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五個人
〔她顫抖着,原來孤獨是一件這麽可怕的事情。〕展翔是本市有名的記者,他所在的雜志以收集真實的怪事奇事為主,非常受歡迎。但随着銷售量節節攀升,他也越來越着急,本市的怪事就那麽幾樁,就是編也快要把題材給編完了。昨天主編剛剛給他下了任務,三天之內一定要寫出一篇夠上雜志封面的文章來,否則就只能背着包袱去到處是蝥蟲的山寨裏采訪末代蠱女了。
就在他的眉頭皺得打結的時候,終于接到了朋友的電話,這個朋友是當警察的,經常會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這次他介紹展翔去采訪一個剛剛經歷了一場離奇海難的女孩。
女孩的名字叫蘇繡,一個月前和一幫朋友租船出海,沒多久就和陸地失去了聯系。三天後,一艘漁船在海上發現了他們的船只,但是船上只剩下蘇繡一個人,其他人不知所蹤。這件事在本市掀起了軒然大波。展翔聽說能采訪這樣一位風雲人物,高興得傻笑了一個上午,終于在日上中天時見到了她。
他們約在一家小咖啡館見面,見到蘇繡時他微微有些吃驚,這個女孩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戴着一副白邊眼鏡,長得很漂亮。
她似乎還對那段日子感到恐懼,十指緊張地絞在一起,展翔耐着性子安慰了她好半天,她才終于開了口,緩緩地講述那件發生在漁船上的恐怖事件。
那天是蘇繡的好朋友張帆的生日,來了好幾個朋友,大家一起吃了頓午飯,玩得很開心。也不知道是誰出了個主意,說大家可以去租條小漁船,沿着海岸線航行,一邊釣魚一邊欣賞城市的夜景。在這群朋友中,方舫出生漁民家庭,曾多次跟父親一起出海,對船上的一切都很熟悉。這個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一行五人就這樣開車來到漁港邊,進了一家船舶出租店。
店主是個白胡子老頭,聽了他們的來意後,有些為難,說很不巧,船都租出去了。當醫生的陳熙眼尖,指着窗戶外那艘停泊在港口的白色小漁船,說:“那是什麽?”
老頭有些尴尬,說:“那艘船出過事,不出租。”
幾個年輕人年少氣盛,當然不肯善罷甘休,死纏爛打了很久,老店主無法,只得帶着他們來到那艘船上。船保養得很好,方舫檢查了它的性能,汽油是滿的,即使出海航行好幾天都不會有問題。
老店主見他們是真的想租,沉默了一會兒,神色凝重地說:“年輕人,我必須告訴你們,這艘船很邪門,三年前它第一次下海,離開海岸線之後沒過多久就和陸地失去了聯系,我們出動了很多船只去找它,都無功而返。一星期後它自己回來了,船上的食物和水都在,可是漁民都不見了,到現在都沒有他們的消息。”
他的話一說完,一向大大咧咧的雷鳴就笑了起來:“那不是和幽靈船差不多嗎?”
一聽到“幽靈船”三個字,老店主的臉色就變了,他狠狠地望了五人一眼,說:“既然你們實在要租,我也沒辦法,不過你們必須答應我,絕不出海,只沿着海岸線航行,明天一早就把船還給我。”
五人滿口答應,交了押金,開着船歡天喜地地走了,老店主望着一點一點離開港口的小漁船,深深地嘆了口氣。
“希望你們明天能活着回來。”
這個下午他們玩得很開心,船沿着海岸線,開得很慢。方舫在駕駛室開船,其他四人就坐在甲板上一邊打鬧一邊釣魚,整整一個下午都毫無收獲。就在天擦黑的時候,陳熙的魚線突然沉重起來。
“魚!有魚!”她激動得叫起來,其他幾人連忙丢下手裏的釣魚杆,跑過來和她一起拉。也不知道是什麽魚,竟然非常沉重,四人花了很大的力氣也沒能把它拉出海面。雷鳴開玩笑地說:“不會是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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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所有人心裏都咯噔了一下,從海裏釣上活人來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如果是具屍體呢?
