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勇敢者
怎麽,不願意?
主編的眼鏡下閃爍着複雜的光芒。
夏禾平時不太敢直視主編,這一次卻意外地捕獲了他眼底的光芒,那是和侯靜一樣的,精明歷練,世俗卻有得體的光芒。他們這些人都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許多是非道德可能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權衡,就像侯靜再三表示的欣賞,和《娛論》主編和藹的希望她能有“更好的發展”。
“小禾,你不必急于答應。我明白,年輕與沖動往往是支配感情的重要因素。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回去休息吧,給你半天假期,你可以去走一走。”
“走一走?”
主編笑了:“走一走,看看這熱鬧的城市和忙碌的人們。你就會發現,我們每個人都只是這鋼鐵馬龍中非常微小的一部分,正義與邪惡并沒有書本上的那樣黑白分明。生活原本就是這樣,你在最好的年紀能夠明白,将會讓你的未來坐在更高的地方,俯瞰這座城市。”
夏禾百口莫辯,盯着主編的笑容,小聲說了一句“好”。
她回到座位,收拾了桌面,在小雅詫異的目光中離開。可是當真正地走出辦公大樓,她卻完全不知道該去哪裏。她是半年之前才回到國內的,這半年來,她的生活起初圍繞這賺錢喂飽肚子,後來是努力工作回報侯靜,的确,從來沒有好好看一眼這個城市。
驕陽下,這一座城市空蕩蕩的。很多辦公樓把人都吃掉了,路上只有零星的幾個人撐着傘急匆匆行走着。她站在天橋上遠眺,依稀能看到遙遠的購物大樓樓身上巨大的電子屏,屏幕上正在播放着顧少司拍攝的一則廣告,幾個打着太陽花陽傘的小姑娘正舉着手機對着屏幕拍攝……
顧少司。
她翻開手機,看着通訊錄上那個大刺刺嚣張至極的a,猶豫着打開發送信息界面,一字一字敲:顧先生,你今天需要攝像嗎?
叮。短信秒回:出了什麽事?
夏禾慢慢打:主編放了我半天假。
手機像是進入了睡眠,好久沒有動靜。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一條短信悄然而至:我在樂雅游樂園拍攝節目。
游樂園?
夏禾一瞬間響起了昨天顧少司在客廳裏看的說說話的小動物和噴火的機器人,頓時有點想笑,他還真是童性未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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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在一個小時後抵達游樂園,見到了顧少司,她這才發現之前腦補的全部都不是事實真相。樂雅是w市乃至整個南方片最大的游樂園,它的領域邊緣是一座山坡斷崖,斷崖下是一面湖泊,崖上搭建了用于蹦極的安全繩。
夏禾一開始以為攝制組是想要嘉賓蹦極,可是等到她抵達崖上,她才發現自己簡直是天真。顧少司他到游樂園不是來尋開心的,簡直是來玩命的——在斷崖的對面有兩座燈塔,燈塔與斷崖用手指粗的繩索相互連接交錯,鋪天蓋地的在湖面上行程了一張網。
囧,這到底是想做什麽?
“喂,無關人員,你是誰?”
工作人員看見夏禾背着相機,頓時渾身戒備起來。
顧少司也看到了她,皺眉解釋:“她是《娛論》記者,負責我的專訪,這一次過來是收集一些素材。”
工作人員大大松了一口氣,笑了:“原來是《娛論》記者,失禮失禮,我們主要是防不入流的狗仔……我們是《勇敢者》欄目,我是欄目策劃何袁。聽少司講未來他将有《娛論》的專訪,夏小姐如果願意,我們可以仔細商談合作……”
兩個渠道交叉宣傳是常見的互利互惠方式,這一點夏禾并不驚奇。她點點頭,瞄了一眼高懸在半空的巨大網,小心問:“這個是用來做什麽的?”
何袁說:“這個啊,我們是冒險類的節目,蹦極這種老套的方式太不符合我們節目的level了,我們這次的主題是‘心靈的高空淨化’。夏小姐請看,這網是不規則形,最小的孔直徑3公分,最大的空直徑是26公分,我們的嘉賓要保持身體直立,從這裏出發,走到對面的燈塔上算是完成。”
“……會不會掉下去?”
“網的間隙經過嚴格測控,即使一腳踩空,也不過是一條腿會陷進去。而且我們屆時會綁定保護繩。”
夏禾瞄了一眼網,冷汗直冒。這種綜藝節目到底是怎麽得以存活的?
何袁不再搭理夏禾,自顧自地去做安排了。
夏禾悄悄摸到了顧少司身邊,問他:“顧先生……你怎麽會參加這種節目?”
顧少司皺眉淡道:“陸筝報複。”
“啊?”
