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三百年的時光,不過如夢一般短暫。〕
【1】
微微翻過日歷,3月22日上被她用粉紅色的水筆畫了一朵桃花,很快就是花朝節了呢。今年的花朝節,漢服社打算去城郊的桃林游玩,微微期待了很久,漢服與桃花相配,真是美到了極致呢。
漢服社是微微學校的一個神秘社團,半月前她剛從江南轉學過來,在之前的學校,她也是學校漢服社的骨幹,連想也未想,便參加了本校的漢服社,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本校的漢服社有些怪異,每個人都神神秘秘的,仿佛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她搖了搖頭,将自己的想法從腦袋裏甩出去,打開衣櫥,這次花朝節該穿什麽衣服呢?唐代的高腰襦裙好還是漢代的曲裾好?
她忽然一怔,拿開櫃子底下雜亂的衣服,看見角落裏靜靜地放着一只包裹,包得嚴嚴實實,卻沒有任何地址和郵局的标志。她滿臉疑惑地取出來,皺了皺眉,她的櫃子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微微的父母都在國外,自己一個人住,這櫃子也是從上一個城市一起搬過來的,為什麽以前她沒發現?
她拆開包裹,裏面是一只紅木盒子,雕刻着精細的花紋,盒蓋上是繁複的桃花,一朵朵,連花蕊都刻得極為細致。微微的心一陣發冷,這東西看雕工就不便宜,莫非是天上掉餡兒餅?
不,以她的運氣來說,只可能天上掉陷阱。
盒子沒鎖,她打開盒蓋,眼睛立刻就直了,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緞子躺在盒子中,她的指在緞子上撫過,滑膩得就像是人的肌膚。
真是好布料!她拿起緞子,猛地一抖,它柔順地展開,竟然是一件制作非常精美的襦裙,長長的裙子上繪着一幅精致的圖畫,清澈的河流之上,有漁舟唱晚,夾岸桃花開得如火如荼,如煙如幕,遠處層巒疊翠,寥寥幾筆,就勾出一幅山如遠黛的奇景。
奇的是,整幅圖都是用毛筆繪制而成,只有這桃花,卻是用絲線一針針繡成,與畫渾然天成。
好漂亮!她的眼睛沒辦法從衣服上移開,上個星期漢服社的朋友們來家裏玩兒過,莫非是他們送給自己的禮物?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黑色的東西快速地爬上她的手背,纏在自己的手腕兒上,她神色一變,那竟是一條蛇,渾身漆黑,只有頭下有一圈血一般的猩紅,以一種君臨天下的霸氣擡起頭,挑釁地望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一口吞下。
漢服裏怎麽會有蛇!微微一動也不敢動,與那條蛇對峙着,害怕被它咬一口,便萬劫不複。
突然,門鈴聲催命似的響起來,這種按鈴方法,除了漢服社的社友司徒婧之外,沒有第二個。微微像抓住了棵救命稻草,放開喉嚨喊道:“小婧!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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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婧是跆拳道黑帶四段,聽到她的求救聲,想也不想,猛地踢出一腳,門鎖發出一陣巨響,黃色的木門應聲而開。
“小婧!”微微快哭了,“快!有蛇!”
一頭碎發的司徒婧恍惚之間看見她手腕上纏着一縷黑色,抓起一只花瓶,準确無誤地扔在蛇上,蛇與花瓶一齊落地,應聲而碎。
微微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後背滿是冷汗。
司徒婧連忙過來扶住她,她焦急地指着那縷黑色,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小婧,快把它打死,我最怕蛇了!”
司徒婧走過去,看見花瓶碎片裏的一縷純黑,臉色有些變,詫異地望着她:“哪裏有蛇?”
“呃?”微微回過頭,雙眸立刻睜大,纏在碎片中的根本不是蛇,而是一縷青絲。脖子下的那一圈紅色,是一條血色的彩帶,将青絲纏成一束,詭異而凄豔。
“怎麽會!”微微撿起那縷青絲,裏面竟然有些塊狀物凝結,像是血,她有些惡心,連忙扔開,“剛才明明是條蛇,怎麽會變成頭發?莫非我大白天的做了白日夢?”