這個念頭讓他們的內心深處生出一種恐懼,像瘟疫一樣在幾人之間蔓延。就在這個時候,魚線忽然一縮,一條兩尺長的大魚啪地跳出海面。雷鳴見不是屍體,興奮得大叫,“快!快把它拉上來。”
幾人拼了吃奶的力氣,終于把那條少見的大魚撈上了甲板。大魚在空氣中跳動了幾下,不動了。
那是一條非常奇怪的魚,眼睛是綠色的,死死地盯着天空,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蘇繡始終覺得它在望着自己,毫無光彩的眼睛裏充滿了陰毒,這種感覺令她渾身不舒服,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沒有人能說出這條魚的名字,方舫設置了自動航行,也跑來看熱鬧,他捧着魚屍看了半天,說:“這種魚我也沒見過,也許是深海魚吧。不過真是奇怪……”
“什麽奇怪?”張帆問。
“如果是深海魚的話,被硬生生拖出海面,随着水壓的降低,內髒會從嘴裏擠出來,可是這條魚卻好好的,難道是我們所不知道的新品種?”他撓着自己的腦袋,一臉驚訝地說。
“管他呢。”張帆顯得很高興,“反正今天晚上我們有海鮮吃了。”
大家一齊歡呼起來,蘇繡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她默默地望着那條魚,忽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想法,也許他們釣上來的,真的是一具人的屍體,只是被海水泡久了,才成了魚。
天空完全暗下來,看不見星辰,五個年輕人坐在船艙裏聚餐,桌子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熟食,陳熙和雷鳴兩人一起托着一只大盤子,興沖沖地從廚房跑過來,将盤子放在桌子中間,說:“來啦,紅燒怪魚!”
濃烈的香味從盤子裏洶湧而出,讓人不由自主地流口水,張帆嘴饞,夾起一塊就往嘴裏送,蘇繡拉住她,說:“這魚沒問題嗎?要是有毒怎麽辦?”
“這個你放心。”陳熙拍着胸脯說,“我已經仔細地檢查過了,沒有毒,也沒有工業污染物,可以放心食用。”
她話音剛落,幾塊魚肉已經進了衆人的肚子,雷鳴夾了一塊放在她碗裏,說:“不要杞人憂天了,一條魚,吃不死人的。”
蘇繡看了看碗裏的魚肉,想起它臨死前的眼神,怎麽也吃不下去,卻又不想掃大家的興,只好咬了咬牙,猛地将它塞進嘴裏。
魚肉很鮮美,入口即化,像活生生的魚一般游進她的肚子,她覺得有些惡心,放下了筷子。就在大家吃得正高興的時候,忽然有人說:“如果班長在就好了,他最喜歡吃魚。”
原本熱鬧的船艙立刻安靜下來,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色都有點變。良久,張帆問:“剛才……是誰提到班長的?”
沒有人回答,誰都不知道剛才那句話是誰說的。
張帆臉色陰沉地說:“對班長的過世我們也很難過,不過今天是我生日,就不要再提這些傷心事了。”
大家都沉默下來,高中時代五人都是一個班的,高雄是班長,和大家關系很好,畢業之後就失去聯系了。上個月大家聚會時才突然接到通知,說班長因病去世。
這個消息對大家都是一個打擊,蘇繡一邊吃東西一邊瞄着其他四人,不過剛剛是誰說的呢?聽聲音好像很陌生。
忽然,張帆捂着腦袋倒了下來,大家都吓了一跳,連忙過去扶她,卻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蘇繡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世界仿佛在劇烈地抖動,她抱着自己的腦袋,看見桌子上那盤還剩一半的魚肉,難道……難道是那些魚……
一陣天旋地轉,黑暗終于崩塌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繡幽幽醒轉,窗外的天空已經亮了,太陽高懸,陽光晃得人眼睛微微生疼。
船艙裏的衆人都漸漸醒了過來,他們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互相對望,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魚。”方舫說,“一定是那條魚!”
