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最終回】
這一年裏,沈淮一共去過波士頓兩次。
每次都是匆匆去,匆匆回。
有甜蜜,也有不舍,但總帶着點期盼。
顧寒時的康複情況比想象中好很多,不到半年就出院了。
本來和沈淮合計着要買套房的,但是後來再想,兩人都是印象中沒有“家”這個概念的人,或許漂泊的狀态更适合他們,于是租了一套公寓,雖然不大,對他們倆來說卻足夠了。
太大的空間反而顯得空曠而孤獨。
顧寒時覺得自己這一年變了挺多的,從一開始假意不在乎沈淮是否如約回到自己身邊,到慢慢地開始習慣一天撕一張日歷,倒計時他約滿重聚的日子。
無遮無掩,把每一點想念融進和沈淮說的每句話、每個字裏。
他害怕沈淮有一天突然後悔了,所有的等待都變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種愈發濃烈的愛讓他有些害怕,并且頻繁地懷疑過去某些時刻的自己。
對沈淮的欺騙、懷疑、推拒,那種自以為是的了解、付出與愛。
他覺得自己愈來愈不正常,但是每每複診,醫生給他的解釋總是他變得越來越好,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從各個指标和維度來看,他比健康的正常人還要正常的多。
那種類似癔症的感覺接近到達他的承受極限和巅峰的時候,恰巧快到外婆的忌日。
顧寒時瞞着沈淮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他買了外婆喜歡的野百合和老家釀造的陳酒,在蒙蒙細雨中坐在她的墓碑前,隔着蒙了塵的歲月和她對話。
他告訴她幾年來的許多故事,那些好的壞的經歷,淡然而溫吞,留到最後才終于說到沈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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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外婆還在世,不知道她老人家會作何反應。
可他又想,外婆這樣敞亮包容的人,應該會原諒他的。
即使內心有多難接受。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明年,不行就後年,我一定帶他來見您。”
顧寒時許久沒有喝酒,酒量肉眼可見的變差,喝了不到半盅就有些微醺了。
等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恍然卻看見細雨中打着傘的顧衛國。
“回來也不說一聲。”
顧衛國上來就是這麽一句,語氣卻是不鹹不淡,沒有半點意外和憤怒,只是微微嗔怪,細細辨別,似乎還有些不太真實的寵溺。
顧寒時早已不是孩子,可離家一年多,聽到那話,難免觸動。
忘了兩人多久沒有說過話,他去美國的這段時間,兩人保持着一周互相文字問候一句的“慣例”,不像父子,連朋友都不如。
顧寒時總覺得自己不該介懷。
畢竟出了那樣的“醜聞”,顧衛國這種要面子的人,縱然和他斷絕父子關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顧寒時笑笑:“一年了,再不來外婆該想我了。”
他點頭:“嗯。是該來看看。”
“倒是沒想到你會過來。”顧寒時想,是因為愧疚嗎。
顧衛國說:“這些年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有來。你不知道罷了。”
顧寒時沉默片刻,微微搖頭:“這又何必呢?”
“你媽如果還在世的話……”
“提她幹什麽?”顧寒時的聲音陡然變冷,連帶着聲音都變得像帶着刺,“這麽多年了,你婚姻家庭生活幸福美滿,過去的不過就是一塊破布而已,連看到都嫌髒了眼睛。不是嗎?”
顧衛國語氣裏難掩失望:“你是這樣想我的?”
顧寒時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在你眼裏,我不也是這樣?喜歡男人,還鬧出了那種醜聞,辱沒家門。”
連自己都沒有發現語氣裏的自怨自艾和自暴自棄。
顧衛國嘆氣:“我要是真這樣想,過去的這段時間就不會再管你死活了,也不需要熱臉貼着冷屁股。明明我發一段話你回幾個字,還腆着臉求着你賞個只言片語。我到底是你爸啊。”
顧寒時沉默。
雨忽然下大,他沒撐傘,黑色外套的肩頭,率先沾上水漬淋濕。
顧衛國走近他,把傘撐到他的頭頂上方。
“爸爸知道這輩子做錯過很多事。我們父子倆之間的隔閡或許永遠都在。可我還是希望你能過好下半輩子。”
有雨水順着顧寒時頭發淌落下來,滴到鼻尖上。
他看着顧衛國布着皺紋的、不再年輕的臉,眼睛有些酸澀。
顧寒時微微哽咽:“我下半輩子,想和沈淮在一起。”
顧衛國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都好,都好,怎樣都好。”
顧寒時想:人習慣性地執着于什麽,但一旦跨越了某個最難跨越的點,最終總是歸于平靜。
無論是他也好,顧衛國也好。
他們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場,經歷過世事浮沉,一樣的自私、卑劣,卻偏偏裝出一副豁達超然的樣子。
或許這就是真實的人和人生。
他過去所希冀的完美無暇或是執着絢麗的人格,終究只存在在影視劇裏,他演繹的看似真實,卻也虛假易碎。
他過去時常偏執,甚至帶着點矯情。
到這個時候,卻幡然醒悟。
好在似乎還不算遲。
顧寒時和顧衛國一起離開墓園。
顧衛國問他:“回家嗎?”