“我看是你太刻苦了,精神恍惚才出現了幻覺。”司徒婧被她一驚一乍吓得夠嗆,正想将她狠狠數落一頓,眼神卻不自覺地被地上的白色襦裙吸引,一臉的愛不釋手,“微微,這是你新做的漢服?好漂亮!這緞子你到哪兒去買的啊?”
微微奇怪地望着她:“不是你們送我的嗎?”
“怎麽可能!”司徒婧翻了個白眼,“這麽好的布料,這麽好的畫工,這麽好的繡工,一定是天價,我們幾個哪來那麽多錢。”說着,她嘿嘿奸笑了兩聲,“不會是哪個有錢有閑的男孩子送你的吧?”
微微的胸口一陣冰涼,除了自己,沒人有她家的鑰匙,這包裹在她的櫃子裏,豈不是曾有人潛進她的家?
這樣的話,就太恐怖了。
看着興高采烈試穿漢服的司徒婧,一股寒意蛇一般順着她的脊背竄上來,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2】
深夜,夜未央,月似鈎。
微微睡得正沉,在做一些奇怪的夢,夢境中是交雜的五顏六色,如同打翻的調色盤。在那些混亂的顏色之中,有一片純淨的白,上面繪着丹青水墨。
是襦裙,是那件漢服襦裙。
她伸出手,想要将它抱進懷裏,眼前卻忽然一花,睜開了雙眸,看見一片慘白的天花板。又做這個夢了,自從發現櫃子裏的襦裙之後,幾乎每天晚上她都會做這個奇怪的夢。司徒婧很喜歡那件衣服,那天本想借走,微微雖然覺得這衣服有些怪異,卻又舍不得,如果在花朝時穿上它,走在桃林裏,必然美得如夢似幻吧?
喉嚨裏像有火在燒,她下床倒水,卻驀然發現一道慘白的人影坐在梳妝臺上,吓得差點尖叫起來,她發瘋似的打開燈,卧室立刻亮起來,才發現只是那件白色的漢服,被攤開挂在古色古香的梳妝臺上,在黑暗中乍一看,倒像是坐了一個人。
她松了口氣,正想罵自己草木皆兵,但轉念一想,頭皮一陣發麻,這衣服她明明好好地放在紅木盒子裏,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梳妝臺上?
是誰拿出來的?
是有人潛進了她的家,還是她夢游?
額頭上冒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無論是哪個,都很可怕。
她連忙将漢服疊好,在疊裙子的時候,手指一痛,收回手來,發現指肚上被劃了個口子,一滴血滴落在衣服上的桃花林中,慢慢暈開。她吓得連忙用紙巾擦去血,花叢中留下了一點淡淡的深色血跡,幸好桃花是粉紅,倒看不出來。
劃傷手指的是隐藏在花中的一個線頭,微微皺了皺眉,将疊好的衣服放回紅木盒子裏,躺回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
明天就是花朝節了,她到底該不該穿這件衣服?
直覺告訴她,這件衣服來歷不明,是不祥之物,可是,它那麽貴重,那麽美,如果不穿,不是太暴殄天物麽?
而且,她也想知道,它到底會帶來什麽不幸。
好奇,是件好東西。
初春三月,草長莺飛。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漢服社的三個成員身穿着各種款式的漢服,等在桃林外,賞花的人很多,經過他們身邊時都不禁多看幾眼,雖不是個個都是俊男美女,但穿上漢服之後,一種儒雅和柔美的氣質自然而然地流露,襯着身後的桃林和滿樹的桃花,成了特殊而美麗的風景。
“這個微微,怎麽還沒到!”其中一個穿着白衣黑緣深衣的男生看了好幾次手機,司徒婧穿着一件粉紅色的曲裾,笑着說,“社長,你第一天認識她啊,等等吧。”
最後那個穿藍色直裰的男生一直沉默着,面容很清秀,像個女孩。
忽然,社長的眼睛直了,盯着那道從公共汽車上下來的女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白色的襦裙非常合身,再加上一條白色的披帛,青絲绾成一個簡單的發髻,插着一根雕刻精致的木釵,清麗脫俗,宛如從天而降的仙子。
司徒婧和那個沉默男孩都滿臉詫異,果然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朱社長!小婧!王清!”微微叫着他們的名字,提着裙擺,一路小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真漂亮!”司徒婧正想上去拉着她的手仔細觀賞一番,卻被社長朱翊泓一把推開,蹲下來看着那幅繪在裙子上的畫,眼珠子都差點瞪了出來。
“微微,這幅畫……你衣服上怎麽會有這幅畫?”朱翊泓的聲音有些顫抖,微微心裏直發毛,“這幅畫有什麽不妥嗎?”