“可是我檢查過,魚裏沒毒啊。”陳熙有些不快,雷鳴馬上接口道,“雖然沒毒,但也很可能致人昏睡,大家沒事就好。”
方舫忽然一驚:“是誰在開船?”
“你不是設置了自動行駛嗎?”
“即使設置了自動航行,如果一個晚上不管不問,船只也極有可能會偏離航線。”他沖出艙去,大家也急匆匆跟出去,卻看見他慘白的臉。
大海,一望無垠的大海将他們的船只緊緊包圍,遙遠的海平線與蔚藍的天空相接,看不到任何陸地。
“我……我們這是在哪兒?”陳熙的聲音在輕輕顫抖,她話音未落,方舫就沖進了駕駛室,他緊張地擺弄那些儀器,滿頭大汗。
“怎麽樣?可以确定經緯度嗎?”雷鳴也緊張起來,方舫沒有答話,良久,才終于虛脫似地擡起身,眼神茫然地望向遠方,“完了,我們完了。這艘船的所有儀器都失靈了。”
“失靈!”陳熙尖叫起來,“怎麽會失靈?昨天我們出發時不是都檢查過了嗎?”
“這些儀器……是被人破壞的。”方舫臉色慘白,雷鳴驚訝地問:“是誰?”
“等等,你們不覺得奇怪嗎?”蘇繡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其他三人都望向她,看見她面如白紙,“張帆……張帆在哪裏?”
沉默。
“難道是張帆在和我們開玩笑?”陳熙說。
“不可能,她根本不會開船,況且儀器壞了,她也逃不出去。”方舫立刻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管怎樣,還是先找到她比較好。”雷鳴提議。
四個人開始在漁船上尋找張帆,船并不大,幾分鐘就可以找完,可是依然沒人看見她的影子,直到打開廚房的門,一股濃烈的焦味撲鼻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竈臺上開着火,鍋裏煮着湯,微波爐裏也烤着面包,也許是時間太長的緣故,食物都焦了,鍋底變得一片漆黑。
依然沒有張帆的身影。
方舫關上火,陳熙不解地問:“這些東西是誰煮的?難道是張帆?可是她人哪兒去了?”
雷鳴顫抖了一下,看了看衆人,說:“你們聽說過幽靈船的傳說嗎?”
“幽靈船?”這三個字像緊箍咒,纏在幾人的心裏,一陣縮緊。
“1855年2月28日,英國三桅帆船‘馬拉頓’號的船員在北大西洋上,看到了美國三桅帆船‘圖瑞姆斯·切斯捷爾’號。英國船員發現,這艘美國貨船風帆落下,無人駕駛,在大海中随波逐流。他們登上這艘船以後,只見船只完好無損,貨物絲毫未動,食物、淡水充足,也沒有任何搏鬥和暴力的痕跡,只是不見一個人影。”雷鳴緩緩講述,身體卻在發抖,“他們在船長室裏發現了航海日志和正在煮的食物,但日志上一切正常,只是到某一天忽然就斷了。當時船上唯一的活物是三只饑餓的貓,誰也不知道,那些船員到哪裏去了。”
“你……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也上了‘幽靈船’,張帆就憑空消失了?”陳熙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開什麽玩笑!”
“你們看,這是什麽?”蘇繡從廚房角落裏撿起一本日記本,翻開,扉頁上竟然寫着張帆的名字,“真奇怪,張帆有記日記的習慣嗎?”
“怎麽可能,她那麽懶!”陳熙一頁一頁翻下去,臉色越來越白,每天的日記都只寫了日期和天氣,內容一片空白,直到翻到昨天的日記,卻被撕掉了。
再往下翻,是四幅圖,每幅圖上都有一具屍體,以不同的姿勢不同的方法,死去。
陳熙尖叫一聲,扔掉那本日記本,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瘋了!張帆瘋了!”