顧少司的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道:“昨天,我在拍攝中途……”
“中途怎麽?”
“沒事。”
“你來我家的時候?”夏禾總算把陸筝那條短信和顧少司現在的窘況挂上鈎,卻也更加疑惑,“顧先生,昨天你來我家……”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現場巨大的音量響起,緊接着是主持人激越的聲音:“好,各位觀衆,各位期待已久的‘壽司’們,終于到了我們等待已久的時刻了!你們做好準備看男神和女神哭嚎的表情沒有呢?《勇敢者》中級挑戰正式開始,這裏沒有任何虛假,這裏沒有噱頭與剪輯,這裏只有勇氣和膽量的較量!讓我們歡迎這一期的嘉賓,顧少司、陶可、杜遠、莫恬靜——”
這詭異的劇組連讀秒都不用嗎??
夏禾吓得連忙抱頭逃竄,卻發現這劇組簡直是随便至極,所有的工作人員絲毫不避諱鏡頭,在鏡頭前晃來晃去,幾個嘉賓被嘻嘻哈哈挑釁着哄到了懸崖邊緣,然後,第一組杜遠和莫恬靜出發了。
大網距離湖面足足有幾十米,恐高的人站上去恐怕馬上就會暈厥。杜遠拉扯着莫恬靜在大網上一步一步走着,一米八幾的杜遠腿抖成了篩子,莫恬靜哆哆嗦嗦,在中途忽然腳下一滑——“啊……”她的呼喊聲顯然已經帶了哭腔。還好,她穿的是短褲而不是裙子,不過她這一坐下,連帶着杜遠也被扯得躺倒在了網上,兩個人相互拉扯了好久,最終一個都沒站起身來。
夏禾呆呆看着,忽然覺得有時候做一個小小的娛記也挺好的……
“第二組準備!”
顧少司的身上已經系好了保護繩,不過陶可卻顯然已經吓懵了。她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滑落,看到保護繩她幾乎是本能地後退了幾步,邊退邊搖頭:“我要退賽……我不玩了,我要退賽!”
“陶小姐,你放心,我們有很充沛的保護措施。”
“我要退出!”
“陶小姐,其實這個只是看起來吓人……”
“閉嘴!我要退出!我……你們說好只是游樂場拍攝的!你們不守合約,我可以告你們人身傷害!”
策劃何袁的臉色微微變了:“陶小姐,我們的确是在游樂場拍攝啊,你不會以為我們給你的高額通告費是請你來拍旋轉木馬的吧?”
“等着接律師函吧你們!”陶可臉色慘白甩下一句話走了。
在場所有人的臉都黑了幾分。
“怎麽辦?”工作人員焦急問何袁,“游樂場這一片清場的費用加上其他相關費用已經超過預計,我們不可能補拍……”
何袁的呼吸粗重了許多,頭發也被汗水濡濕了。他皺着眉頭在人群中探尋,最終,目光落在了夏禾身上。
夏禾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夏小姐。”何袁為難開口,“您是來探班的,雖然我這樣開口有些不禮貌。但是,能不能看在都是圈內同僚,幫在下一個忙?”
幾乎是同時,所有的攝像機對準了夏禾。
夏禾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汗:“什、什麽忙?”
何袁說:“代替陶可,和少司一起完成這個游戲項目。”
果然……
夏禾已經在心底哀嚎了。果然,最倒黴的一種狀況發生了。她雖然不恐高,可是她怕死啊啊啊——
“夏小姐,拜托了。”何袁言辭懇切。
夏禾看了一眼顧少司,發現顧少司也正在看她,頓時,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感覺。她知道,顧少司平常在片場十分的孤僻,他幾乎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只有導演一聲令下要開拍,他才會進入角色。而現在,他的目光正專注地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她也在他的世界裏一樣。
鬼使神差地,她點了點頭。
工作人員就興匆匆地在她身上套了安全繩,把她連拖帶拽地哄到了崖邊上,還有人用力在她的肩膀上捶了一拳:“,baby!”
夏禾只知道自己是“被逼”的,她狼狽地擡頭看顧少司,卻發現顧少司漆黑的眼眸裏居然有一抹跳脫的光彩。他似乎很愉悅?
幸災樂禍也不用那麽迫不及待吧!
還是說他壓根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
她哭喪着臉朝前挪動了一點點,然後,就在她的眼前,顧少司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身後是碧藍色天空,手臂颀長,指尖白淨而纖細。整個畫面幹淨得近乎澄淨。
夏禾在那一瞬間想了許多,想要沖回去拿起相機來閃拍十幾張,想要把太陽的光線再挪掉一點點,好讓他眉眼更加清澈,卻最終什麽也沒有做,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她的眼睛代替了相機一樣,然後小心地握住了那只手。
一瞬間,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怦然心動。