“這筆法、這意境、這構圖……”朱翊泓激動地說,“這真是傑作啊!”
朱翊泓的母親是美術系的教授,自小就對國畫有種特別的鐘愛,十幾年的浸淫,在繪畫方面也有了很高的造詣。
“這麽好的畫是誰畫的?”他問,微微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将衣服的來歷原原本本講出來,朱翊泓和王清的臉色都有些凝重下來。
誰都不知道,這件來歷不明的漢服,究竟意味着什麽。
即使如此,也不能影響四人游園賞花的心情。今年的桃花開得特別好,空中彌漫着令人心醉神迷的花香。玩得累了,四人便找了一處草坪坐下來,鋪上布,放上帶來的糕點,微微的口水立刻流了下來,王清的手藝果然不是蓋的。
精致的黃銅香爐,溢出縷縷青煙,檀香與桃花的香味糾纏相依,風雅異常,很多賞花的年輕人都滿臉羨慕地望着他們,老人們則一個勁感嘆,如今的年輕人真會享受。
吃了花糕,飲了茶,微微一時興起,要跳舞助興,司徒婧立刻起哄,一邊打拍子一邊唱歌,微微足尖一點,纖細的腰肢旋轉,白色的裙子随着她的轉動綻放出一朵清麗的花朵。
微微其實并沒有學過跳舞,每一個動作都是即興而作,但今天的她,就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朱翊泓情不自禁地說:“這美景美人,讓我想要作詩……”
話還沒說完,司徒婧立刻打斷他:“社長,今天是大好的日子,你就不要用你那些連語句都不順的打油詩來破壞風景了。”
朱翊泓不滿地瞥了她一眼:“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我吟首詩歌總行了吧?”
王清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朱翊泓見有人支持他,也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折扇,一邊扇一邊念道:“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古津……”
還沒念完,微微突然停下了舞步,詫異地望着他,他似乎也突然明白了什麽,表情凝固在臉上。
“怎麽了?”司徒婧是急性子,“你們倆傻了?”
“這幅畫!”微微連忙坐回衆人身邊,捧起裙子上的圖,“你們看,是不是和社長剛剛念的詩很像?”
【3】
一語驚醒夢中人,另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畫上,河流中的漁舟是逆水而行,确是“逐水”,遠處的青山層巒疊翠,确也是滿目春色,河流的兩岸長滿了桃花,正應了“夾古津”之意。
四人的目光交彙,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詫異。
“這首詩的名字是什麽?”王清問。
“王維的《桃源行》!”
“中國古代總是講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微微道,輕輕皺起眉頭,“這幅畫裏将兩句詩歌繪了進去,必定有其深意。”
“何以見得?”朱翊泓文绉绉地問。
微微擡起眼簾:“它來歷不明,而且裝這衣服的盒子裏還有一縷青絲,上面有凝結塊,我覺得像是血。”
沉默。
氣氛忽然變得很怪異,所有人心理都有預感,這件襦裙,并不僅僅是一件衣服這麽簡單。衆人細細品味着這兩句詩,似乎裏面沒有特別的地方,也不像是藏了什麽字謎。就在幾人都頭大如鬥的時候,王清突然問:“後面兩句是什麽?”
朱翊泓像是受了提示,連忙一個激靈,說:“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忽值人。”
“果然。”王清的臉色嚴肅,在漢服社中,他的腦子最好使,只是不怎麽會用電腦,經常被社友們嘲笑,“這兩句是說了一個地點,坐看紅樹不知遠,紅樹自然是指桃花,也就是這座桃林,這句是說那個地方離桃林不遠。第二句,行盡青溪忽值人,就是在青溪的盡頭,就可以見到某個人。”
司徒婧一陣激動:“桃林東邊就有一條小溪,叫青溪,它的盡頭就離這裏不遠!”
