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送走薛墨非後,陳媽媽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放松下來。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兒子與對方之間究竟有過什麽恩怨,可對方剛才的架勢一看就來者不善,尤其是留下的那句話——我一定會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他要找什麽?

陳媽媽越想越後怕,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打電話給陳暮生。

後者得知這件事後,馬上放下手裏的事情回家。

阮秋正在玩積木,被他推門而入時氣喘籲籲的模樣吓了一大跳。

“你怎麽了?”

他沖過來抓住她的肩膀,“你沒事吧?”

“沒有呀。”

“他有沒有認出你?”

“你是說薛墨非嗎?沒有,我演得可好呢,他一點都不知道我是誰。”

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小得意,但陳暮生還是不放心,想去問問媽媽,一回頭對方正好從廚房裏出來。

陳暮生問:“他為什麽會來我們家裏?”

陳媽媽想到原因就忍不住自責,“都怪我太粗心,以為他真的是念在同學情上幫我們解圍呢,誰知道後來會那樣,早知道我死也不會讓他墊付那二十塊錢了。”

“以後你們要是再碰見他,就當不認識。”

她不解地問:

“你跟他之間是不是鬧矛盾了?因為項目的事?”

陳暮生沒興趣告訴她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何況阮秋就在旁邊,更加不該說了。

“他跟我不是一路人,以後我們遲早要分道揚镳,現在最要緊的是別讓他找到阮秋,否則他肯定會帶走她。”

“他帶她去哪兒啊?他也想照顧秋秋?”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阮秋的身體跟普通人不一樣,必須留在我身邊,否則很可能出意外。”

陳暮生在路上已經冒出一個新想法,此刻便說了出來,“你讓爸爸快點回來,我們搬家。”

“搬家?”陳媽媽大驚。

他點頭,“他已經來過一次,誰知道之後會不會再做什麽?我不希望他跟阮秋有任何接觸,必須盡快離開。”

“那搬去哪兒啊,回我們家嗎?我讓你爸趁現在把房子收拾一下?”

陳暮生道:“那裏也不行,戶主是爸爸的名字,他随便一查就查到了。我這裏有一套郊區的房子,大家先搬過去住下,過兩天再做具體安排。”

陳媽媽更加驚訝了,“你不是只買了這一套房子嗎?什麽時候又有一套房子了,我跟你爸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那套房子其實是制造阮秋身體,陳暮生暗地裏買的,誰也不知道。本打算項目結束就帶阮秋搬到那裏去,只是後來出現了變故,才一拖再拖。

他此時沒心情解釋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随便找了個借口。

“是朋友的,他出國了,所以借給我住。我們快點收拾東西,別再耽誤時間。”

見他催得如此着急,陳媽媽只好先放下這些問題,給丈夫打了個電話讓他馬上回來,然後對阮秋說:

“秋……妙妙,咱們得搬家了,你想帶走什麽東西呀?阿姨給你一個箱子,把你想帶走的東西都放進去好不好?”

“搬到我們新買的房子裏面嗎?”

她幹笑一聲,“算是吧。”

阮秋把電視一關,接過箱子歡呼。

“太好了,我們要搬家啦。”

她輕而易舉拎着那個足有半人高的大箱子,跑進卧室裏,認真地收拾東西。

要帶走什麽呢?

叔叔阿姨給她買的新裙子,都還沒有穿過的,帶上。

冬冬的狗糧和她的零食,許多都沒有開封,必須帶上。

昨天他們去超市買了一副網球拍,陳暮生說要教她打網球,也要帶上。

阮秋轉眼就把箱子塞得滿滿當當,最後站起來,目光落在那張她無比喜愛的公主床上。

陳暮生抱着幾本書從後面經過,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床不許帶走。”

阮秋不高興,“我力氣這麽大,可以搬得動它呀。”

“我們的車裝不下。”

她失望地走到床邊,依依不舍地摸着被子。

陳暮生心一軟,不由自主地改了主意:“先放在這裏,我們過去以後再找搬家公司來搬。”

她擡起頭,失望變成了喜悅,燦爛地笑着跑向他,一把将他抱了個滿懷。

“太好了!謝謝你!”

