉跄了一下,沒有摔倒,相反,還很執着地舉起手裏的拐杖。
“顧寒時!”
沈淮喊了一聲,還是來不及制止顧寒時的動作。
拐杖猛地敲到沈南方的腦袋,沈南方重重地挨了一下,估計那下也是把他砸懵了。
幾秒後,沈南方反應過來,就要朝顧寒時沖過去——
“你不要動!我給你錢!”
那句話相當有效。
在這種時刻,也只有這種話有效了。
沈南方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瞬間定住了腳步。
他回頭,望向沈淮。
“你先走。不然我馬上報警。”
沈南方深吸了一口氣,問:“錢呢?”
“三天後打到你卡裏。”
“我要一百萬,一天之內。”
沈淮咬了咬牙,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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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方走了。
顧寒時丢掉拐杖,單腿蹦到沈淮面前,然後彎腰扶他。
“要不要緊?”
沈淮低着頭沒回答,顧寒時又問了遍:“要不要緊啊?”
他的聲音有點急,手也忍不住抓住了沈淮的胳膊。
掌心是幹燥而溫暖的。
沈淮擡頭,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沒事。”
“你臉上……”顧寒時愕然地指了指他的臉,忍不住想伸手過去幫他擦血跡,“……流血了。”
沈淮把頭偏了偏:“沒關系。”
“很疼吧?我進來的時候都看到了,那人下手沒輕重,不要命似的。”顧寒時咬了咬牙,“去醫生那邊檢查一下吧,有沒有內傷,腦震蕩什麽的……”
“沒有。”
“你不去看怎麽知道沒有?”
“我說沒有就沒有。”
沈淮很倔,倔得像頭牛。
聽到這種語氣顧寒時本是有些生氣,可一剎那間,又忽然想到什麽,突然笑了出來。
沈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語氣頗為不爽:“笑什麽?”
“我明明是擔心你,你這态度,我挺生氣。不過我突然想到我被楊中元扁那次,你幫我出頭,我還嫌你多管閑事。你當時……”
“別猜了。我當時就想把你的狗頭揪下來暴揍成豬頭再安回去。”
顧寒時笑了會兒,也坐了下來。
屁股剛着地呢,就從口袋裏掏出煙和打火機來。
沈淮斜眼看他:“你這煙瘾可夠大的。別抽了吧。身體沒好呢。”
“幾根骨頭的事兒,死不了人。抽不了煙會死人。”
“前兩天還聽護士抱怨有人偷偷抽煙,是你吧?”
顧寒時笑笑,把煙點燃。
微弱的火星在暗色中閃了閃。
顧寒時眯了眯眼睛,吐出一口煙:“剛才那是你爸?”
“嗯。就一賭徒,從小沒管過我,每次找我都是為了要錢。真當我有印鈔機呢。靠。”
“沒什麽感情?”
沈淮搖頭:“當然沒有。我媽去世後,我和我爸就跟爺爺奶奶住一起,我爸只知道喝酒賭錢,不管事,我基本上算是爺爺奶奶拉扯長大的。後來他們相繼去世了,我就去我姑家呆了幾年。再後來我上大學了,我姑想讓我和我姐一起出國,我不想,還選了她最讨厭的職業,當演員。我姑一家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在他們看來,我們這種人,就是戲子。”
顧寒時莫名嗤笑了聲,也不知在笑什麽。
“沒什麽感情……那你爸打你,為什麽不還手?他是挺壯的,但是你不比他差,但是比他年輕。只要你想,他傷不到你。”
除非,他不想。
很久之前看過的一本書上,有句話是這麽說的:“世上有兩種病人,一種想痊愈,另一種不想,努力想好起來的不一定成功,但放棄的必然能夠得償所願。”
顧寒時望向沈淮。
沈淮嘆了口氣。
“兒子打老子,是大逆不道。他到底是我爸”
“啧。”
沒想到小卷毛居然有如此順從的Baby Boy思想
顧寒時抖落了幾縷煙灰。
“打我可以。”沈淮轉頭看着他的眼睛,“不過,要是欺負我偶像,那鐵定不行。”
樓梯口的破碎的窗戶裏有風灌了進來。
那風很暖,顧寒時卻感覺自己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心猛地一跳,夾在指間的煙燃了一會兒,煙灰掉落到腳踝處的皮膚上。
他感到一絲清晰的灼燙。
就像被表白了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聖誕快樂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