四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心照不宣地收拾東西,托人看好,便四人一心地跟着她一起往青溪的盡頭走去。
青溪是一條非常清澈的小河,河底鋪着一層厚厚的鵝卵石,偶爾還可以看到有鯉魚在裏面嬉戲。越往深處走游客越少,到極深處時已經是了無人跡,桃林漸漸少了,高大的長青植物遮天蔽日。
“社長。”司徒婧不無擔心地說,“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朱翊泓頓了頓:“的确,你和微微回桃林等我們。”
司徒婧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第一次認識我。”
朱翊泓微笑,正想說什麽,卻看見她身子一晃,跌倒在地上,微微臉色大變,連忙扶住她:“小婧,你沒事吧?”
“沒事。”司徒婧臉色有些蒼白,想要爬起來繼續走,雙腿卻一陣發軟,微微摸了摸她的額頭,說,“很可能是低血壓犯了。”
司徒婧雖然自幼習武,但是天生便有低血糖,有時前一刻沒事,下一刻便會頭暈目眩,這樣的病并不嚴重,只需喝些糖水,吃點糖果就可以了。
“真是麻煩。”朱翊泓嘆了口氣,“微微,你帶她回桃林去,我們很快就回來。”
司徒婧正想反對,就被微微按住了:“不要再倔了,跟我回去好好休息。”說完,便扶着她往回走,臨了有些不放心,對朱翊泓和王清說:“小心點。”
兩個男孩點頭,望着他們的背影,她的心中有種奇怪的情緒蔓延,司徒婧奇怪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她勉強笑了笑,總覺得會出什麽事,但是,她說不出口。
回到之前休息的地方,微微給司徒婧喝了一些高糖飲料,不到一個小時,她又生龍活虎起來,鬧着要去找朱翊泓二人,微微也很擔心他們,便循着青溪,往深處追去。
青溪注入小椴河,是椴河的源頭之一,四周長滿了高大的植物,像原始森林,椴河此處的河道并不寬,河底滿是鵝卵石和水生植物。遙遠的地方傳來奇怪的鳥鳴,偶爾會有叫不出名字的鳥飛天而去,刺入藏藍的天空。
但是,這裏沒有一個人。
兩個女孩的背脊一陣發涼,微微第一次憎恨自己,為什麽預感這麽靈驗!
她們大聲叫着社友的名字,沿着河道找了很久,司徒婧找得尤為仔細,幾乎摸遍了周圍的每一寸土地,依然見不到兩人的蹤跡,他們就像是憑空消失了,如同從未來過。
又回到青溪入河處,司徒婧滿頭的汗水,遲疑了很久,說:“會不會,他們什麽也沒有找到,已經回去了?”
微微的雙手發着抖,沉默很久才說:“其實那首王維的《桃源行》我曾經讀過。後面一句與社長說的稍微有些不同。”
“什麽地方不同?”
微微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望着好友,眼睛裏滿是恐懼:“我所看到的版本,後一句是‘行盡青溪不見人’!”
行盡青溪不見人。
一語成谶。
恐懼在一瞬間占據兩人的心,他們的雙腿在情不自禁地想要逃離。
三月的陽光燦爛耀眼,從樹林空隙裏打下來,落在河岸上,什麽東西閃爍了一下。司徒婧一驚,連忙走過去,扒開茂密的草叢,撿起一只茶杯來。
“這是什麽?”微微湊過來,那只茶杯做工很普通,但上面的青花很有意境,一葉無人小舟,一蓬蘆葦,遠處是如眉黛的青山。
司徒婧将它翻過來,看見杯底印着鮮紅印章:青黛堂。
青黛堂,兩人滿臉迷茫地互望,這是什麽地方?莫非是賣化妝品的?
微微眼尖,看見草叢中還有東西,竟然是一把折扇。兩人的心一涼,這把折扇她們兩個小時前才見過,正是朱翊泓的東西!
難道……社長他已經……
兩人都不敢再想下去,微微将折扇展開,一縷青絲落下來,纏住她的手腕,如同糾纏的怨念。
她神經質地尖叫一聲,将頭發拍落在地,司徒婧連忙撿起,上面依然纏着紅色絲帶,放在鼻下聞了聞,臉色更加難看。
“好重的血腥味!”