“咳咳……”

陳暮生差點被她勒斷氣,好不容易擡起頭想說話,她卻已經松開手,毫不留戀地去看別的東西了。

對于楊鶴的見面請求,薛墨非根本沒當回事,電話一挂就抛到了腦後。

回到公司他開始工作,不知不覺忙到晚上十點,還是張鋒提醒他。

“薛總,時間不早了,回家休息吧。”

他才擡手看了眼表,發現原來已經到了這麽晚。

在阮秋受傷以前,薛墨非恨不得每天都待在家裏工作,随時随地看着她,絕對不許她離開自己的視野範圍內。

可是這段日子,他竟有些不想回去,特意找借口加班,因為一回去就會看見木偶一般的她。

她現在越是聽話,越是沉默,他就越會想起以前的她是多麽富有生機,多麽天真可愛。

如今這個死氣沉沉的阮秋,簡直像魔鬼一樣折磨着他。

“薛總?薛總?”

張鋒見他沒反應,又叫了兩聲。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冷冷道:

“下班吧。”

張鋒如獲大赦,趕緊為他叫司機備車。

上車後他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突然聽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響,整個人都順着慣性往前猛地一沖,越過座位撞到方向盤上,差點沒撞歪鼻子。

“你瘋了嗎?”他回到原位後捂着鼻子吼司機。

司機委屈道:

“薛總,前面突然有人冒出來。”

人?

他眯起眼睛朝前看去,只見一臺摩托車擋住他們的去路。

夜深人靜,路上車不多,于是那輛摩托就顯得格外刺眼。

燈光照亮了車上的人,是個身材颀長的男人,穿皮衣戴頭盔,一條長腿踩着地,支撐住足有幾百公斤重的機車。

大約是感受到他的注視,男人摘掉頭盔,露出一張英姿勃發的臉,單手拎着頭盔,沖他擡了擡下巴。

薛墨非一眼便認出他——是楊鶴。

在公司見不着人,竟然跑到路上來堵,簡直膽大包天。

楊鶴停穩車走過來,敲敲他的窗戶。

薛墨非臭着一張臉降下車窗,沒好氣地問:

“你找死?”

楊鶴自嘲道:

“薛總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這個幼兒園同學,以至于我連你們公司大門都進不去,只好舍命一搏,在路上等你了。”

“等?呵呵,剛才要是我的司機晚剎車一秒,你現在已經躺在車輪底下了。”

“對于薛總來說,這麽危險的一秒不常見。可對于我這種人來說,就是因為抓住了無數個危險的一秒鐘才能活到現在,我們的命可沒您那麽值錢。”

薛墨非撇了撇嘴,冷聲道:

“找我做什麽?”

楊鶴也不啰嗦,捋了把不比板寸長多少的頭發,直截了當地說:

“我要見她。”

薛墨非譏嘲地看着他,“你以為你是孩子她媽嗎?擁有探視權,想見就見?”

楊鶴聳聳肩,“我當然沒有,但她當年是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命。去探望一下救命恩人這個要求,我想不算過分吧?”

薛墨非本來打算拒絕,然而想到阮秋如今的樣子,又覺得讓他見見說不定會有轉機。

盡管幾率微乎其微,可總比什麽都不變要好。

只要能讓她恢複,他願意嘗試一切辦法。

“跟上。”

他說完這句關上了窗戶,讓司機繼續往前開。

楊鶴戴上頭盔跟在後面,保持着幾米的距離,與他們一前一後駛入薛宅。

今天回來得太晚,阮秋已經睡了。

薛墨非不願帶楊鶴去她的卧室,讓傭人将她叫醒帶下樓。

楊鶴與他坐在客廳沙發上,聽見樓梯傳來腳步聲,連忙擡起頭。

女人穿着粉色的長袖睡衣褲,面龐精致美麗,頭發蓬松柔軟,皮膚雪白光潔,可謂是從頭到腳都找不出瑕疵,卻讓人有種奇怪的感覺。

就像……像在看一個完美的花瓶,而不是真人。

“秋秋,過來。”

薛墨非招招手,阮秋走到他身邊,乖巧地坐下。

“你認識他嗎?”他指向楊鶴。

阮秋看了他一眼,搖頭。

自從她出現後,楊鶴的目光就不曾從她身上移開過,好奇地問:

“她真的是阮秋?”

薛墨非嗤道:“不相信我的話,還讓我帶你來做什麽?”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這變化也太大了。

記憶中那個天真可愛,喜歡親別人一臉口水,喜歡穿彩色裙子的阮秋,居然變成如此成熟安靜的人,讓他難以相信她跟記憶中的是同一個人。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開口問她:

“我是楊鶴,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嗎?”