“不,這些畫未必是張帆畫的。”方舫緊皺着眉頭,“大家趕快回到船艙去,我想我們都陷入可怕的危險中了。”
四個人聚在不大的船艙裏,臉色都很難看。
陳熙沉默了半晌,說:“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張帆真的被幽靈船給吞了?”
“不。”方舫搖頭,“我估計,還是昨天那條魚出了問題。”雷鳴連忙接口道,“沒錯,我以前看過一部科幻小說,就是講的幽靈船的故事,裏面說船上的人都是吃了一種綠眼睛魚的魚卵,産生了幻覺,才自己跳進了海裏。說不定昨天張帆正好吃了魚卵……”
“那廚房裏的食物和日記是怎麽回事?”蘇繡焦躁地說,“難道幻覺能讓她畫圖?”
“現在我們要關心的不是這個。”方舫站起來,在船艙裏不停地來回度步,“船上沒有多少食物,淡水也很少,撐不了幾天,如果我們不能遇到其他船只,就只能幹渴而死!”
船艙裏又安靜下來,四個人臉色慘白,幾乎能夠聽到對方的心跳。
“其實,我聽過另一個傳說。”陳熙突然說,她放在雙膝上的手微微顫抖,“據說幽靈船上失蹤的人,是聽了海妖的歌聲,跳進了海裏,被海妖給吃了。”
“胡說八道!”方舫有些憤怒,“什麽海妖!你幾十年的唯物主義教育白受了!我看你是被吓糊塗了!”
聽到“海妖”兩個字,蘇繡莫名地恐懼起來,大海有太多的秘密,遠不是人類能夠想象的,也許,這裏真的有妖怪。
就在這個時候,音樂忽然響了起來,大家都吓了一跳,一起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過去,才發現它來自天花板角落裏的小喇叭。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突然放起音樂來了?”雷鳴大聲說。
“這個喇叭連着駕駛室的錄音機,有人在駕駛室裏!”方舫向艙門沖去,“你們都呆在這裏,我去看看!”
他剛一出艙,原本舒緩的音樂突然變了,變得非常詭異,就好像有人按了快進,歌手的聲音也扭曲起來。
那聲音越來越大,仿佛有着某種穿透力,刺進人的耳膜,直接進入大腦。當三人發現不對時已經晚了,頭劇烈地疼痛起來,他們抱着腦袋,在這無處不在的魔音中痛苦慘叫,幾乎站不起來,争先恐後地往艙門的方向爬。
可是他們沒能爬出艙門就暈了過去,在暈倒之前,蘇繡聽到陳熙用一種詭異得令人顫抖的聲音說:“海妖的歌聲……”
蘇繡是被雷鳴搖醒的,她的頭還是很痛,伴有輕微的耳鳴,有些想吐。
“我們……還活着嗎?”她問雷鳴和陳熙。兩人對望一眼,聲音沙啞:“繡繡,方舫不見了。”
“什麽?”蘇繡驚訝地看着他們,雷鳴緊皺着眉頭,說,“我們醒來之後沒看到他,以為他在駕駛室暈倒了,但是那裏沒人。我們把整艘船仔細地找了一遍,連他的影子都沒看到。”
“他……他一定是被船給吞了。”陳熙渾身顫抖起來,歇斯底裏地吼道,“這是一艘幽靈船,我們都會死在這裏的!”
“啪。”一個耳光狠狠地落在她的臉上,她驚惶地望着臉色如同白紙的雷鳴,他一把抱住她,說,“不會的,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我會保護你們。”
陳熙在他懷裏嘤嘤地哭起來,蘇繡也想哭,眼睛卻幹澀得發痛。她移開眼睛,突然看到沙發的角落裏放着那本日記。
“這本日記本怎麽會在這裏?”她驚訝地拿起本子,“是你們拿過來的嗎?”
雷鳴和陳熙一起搖頭,蘇繡翻開日記,臉色剎時慘白,僅剩的四幅殺人圖,又被撕了一幅!