【4】
兩個女孩報了案,警察們進去搜索了三天三夜,連根頭發都沒有找到,警察婉轉地告訴她們,每年在這座山裏失蹤的人很多,但找到的,不到四成。
兩人的心,那一刻如同死灰。
朱翊泓的父母去國外旅游了,根本無法通知,而王清只有個年紀很大的奶奶,她們誰都不敢說半個字。
折扇被收走,兩縷青絲和茶杯卻被她們偷偷瞞了下來,她們知道,要找到那位社友,這兩件東西,是關鍵。
她們開始調查“青黛堂”,但百度裏竟然一條信息都沒有,微微只好在百度知道裏懸賞,好幾天都沒有消息。
司徒婧住進了微微家裏,也換了門鎖,可她們還是覺得沒有一點安全感。
一直到現在,她們都不知道這一系列恐怖事件背後,到底隐藏着什麽樣的人,或者……東西。
距花朝節已經六天了,每多過一天,朱翊泓和王清就多一分危險。
月皎夜明。
司徒婧從廁所回來,為了不吵醒微微,便沒有開燈,輕輕推開虛掩的門,卻赫然看見一個女子,身穿那套純白的襦裙,坐在卧室的梳妝臺前,慘白的手指如蔥根,拿着一把梳子在鏡子前緩緩地梳頭,每一個動作都極盡優雅。
她一陣眩暈,靠着牆,才勉強站立,她以為自己會害怕,但這一刻,她只有一種無力感。
定了定神,再看,發現梳妝臺前根本沒有什麽女子,只有一件白色襦裙,上襦放在鏡子前,裙子放在圓凳上,還真像是坐着一位凄美絕豔,同時也恐怖至極的女子。
她的心猛地抖了下,幾分鐘前她才去的廁所,離開時漢服好好躺在櫃子裏,為什麽只這一會兒,就出現在梳妝臺上?
目光落在微微熟睡的臉上,莫非……是微微在夢游?
帶着滿腹的疑問,她躺回微微的身邊,她以為自己無法再睡着了,但她顯然小瞧了低血糖的力量,不足半分鐘,她又睡得人事不省。
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微微正抓着她的睡衣一陣猛搖,她被搖地七葷八素,不滿地說:“幹什麽啊?不知道我通常都睡不醒的嗎?”
微微卻激動得連聲音都在顫抖:“你快起來看看,有人回答我們的問題了。”
這句話比什麽靈丹妙藥都有效,司徒婧連忙一個鯉魚打挺站起,沖到電腦前,在百度知道裏面,有人給了她們回答。
青黛堂,竟然是雲水鎮的一家古風旅館!
雲水鎮在本市近郊,上高速,只有四十多分鐘的路程。這座小鎮是真正的江南水鄉,美得如詩如畫的風景,比有名的小鎮鳳凰還要更加柔美古雅。
目光往下移,當她看到那人的ID時,面上的血色立刻褪去。
行盡青溪不見人!
他居然叫“行盡青溪不見人”!
回頭望向微微,她的臉色也不好,兩人就這麽沉默良久,微微遲疑着問:“我們……要不要去?”
司徒婧苦笑:“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即使,明知道是陷阱,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們也要去試一試。
大城市裏太浮華,只有到了古典小鎮,才會感覺到江南水鄉的味道。
城裏還是豔陽天,而雲水鎮卻下着綿綿細雨,擊打在重重疊疊的瓦片上,叮叮咚咚,如同古筝輕響,在瓦槽中彙成一縷,空中氤氲着薄薄的霧氣,仿佛為古鎮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輕紗。不少身穿藍布衣衫的女子在小河中洗衣服,伴随着衣錘擊打聲,唱着歌謠,歌喉甜糯得不知是什麽年月的風景。
兩個女孩乘着一葉小舟,劃船的是一位年紀很大的老人,他看了看前方,說:“再拐一個彎就到青黛堂了。”
微微點頭:“謝謝您,師傅。”
老師傅遲疑了一陣,欲言又止,司徒婧奇怪地問:“師傅,怎麽了?”
他頓了頓,說:“你們如果要去那家旅館住宿,最好小心一些。”
兩個女孩互望一眼,異口同聲問:“難道那間旅館是黑店?”