阮秋再次搖頭。

他無比失望,抓了抓頭發,嘗試着說一些以前發生的事,讓她想起自己。

“念書的時候我坐在最後一排,每次跑步老師都會讓我跑在最前面,帶領大家……”

薛墨非面無表情地聽着他唠叨,而阮秋的反應比他更冷淡,眼睛看着茶幾,壓根沒聽。

楊鶴停下來,擡手在她眼前揮了一下。

她的眼睛跟着木讷地轉動,美雖美,卻只讓人聯想起機器人。

他收回手問:

“你确定她是阮秋?”

薛墨非早就不确定了,然而當着外人的面,他不想承認自己的苦惱,随口說:

“她不是還有誰是,世界上能找得出第二個仿生人嗎?”

楊鶴抱着胳膊,認真地端詳了她一會兒,搖了搖頭。

“我覺得不像。”

“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自然沒有,不過在相貌變化如此之大的前提下,你怎麽确認她就是她,而不是別人?或者……”

他想到了一個測試的辦法,對阮秋說:“阮秋,幫我拿張紙巾。”

對方依言拿給他。

他走遠了一些,沒喊名字,直接說道:

“幫我拿張紙巾。”

這下阮秋看都沒看他,自動忽略了那句話。

楊鶴心中一片清明,回到沙發旁,把紙巾丢在茶幾上。

“薛墨非,你被人騙了。”

他是玩極限運動的,也熱愛嘗試超越人類極限的事,無數次死裏逃生,無數次親眼看見別人走向死亡深淵。

他知道生命是什麽概念,生命像熾熱的岩漿,像奔騰的河流,永遠都在變化,在動,不會像一潭死水一般死氣沉沉。

眼前這個“人”,只是有着人的外貌,絕不是真人。

薛墨非不是沒有在心底猜測過,可當着面被人戳穿,實在令他下不來臺,條件反射地反駁。

“她沉睡了二十多年,不可能跟以前一樣。你沒能力救活她就算了,何必自欺欺人?”

楊鶴笑了笑,“薛總,自欺欺人的人是你才對,面對這樣的她,你敢說自己毫無察覺?反正我是不相信。”

薛墨非惱羞成怒,“你到底想怎樣?”

他拿起手套,倒退着朝外走。

“我只想見到真正的她,既然這裏沒有,我就不打攪了,你繼續守着你的人偶吧,再見。”

楊鶴揮揮手,轉身走出客廳,不一會兒就傳來摩托車聲,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薛墨非看着自己身邊的女人,她從頭到腳每一寸都是他熟悉的,當初他親手從十幾個備選方案中選出這具身體,而如今,她很可能只剩下了身體?

他想要的是阮秋,留着一副空殼有什麽用?

他始終不肯相信,打電話給張鋒。

“陳暮生助理那邊到底談好了沒有?”

張鋒被逼得都要哭了,“薛總,我真的很努力的在談,可那小子犟得很,說什麽都不同意啊……”

薛墨非眼神一沉,命令道:

“不管他了,去找別人,找除陳暮生外對仿生人研究最多最透徹的人!不計代價給我接過來!”

張鋒答應,薛墨非挂了電話,把手機往茶幾上一扔,猛地起身盯着身邊的女人,眼神極其可怕。

“你是阮秋嗎?”

“我是。”

他伸手掐着她的臉,力氣大到臉都微微變了形。

“我再問一次,你到底是不是她?!”

她沒法說話,在他手底下掙紮、嗚咽,竭盡全力地往後躲。

薛墨非眼睛通紅,怒火險些燒毀他的理智,好在還沒有徹底陷入瘋狂,在瀕臨崩潰時懸崖勒馬,慢慢冷靜下來。

他松開手,沒再看她,背對着她吩咐傭人。

“把她帶到房間去,這幾天不許出來。”

傭人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得變了臉色,哪裏敢反對,乖乖把阮秋帶回房間。

客廳變得異常安靜,薛墨非往沙發上一坐,摸出香煙點燃,狠狠吸了幾口。

煙霧在身邊萦繞,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以前阮秋纏着他要出去玩的模樣。

雖然已是記憶,卻活靈活現,生動得仿佛就在眼前。

三天後,張鋒從國外接來了一位專家,帶到薛宅。

薛墨非命其檢查阮秋的大腦,對方僅用了半個小時就給出答案——她的身體裏植入的是智能程序,并且比較簡單的智能程序,所有行為都靠程序驅動,根本談不上靈魂。

張鋒将專家送回酒店,卧室裏只剩下薛墨非,以及被關掉程序,閉着眼睛躺在床上的仿生人。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她,耳邊反複回蕩專家的話,最後發出一聲怒吼,踹翻床頭櫃,扭頭就走。

該死的陳暮生!

他要讓他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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