“這麽說來,日記本裏的五幅殺人圖,是為我們準備的了?”蘇繡三人圍坐在桌子旁,雷鳴一邊抽煙一邊說。
蘇繡翻開第三幅殺人圖,上面繪着一個女子,雙眼圓睜,脖子上纏着一條麻繩:“若真是這樣,下一個死的,就是我,或者……”
“是我!”陳熙縮在沙發裏,渾身顫抖,“一定是我,我不想死……”
雷鳴正要安慰她,卻聽蘇繡喃喃道:“報應……這一定是報應……”
雷鳴和陳熙臉色忽地一變,齊齊望向她:“你在胡說些什麽?什麽報應?”
“難道你們忘了嗎?”蘇繡慘白着臉,“班長的事……”
“住口!”陳熙忽然跳了起來,一個耳光重重甩在她的臉上,“別忘了,當年的事,你也有份!”
“我……我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眼淚奪眶而出,蘇繡哭得像個小孩子,雷鳴拉住陳熙,陰沉着臉,說,“當年的事誰都不要提了,高雄是病死的,和我們無關。”
沒有人再說話,船艙裏一片沉默。
天色漸漸暗下來,陳熙的精神越來越不穩定,雷鳴一直抱着她,蘇繡則硬撐着去廚房拿了些罐頭,食物越來越少,最多只能撐過兩天,若是兩天之後還沒能遇到其他船只……
她不敢再想下去,吃了晚飯,也許是太累的緣故,竟然靠在沙發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邊有細碎的聲音響起,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船艙裏黑漆漆的,窗外有柔和的月光灑進來。
在那片月光中,陳熙忽然從睡着的雷鳴懷裏站了起來,朝艙外走去,蘇繡打了個冷戰,陳熙的樣子太過怪異,眼神迷離,表情呆滞,就好像……好像在夢游!
蘇繡輕輕叫了她幾聲,她沒有回答,轉眼已走出了艙外,蘇繡咬了咬牙,跟了上去,見她走進駕駛室,心忽然狂跳起來,難道……難道張帆和方舫都是被她夢游時殺死的麽?
她跟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朝裏張望,卻忽然心裏一冷,差點尖叫起來。在駕駛室正中的天花板上挂着一個繩套,繩套下擺好了凳子,陳熙仿佛接受了某種死亡召喚一般,站上凳子,将頭伸進繩套之中。
“不!”蘇繡慘叫,凳子翻滾,陳熙重重地落下來,吊在空中緩慢地旋轉。
她猛地坐了起來,冷汗濕透了衣服,沉睡的雷鳴被她驚醒,驚慌地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原來是夢。”蘇繡長長地舒了口氣,正要安慰受驚的雷鳴,忽然臉色一窒,直愣愣地望着對面的沙發,雷鳴似乎也發現了,臉色變得煞白。
陳熙不見了!
愣了兩秒,雷鳴猛地抓起桌上的日記本,翻到第三幅殺人圖,那一頁已經被人撕去了,蘇繡臉色鐵青地站起來,不由分說便向駕駛室跑去。
駕駛室的門虛掩着,蘇繡突然覺得從來沒有過的恐懼,她害怕,害怕看到那吊在半空的屍體。
一只手從身後伸了出來,推開了門,她的心忽地停跳了兩秒,擡起頭,卻并沒有看到陳熙的屍體,整個駕駛室空空如也。
“陳熙沒在這裏。”雷鳴在她身後說,聲音沙啞,蘇繡臉色更加難看,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該更擔心。
陳熙就這樣失蹤了,和張帆以及方舫一樣,消失在這片永無盡頭的海裏,就好像被船吞噬了一般。
僅剩的兩人對座在船艙裏,殺人日記就放在兩人的面前,剩下的兩幅殺人圖,一幅是被杖擊而死,另一幅卻畫着一個人,縮在角落裏,一雙眼睛被誇張地放大,幾乎占去了整張臉的二分之一。它呆呆地望着畫外的人,眼神裏一片空白。
但是蘇繡覺得它很恐怖,在看到它的第一眼,那雙巨大的眼睛就纏繞着她,陰魂不散,讓她産生了奇怪的錯覺,仿佛那雙眼睛,是長在自己的身上。
剩下的兩幅圖看不出男女,雷鳴目光呆滞地盯着它,像被吸走了魂魄。蘇繡被他的模樣吓到了,戰戰兢兢地說:“雷鳴……你,你沒事吧?”