老師傅笑起來,連忙搖頭:“當然不是。”司徒婧追問:“那是怎麽回事?”老師傅搖了搖頭,不願在別人背後說是非。兩個女孩不肯罷休,纏着他磨了很久,他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5】
青黛堂建于明代後期,是非常典型的明代建築,據說是當時一位朝廷官員修給自己繼室的別苑,青黛便是那位女子的閨名。後來官員死于明末抗清戰争,這位繼室孤苦無依,便帶着孩子在此隐居。從那時開始,鎮子上便有了這女子的傳言,據說有人看到她施用奇怪的法術。沒過多久,青黛去世了,很多人都說她是被法術反噬,七竅流血而死。
不久之後,替她收殓的下人們傳出一個秘密,青黛死時懷中抱着一幅仕女畫,畫中人正是她自己。一個下人想偷那畫兒,誰知在展開畫軸時,卻看見畫中人的眼睛閃起青光。那下人當時就被吓瘋了,青家人将他關了起來,從此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他。
後來倒是無事,只是建國之後鎮子上又開始有鬼畫顯靈的傳聞,大家對他們是又懼又怕,文革時革命小将們誰家都敢抄,青黛堂卻連進都不敢進。改革開放之後,青黛堂的後代也死的死,散的散,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兒子,就将它改成了古風旅館,古色古香,倒是吸引了不少游客,也沒出什麽大事。
只是十幾年前,一個小女孩住進青黛堂,她媽媽半夜時發現她不見了,到處尋找,發現她昏倒在大廳。青家人連忙将她送進醫院,女孩醒過來後像是變了一個人,目光呆滞,仿佛丢了魂魄。青黛的仕女畫就挂在大廳,大家都傳說那小女孩半夜看見畫中女子眼放青光,才吓瘋的。女孩的媽媽很快就帶她離開了,青家也将仕女圖收了起來。
之後,青黛堂安靜了十多年。
兩個女孩聽得後背發冷,原來青黛堂竟是個鬧鬼的屋子,只是這座鬼屋的過去,是否與染血青絲以及朱翊泓二人的失蹤有關系?
“你們看,到了。”老師傅撐住船蒿,停在一處石頭階梯前,兩個女孩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座江南小院立在岸邊,門楣上挂着一塊紅色的牌匾,用隸書寫着三個大字。
青黛堂。
女孩們走進門去,老師傅的眼神複雜起來,他在小舟內緩緩地坐下,拿出一只紙盒子,用顫抖的手打開,裏面竟然躺着一大把青絲長發,用鮮紅的絲帶一圈圈纏着。看着那束頭發,一滴濁淚落下,隐入發絲之間,再也不見。
“青兒,我的青兒。”老師傅捧着長發哭起來,嗚咽得像一只受了傷的狼。
和很多江南院子一樣,青黛堂也充滿了水鄉細膩的味道,兩人剛一進門,一個中年婦女就迎了出來,胖胖的臉上滿是谄媚的笑意:“兩位小姐,住店嗎?”
“是的,先帶我們看看房間吧。”司徒婧說,中年婦女連忙點頭,帶着兩人走進後院的廂房,她叫陳侬,是青家的媳婦,丈夫長年在外打工,青黛堂只有她和公公一起住。
院子很小,種着一棵桃樹,似乎很有些年頭了,有兩米多高,花還沒謝,一樹繁華。看到那棵樹,微微顫抖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它和白色漢服上的那些夾岸桃花非常相似。
房間很漂亮,各色家具都是古董,古色古香,兩人挑了間采光很好,可以看見桃樹的房間住下,陳侬殷勤地端茶遞水,司徒婧覺得她煩,便将她打發了出去。
微微到樹下看桃花,卻看見角落裏有一間客房,門上的漆已經斑駁,門環上挂着一把生鏽的大鎖。這裏的客人只有她們倆,其他客房都不用上鎖,為何就那一間鎖起來了呢?看樣子也不像是庫房。
她走過去,從镂着花草魚鳥的門往裏看,心猛地跳了一下,竟然有一個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站在屋中,背對着她,高绾着一頂發髻,插着一根玉釵,身材非常婀娜妩媚。
微微拼命咬着下唇不叫出來,她是誰?門不是鎖着的嗎?
“你在這裏做什麽?”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微微尖叫一聲,猛地轉過身,看見一張滿是樹皮的臉,吓得差點坐地上去。
那是一個穿着藍布中山裝的老人,衣服很幹淨,只是洗得有些發白,他看見微微的臉,竟然也尖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滿臉驚恐。
“老爺爺,你沒事吧?”微微連忙過去扶,卻被他猛地推開,惡狠狠地望着她,一字一頓地說,“禍害!你是個禍害!”