“晚上吧。我一會兒還要去個地方。”
顧衛國“哦”了聲:“找沈淮嗎?”
“不是。”
顧衛國嘆了口氣:“去哪都成,我送你吧。下着雨,這也不好打車。”
這是真的。
顧寒時沒再推拒,不過當他說出目的地的時候,顧衛國顯然很意外。
他遲疑:“你是去看……”
“嗯。”顧寒時點頭,突然說道,“其實當年的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顧衛國不知信沒信,只點頭:“哎,好。”
顧寒時淡然。
信不信,解釋不解釋早已不重要了。
樂少凱判了十年,出來的時候想來已過不惑。
顧寒時是回國前突然想到去趟監獄,通過宗定勝聯絡,沒想樂少凱竟答應了。
兩年的時間,連他這樣的人都能忘記過去的那些龃龉。
再次見面,顧寒時幾乎都認不出他。
那玻璃明明是透明的,卻像照妖鏡,透過薄薄的一層,那邊的人照射出真實的靈魂。
顧寒時瘦了許多,樂少凱卻胖了。
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棱角,反而顯得不那麽飛揚跋扈。
他看着精神還好,一來就嘲笑顧寒時:“看來那件事對你打擊真的很大,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了。”
顧寒時語氣寡淡地說:“是。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恢複過來。但是我至少在變好。你呢?”
“我?”樂少凱哈哈大笑,“我也在變好啊。比起外面,這裏更适合我。我又不是沒呆過這種地方。”
顧寒時對他的人生,之前經歷的過的,好的壞的都不感興趣。
他只是想像一個無所畏懼的戰士一樣,站到這個人面前。
他要告訴這個人,他贏了。
他想把過去所有的屈辱都化為灰燼。
可是這一刻,當他看見樂少凱還是用從前一樣惡心的笑容對着他笑,他突然覺得這一切很沒有意義。
他站起來就想離開。
樂少凱卻突然叫住他。
“你知道那個姓沈的也來過嗎?”
顧寒時一怔:“沈淮?”
“大概在一年前。”樂少凱笑笑,“他果然沒和你說啊。挺奇怪的。我以為出了那種事,你們倆早就分了。”
“他和你說了什麽?”
“說會等我出來。”
顧寒時蹙眉。
“……說等我出來,弄|死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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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沈淮完全沒想到顧寒時會突然出現在家裏。
特別不真實,像一場做了很久都不肯醒的夢。
夢裏他站在猛烈晃動的天梯上,仰頭可以看見漫天星辰,底下卻是萬丈深淵。
他沒有問顧寒時為什麽不發一言就回國。
顧寒時的眼裏有藏起的別的情緒,但是抱着他時候身體傳來的溫度、那種溫柔卻無比真實。
下個月沈淮就會宣布退出娛樂圈。
原本一直倒計時着出國和他重聚,現在他自個兒就回來了,沈淮實在不舍放他一個人回去。
“呆在家裏吧。等我一起去美國。沒多少天的事了。”
顧寒時的腦袋埋在他的毛衣裏,咯咯地笑:“金屋藏嬌?”
“不願意?”
“願意。”他說,聲音甕甕的,“怎樣都願意。”
懷裏的人窩了太久,慢慢呼吸平穩,沈淮叫了他幾聲,沒有聲音,于是确定他睡着了。
十多個小時的時差,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總讓人困倦。
沈淮看着顧寒時的側臉,輕輕撫了撫他翹起的額發。
好在那些錯位的時間馬上就會重疊。
他想,他們此生都不會再有時差。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本卷名“鹽柱”的來源:所多瑪(Sodom)古城因其居民罪惡深重而被上帝焚毀。該城居民羅得(Lot)帶領妻女逃離該城,其妻因不聽天使勸告回頭探望,即刻變成一根鹽柱。所多瑪城是指我們生活的世界,羅德的妻子回頭是表示,上帝決定毀滅罪惡的城市時,羅德妻子回頭看仍然眷顧這個世界,所以就只有跟罪惡一起滅亡了。羅德一家離開所多瑪是,預言世界的末了,聖徒即将回到天國故鄉。如果還貪戀地球上的世俗的話就會滅亡,得不到拯救。
但是顧寒時和沈淮回頭了,撇去世俗,最終互相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