雷鳴沒有回答。
蘇繡心裏一緊,難道他受了刺激,精神失常?
恐懼再一次彌漫上她的心頭,她往後靠了靠,在這種時候精神失常,必定攻擊性極強,她可不想還未被幽靈船吞噬,先被雷鳴給殺了。
“你看出這兩幅圖的含義了嗎?”雷鳴突然開口,吓了蘇繡一跳,她定了定神,說,“沒有……”
“這一定是這艘幽靈船留給我們的信息。”雷鳴激動地擡起頭,望向她,“我們之中,有一個會活下來!”
蘇繡心裏一涼,她已經明白他話中的含義,臉色慘白,站起來便往艙外沖去,奈何速度不夠,雷鳴猛地撲上來,将她壓在地上,雙手猛地卡住她的脖子。
“只要殺了你,我就能活下來了。”他的眼睛露出兇光,蘇繡感覺到一種近乎野獸的瘋狂,“這是幽靈船的旨意!只有我能活下來!”
他尖聲大笑,蘇繡的胸口一片冰涼,他果然瘋了。沒想到,到最後,他還是死在了朋友的手裏。
四周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了,她感覺肺裏的氣息越來越少,那兩片肺葉就像兩只破掉的風箱,發出刺耳的轟鳴。
她就要死了嗎?
忽然之間,她愣住了,直勾勾地望着雷鳴的背後,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宛如鬼魅。
不可能!是她!竟然是她!
手腕般粗細的木棍敲下,雷鳴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倒了下來,壓在蘇繡的身上,蘇繡推開他,猛地咳嗽起來,潔白的脖子現出青紫的勒痕。
咳了好一會,她終于緩過氣來,擡起頭,看向那個人影,聲音沙啞地說:“原來是你。”
耀眼的日光燈下,張帆的臉異常明媚妖異。
“沒錯,是我。”她唇角勾起一道若有似無的笑,丢下木棒,雙手抄到雷鳴的腋下,将他拖出船艙,蘇繡坐在地上,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艙門外,不久,甲板上便傳來重物落水的巨響。
她的心,随着那巨響跳動,汗如雨下。
她早就應該想到是她的,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幽靈船,朋友們一個接一個地失蹤,必然是人為,這個船上自然不可能有其他人,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最先失蹤的人,躲在船的某個角落裏,操縱了一切。
腳步聲傳來,張帆重新站在她的面前,雙手環胸,冷冷地看着她。她不敢置信地回望,過了很久,終于開口問道:“為什麽……為什麽是你?”
“為什麽不會是我?”張帆反問。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蘇繡顫抖着說,“我們不是很要好的同學嗎?”
“是啊,我們是很要好的同學,要好得連作惡都在一起。”張帆的表情忽然扭曲起來,“你還記得一年前的那件事嗎?”
一年前!
蘇繡渾身一顫,她當然記得,這一年來,她沒有一天忘記。
一年前,同學們高三畢業,最要好的五人以及班長高雄一起找了間小館子喝酒慶祝,那天大家都很高興,剛開始并沒有什麽惡意,只是灌了高雄很多白酒,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根本不勝酒力。
高雄醉了,也不知是誰提議,其他五人打算跟班長開一個惡劣的玩笑,将他拖到教學樓頂樓,鎖上門,關了他整整一夜。
那晚半夜就下起了大雨,但大家都有了醉意,回家後睡得很死,沒有人記得,還有一個人在雨裏。
第二天發現高雄時他已經發起了高燒,住進了醫院,五人開始害怕,約定好這是他們共同的秘密,誰也不能說,然後,各自分道揚镳。
“你知道高雄為什麽會死嗎?”張帆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我以為這只是個玩笑,所以才沒有阻止他們,這一年來,我因為忍受不了負罪感的折磨,去醫院照顧他。他病得真的很重,是非常嚴重的肺炎,拖了整整一年,還是沒能治好,我看着他一天天消瘦,最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我們殺了他!我們是兇手!”