微微嘴角抽動了兩下,老人家,我不記得和你有仇啊?
“爸!”陳侬跑過來,不耐煩地拉住自己的公公,“你又在發什麽瘋!”
老人似乎沒看見她,擡起顫巍巍的手,指着她的臉頰,繼續咬牙切齒地說:“有這顆克夫痣的人都是禍害!是給咱們青家帶來災難的禍害!”
克夫痣?
微微脾氣再好也不禁大怒,她腮邊的分明是滴淚痣好不好,什麽克夫,都是什麽年代的老古董了!
陳侬大怒,粗魯地拽着公公的胳膊:“你這個老不死的,還不快給我回廚房去幫忙!”說着便朝微微笑,“微微小姐,抱歉,我公公的精神有些問題,您多擔待。”
這下子微微倒不好說什麽了,看着她将老人拖走,心裏很不是滋味,哪有這樣對長輩的。
忽然記起了什麽,微微回過頭,再次往屋子裏望,那個白衣女人已經不見了,她皺起眉頭,拉了拉窗戶,一動不動。
她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門窗都鎖好了,那個女人是怎麽出去的?
【6】
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來甜糯的歌聲,吟唱着一首從未聽過的歌謠。微微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睛。
清冷的月光從窗戶外照進來,在地板上打出繁複的花紋,詭麗而妖異。歌聲隐隐約約傳來,有些像是嗚咽,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這麽晚了,是誰在唱歌?而且聽方向,似乎是那間鎖起來的房間。
她推了推身邊的司徒婧,小婧翻了下身子,又睡着了,微微急得直想罵人,這個司徒婧,每當重要時刻就要出問題!
下了床,她湊到窗邊,遠遠地看見那間鎖起來的房間點着蠟燭,光線明明滅滅。在那閃爍恍惚的燭光中,仿佛有一位女子在梳妝,每一個動作都優雅至極,像是從畫上走下的古代仕女。
那是誰?青黛?
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冷得直發抖。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的時候,燈火卻突然滅了,像是被那女子吹熄了蠟燭。微微的心也跟着一跳,咬了咬牙,打開房門。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一個人影從院牆上跳了下來,步履有些蹒跚,她連忙躲在門後,看着人影跑到那詭異的房間前,随後便傳來鐵鎖摩擦的聲音,微微一驚,莫非是小偷?
過了大概十分鐘,鐵鎖終于發出喀的一聲輕響,開了,那人影閃了進去。微微竟然忘記了害怕,小心翼翼地跑到那虛掩的門前,正要朝裏張望,卻突然聽見一聲慘叫。
她渾身一抖,那聲音很熟悉,似乎今天才剛剛聽過。
也顧不得許多了,她使勁推開門,月光傾瀉進去,照見那躺在地上的一個蒼老人影。微微将他扶起來,竟然是早上為她們撐船的老師傅。
手上一陣溫暖,微微借着月光看了看,竟然滿是鮮血,她吓得連忙喊道:“老師傅,你沒事吧?您快醒醒!”
那老人家微微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嘴唇動了動,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得艱難地從衣服裏掏出一件東西,塞進她的手裏。
微微的臉立刻慘白如紙,那竟然是一大把頭發,用紅絲帶裹着,沾了老師傅的血,顯得特別詭異猙獰。
“青……青兒……”好不容易從喉嚨裏吐出這兩個字,他雙眼一翻,手垂了下去。微微吓得手足無措,手忙腳亂地摸了摸他的脖子,還好,還有脈象。
她大聲呼救,終于把陳侬和司徒婧給吵醒了,兩人一見這老師傅,臉色就變了,手忙腳亂地擡進旁邊一間客房,微微說要報警,陳侬立刻給她跪下,哭道:“微微小姐,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因為鬧鬼的事,咱們‘青黛堂’已經夠冷清了,現在出了這事兒,以後可叫我們怎麽活呀。”
司徒婧臉色一黑:“那這位老師傅怎麽辦?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他死?”
“我以前就是護士。”陳侬連忙說,“這是劉叔,我認識,他只是後腦勺受了鈍物撞擊,沒什麽大礙的,我幫他包紮一下,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