蘇繡開始戰栗,張帆也瘋了,在照顧高雄的這一年裏,想必她已經對他産生的感情吧,負罪感和愛情,已經讓她瘋狂。
“我……我什麽也沒做……”蘇繡說,“我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張帆獰笑:“我知道你只是看着,所以畫了最後一幅畫給你,我要你睜着那雙冷漠的眼睛,就像一年前看着我們殺高雄一樣,看着我的複仇。”
原來,所謂的生日宴會,不過是一個陷阱,将他們引向死亡的可怖陷阱!
“那條魚……”蘇繡突然想起所有恐怖的源頭,張帆冷笑道,“不過是條普通的魚罷了,只是湊巧長着一雙綠眼睛。你們會暈倒,并不是魚裏的毒,而是我所下的安眠藥。”
寒意順着蘇繡的血脈游走,直至四肢百骸,她突然明白,沒有什麽比靜靜地看着還要讓人恐懼。
“別忘了,你也是兇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她大聲叫道,張帆的神情卻萬分平靜,輕輕一笑,“是啊,我也是兇手,所以我也必須接受懲罰。”
她站起身來,在蘇繡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出船艙,蘇繡連忙跟上去,看見她越過甲板上的欄杆,站在外面不足五十厘米的空隙裏,一身白裙迎着海風飄揚。
“張帆!你……”
張帆回過頭來,朝她凄然一笑:“好好看着吧,高雄的仇,已經報了。”
說完,躍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蘇繡淋了一身的海水,心涼如冰。
偌大的漁船,終于只剩下她一個人,四周靜得出奇,海浪轟隆,一下一下擊打着她的耳膜,那一瞬間,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顫抖着,原來孤獨是一件這麽可怕的事情。
“那麽,您最後是這麽得救的呢?”展翔聽得出神,都忘記了記筆記。故事講完,蘇繡的咖啡也喝完了,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淡淡地說:“我一個人在船上過了三天,吃光了所有的食物和清水。在這三天裏,我好幾次都想跳進海裏一死了之,但我還是挺了過來,在第四天的早上遇到了其他的漁船,終于得救。”
展翔不得不佩服這個女孩,年紀輕輕,經歷了那樣可怕的事情,卻還能面色如常,若換了他,恐怕早就精神崩潰而自殺了。
想必這件事情,還是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吧。
“還有什麽問題嗎?”蘇繡問,“我要回家了。”
“這樣就可以了,非常感謝您接受我的采訪。”展翔的心情好起來,這個故事寫入雜志,想必會很精彩。
“那我就告辭了。”蘇繡起身,和他握手,“以後再聯系。”
女孩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展翔的視野,他正整理采訪筆記,想象着應該從什麽角度入手來寫這篇文章,手機卻突然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他有些不耐煩地拿起來,竟然是那個介紹他來采訪的警察朋友。
“老展!蘇繡還在你身邊嗎?”警察的語氣很焦急。
“剛走,怎麽了?”
“快攔住她,我們馬上就到!”警察在電話裏吼,“老展,我跟你說,我們剛剛在郊區一個出租屋裏發現了張帆的屍體,她已經死了有兩個月了。我們去查過高雄就醫的那個醫院,一年來一直照顧高雄的不是張帆,而是蘇繡!我剛問過出租漁船的老店主,他說當時來租船的只有四個人!只有四個人,你懂嗎?”
他接下來說的話展翔已經聽不見了,手機從手中滑了下來,猛地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屏幕碎裂聲。
他覺得全身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